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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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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悄无声息地灭了,黑暗吞没了这间地牢。提亚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他轻轻活动着四肢和脖子,让血液流通。
他已经很久没有独自呆在这间地牢里了。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这间地牢熟悉得无以复加——每次惹下什么大祸,或者父亲认为他需要点教训时,提亚总会进来这里呆上几天。对少年时的提亚来说,如果说有什么比父亲的鞭子更值得惧怕的,那就是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无所不在的黑暗。
提亚很怕黑,从骨子的怕。这种恐惧可以被理智所克服,但在独自一人回到这间地牢,被固定在刑架上时,它仍然难以抑制地涌上来,塞满他的头脑和胸腔,令他的意识仿佛和肉`体剥离开来,独自飘荡在冰冷的海水中。以往每一次,他挨了鞭子,从地牢里逃出去或者被放出去后总会赖在海雕床上,等着海雕用他长而有力的手指给自己涂药。
涂着涂着,也就不怎么疼了。
海雕……提亚强迫自己回想海雕,集中意识思索。精钢制成的刑架几乎无法用体温温暖,镣铐坚硬异常,手臂酸麻,承受着体重的地方隐隐作痛。海雕每次独自呆在这里,浑身不着寸缕,无论是绳索或者镣铐都会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而且每一次他总是伤痕遍体,想必极为难熬……
提亚很少后悔自己对海雕的作为,他恨海雕,不见到海雕浑身伤痕奄奄一息都难以平复自己的心。然而此刻,他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看着完完全全的黑暗,胸口绞痛起来。
提亚仍然咬着那团布,尽管嘴巴和脸颊已经酸麻他仍然没试图吐出它。提亚明白海雕的用意——怕他真的疯起来咬到自己的舌头。
真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提亚心中苦笑。海雕一直很体贴,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这么体贴,体贴到提亚一度以为海雕是自己的,比哥哥更像哥哥,比父亲更像父亲。第一次发觉自己对海雕的欲念时,提亚惊恐得快要发疯,耻辱得恨不得自己跳下翡翠海。那段时间他压根不敢靠近海雕,甚至只要远远看见他就会千方百计躲起来。皮诺及时发现了他的苦恼并嘲笑了他整整半个月。半个月过后,提亚释然了。
他原本以为皮诺很快就会结婚,娶一个和他同样剽悍的女人,而海雕……听说巫师压根不会结婚。于是提亚把自己的欲念深深埋进心底,始终在海雕面前战战兢兢地扮演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弟弟,唯恐自己露出半点不堪。从此以后,他除了把海雕当做皮诺以外最亲的人以外,还在自己心里悄悄建起一座纯白的塔,他将海雕供在那干干净净的塔尖上——供在自己的心尖上。
干净,隐秘,无人知晓。
与此同时,提亚渐渐觉得自己的脾气日益暴躁,从前打架时多少还算注意分寸,而后来却往往难以压抑自己的兴奋,下手越来越重,对手往往被他重伤,他被父亲丢进地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再后来,提亚长大了。海雕严肃地和他长谈一番,让他不要再过分靠近自己。尽管百般委屈万般不情愿,提亚还是点点头,承诺不再偷偷靠近他的房间——保持大人之间应有的距离。提亚一直谨守着自己的承诺——直到他看到海雕和皮诺之间的一切。
他看到那个不苟言笑的青年对着皮诺笑得好像个天真的小少年,目光中充满狂热和依恋;他看到那个素来棱角分明的巫师在皮诺面前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无论什么话都即刻遵从;他看到那个被自己供在心尖上的人跪在皮诺面前,任由皮诺随意玩弄,发出令人心神动荡的呻吟……
他甚至能辨认出海雕屁股上那个狰狞的烙印——却看不出海雕有丝毫不情愿。
从那一刻起,提亚觉得自己疯了。
那一天,是提亚十七岁生日。
那时候,海雕推开心满意足趴在他身上享受的皮诺,随便扯过一条床单裹在腰上,半赤`裸着走向提亚,带着他走向无人之处。面对提亚撕心裂肺的愤怒和剖白,海雕平静而冷漠的告诉他:提亚,我对你的耐心有限。你说的话我明白了,以后离我远一点。看在皮诺的份上,我依然可以照顾你。
说完,他施法困住提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之后的一年里,提亚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强迫自己重新看待自己和哥哥,和海雕的关系。即使那时候,海雕对他依然算得体贴,然而提亚终于能够觉察到他对自己的“体贴”里究竟有多少的不情愿。
十八岁那年,皮诺将他送到外务统领朱迪斯手下“学习”,让朱迪斯好好看着他,别惹出更多的麻烦。从那以后提亚再也没见过皮诺,而等到他再次见到海雕时,海雕完好无损地站在绿翡翠海礁的礁石上,冷漠地指指远处那片海,“你说皮诺?他死了。”
海雕……你究竟在想什么?
黑暗在眼前扭曲起来,钝痛的脑袋里回荡着的哀嚎声越来越刺耳,千万根细针轮番扎入提亚的脑髓,痛得他快要失去意识。提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哼,挣扎起来。
镣铐声声作响,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刺耳……提亚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想快点挣脱,将周围的一切统统砸碎,将所有的活物统统杀死……最后,他终于吐出那团布,咬向自己的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