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年》浮生枯陌

12、第十二章 故人

　　第十二章故人
　　黄历八千七十一年，二月初一。
　　“原来在这里。”碧空从仓库中翻出一个精致的，巴掌大小的两层小楼，就像那种给小女孩玩的娃娃屋，不过更小更精致，仿佛一个摆件。
　　这东西是碧空前几年门内弟子大比时夺得头筹的奖品，以前借师妹玩过，后来还回来的时候随手一放，不知道丢哪了，今天可算是找着了。
　　有了这个就不用在山顶上再盖房子了。
　　“接下来就是怎么把东西搬过去了……”思起自己被塞满药品的储物袋，碧空觉得自己必须得去买个大点的储物袋了。
　　嗯……也不是很急，还有师弟的储物袋，分两批运过去应该就能搞定。
　　她将仓库整理干净，将袖珍小楼交给正在师弟。
　　“师姐，你去洗个澡吧。“华澹看她在仓库里蹭了一身灰，劝她赶紧去洗洗。
　　“不急，等收拾好再去。”
　　“就差这点东西了，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你洗完记得把池里的水放掉就成。”
　　“行。”
　　碧空转身进了浴室，将半个身子泡在温度适宜的热水里，解下发簪清洗头发。
　　“师姐，你忘了你的换洗衣物。”华澹推开浴室的帘子，将一叠干净的衣服放在碧空旁边：“我先出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有事叫我。”
　　“好。”碧空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
　　华澹继续去收拾东西，收拾到彼此的储物袋时一奇：“师姐，你包裹里的灵石意外的多啊。”药品什么的就先不说了，反正有父爱爆棚的秦文供应，只是没想到灵石居然有这么多。
　　“我平常有做点外快。”碧空在浴室里回答。
　　“是去做任务？”
　　“不，是给执法堂帮忙，算不得任务。”
　　“嗯。”
　　“诶？你们这是在搬家还是在被抄家？”
　　华澹回头看去，一个娇小可人的少女站在门口，有点大大咧咧的甩手：“哟，好久不见呀。”
　　华澹一时之间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真的倒流了的感觉。
　　然后，他有些怀念的微笑：“嗯，好久不见。”
　　这个少女名叫木灵，按辈分是他跟师姐同门不同师的师妹。虽然也住在内门弟子院，但她的天赋却还比不上外门弟子，一辈子都只是个练气修士。磕了几颗珍贵的延寿丹后，勉勉强强活到二百四，于睡梦中离世。死的时候年华老去，白发苍苍，对比依旧年轻的他与师姐就仿佛是他们的祖母，虽然他们谁都比她年纪大就是了。
　　有的时候，只有时光倒流，才能见到死去已久的人。
　　“噫，你今天好恶心，怎么肉麻兮兮的，我才离开半年而已吧。”怎么感觉好像是我已经死了一年啊。
　　华澹将自己从被时光过度美化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到残忍的现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的错觉而已。”
　　“嘿，这才对嘛。”木灵满意的点点头：“你刚才那样，我都快不好意思欺负你了。”
　　“你还是滚回去吧。”
　　“才~不要，我接下来半年都要住这了，你赶不走我的。”木灵做了个鬼脸：“我带了土特产，你要吃吗？”
　　木灵是鹤云门金蟾真人与乾坤门清香真人的独女，被两个大家族所宠爱的她通常是这边住半年，那边住半年，两边轮流跑。经常消失了大半年后，再突然带一堆土特产回来。
　　“谁要吃……”
　　“？师妹你回来了？”碧空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她洗澡一向很快。
　　“呀，师姐！我回来啦，想我了吗？想我了吗？”木灵一个飞扑扑进碧空的怀里撒娇，同时对华澹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华澹和木灵的关系也不算坏，不过他二人年幼时对事物的喜好实在过于一致，独占欲又强，遇到同样的一件东西就只有一个时难免起争执。
　　——“争执”只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具体的各位心知肚明。
　　天上地下仅此一个的碧空摸摸她的头：“嗯，想了。”
　　“嘿嘿，太好啦，好高兴~”木灵在碧空胸口蹭蹭：“我最喜欢师姐啦~”
　　华澹扯着她的脖领子，把她拽出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在他的记忆里，她可是今年一整年都呆在了乾坤门没回来。
　　“哎，不欢迎我吗？要是我今天不回来，过两天再回来的话，岂不是要回来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我还没说呢，你们搬家都不通知我！”
　　“你今天回来也没给我们通知不是吗？”
　　“这点细节你身为男人就不要在意了！”木灵甩甩袖子，企图把事情蒙混过关：“你们搬家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分几个侍女小厮给你们。”
　　“用不着，我们还差个大容量的储物袋把家具什么的装进去，就可以搬过去了。”
　　“要大容量的储物袋吗？跟我说呀，我多的是。”木灵拉开自己随身首饰盒里的一个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满了三十几个花样款式各不相同的储物袋。
　　“喜欢哪个自己挑，看不上的话把样式跟我说一下，我再请人去做几个。”
　　“就只有你才会把储物袋当成配饰的荷包。”
　　“没办法，谁让我家这么有钱呢~”
　　“我没有在夸你。”
　　华澹把堆在脚边的书本塞进他随手拿出来储物袋里。
　　第一本进去了，第二本怎么也进不去了。
　　华澹涌起不好的预感，想起对方的坏习惯，捏住储物袋袋底，往下一倒。
　　——哗啦啦的灵石跟流水一样从里头倾泻出来。
　　“……”
　　“……”
　　“啊！我忘了这个是我用过的了。”木灵一拍自己的脑门，拉开另一个抽屉：“这才是新的。”
　　抽屉里头又是三十几个储物袋。
　　华澹盯着淹没了自己脚背的灵石堆，头痛的扶额：“你就是来添乱的对吧。”
　　——
　　弑剑峰上，华澹找到一块合适的空地，从储物袋里掏出那个只有巴掌大小，可以轻易托在掌心的两层小楼，随手一连串法决打下。
　　小楼在他们的注视下逐渐变大，直至变成一栋正常小楼的模样。
　　给门内弟子大比第一名的奖品自然不可是一件凡物，这是一件生活类法宝，虽然对很多不讲究的修士来说毫无用处，但是不可否认它给生活带来的便利。
　　当然他们也可以直接住进石室里，可在弑剑峰的冬天入住石室而不做措施，夜里一不小心是会冻死人的。
　　华澹想起了自己年幼时披了两层被子抱着汤婆子还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回忆，不由得跟着记忆里的自己抖了抖。
　　“师姐，战一场。”天冷了要暖和就得活动活动筋骨。
　　碧空面无表情地一指：“等收拾好屋子随你怎么战。”
　　华澹看着那两个塞得满满的储物袋：“……也行。”
　　不知何时，山顶又飘下了落雪。
　　只有三个人可以自由出入的弑剑峰，此刻除了碧空华澹，还有一人在。
　　他长得跟华澹有七分相似，很年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眼神却很苍老，不是即将腐败的苍老，而是一种古旧的遥远。
　　他隐匿在一旁，看着碧空和华澹的比试，眼神透过他们，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看着他们对彼此挥剑不是为了决定胜负与生死，倒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游戏；他看着他们的剑招内没有杀气，连剑气都好好收敛起来；他看着他们四目相对时，无需言说的默契。这些，让他想起了久远前的过往云烟，让这一幕无端的有些刺目。
　　直到碧空又一次将华澹打趴下后，他才出现，平静的对他们说：“休息一下。”
　　“是，师尊。”碧空应道，单膝跪地，行礼：“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华澹紧随其后，却不由得僵硬了几分。
　　华阳，法号旭阳真人，大乘期修士，修真界公认的剑术第一人，实力深不可测。是鹤云门剑灵峰主还有华澹和碧空的师尊，也是……华澹的亲生父亲。
　　华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再见到他，他甚至奢望过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遇见他。
　　不过奢望终究只是奢望。
　　“你们都大有进步，很好。”华阳很满意自己这次突击检查的结果，看了看华澹：“你做得很好。”
　　“……”华澹更低了点头，以掩饰内心的翻涌：“多谢师尊夸赞。”
　　他小时候为了这样的一句夸奖，费了多大的努力？
　　在他将剑溶于自己的生命之前，父亲的夸奖就是他习剑的唯一动力。
　　『父亲，抱抱我好吗？』
　　『父亲，陪陪我行不行？』
　　『对不起，我会更努力的，您多看我一眼好不好？』
　　『父亲，求你了……』
　　他曾经是如此的，如此的渴望着对方的爱。
　　“过几日离崖山天剑宗的张振要带他的徒弟过来讨教。”华阳看向碧空：“碧空，你来迎战。”
　　“是，师尊。”
　　“你即将下山，多见识见识一种剑术也好。对方和你年纪相仿，听说也是得了真传的……”
　　他们在说什么，华澹已经听不清了。
　　属于过去的梦魇悄然苏醒，将他缠绕窒息。
　　『自杀吧，已经没有等待翻案的必要了。』
　　说出这句话的人或许是好心，但是他永远都不知道他对华澹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这么多年了我又不傻，该明白的我都已经清楚了。
　　我不怪你，毕竟没有人规定父母就一定要爱孩子的。
　　只是我没有想过，你居然亲口叫我去死。
　　或许是你是有什么理由的，但是有一件事情永远都无法改变。
　　你抛弃了我。
　　父亲，你抛弃了我。
　　“师弟，你怎么了？”
　　他从梦魇中挣扎出来，才发现师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我没事，师姐，抱歉让你担心了。”他站起来，盯着地上积累的薄薄的一层雪粒：“师姐，你还记得父亲上次抱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
　　“我不记得了，师姐。我不记得他有没有抱过我，你记得吗？”
　　“……没有。”即便真相残忍，她也没有用欺骗来安慰他：“我不记得，我没有见过他抱过你。”
　　“嗯……是啊。”
　　我的父亲，从来都没有抱过我。
　　他觉得过去的自己很可笑。
　　一昧地，一厢情愿地渴求着唯一血亲不可能的爱，直到彻底绝望的那一天。
　　直到身死，直至今日，死过一回的他也依旧被对方如此轻易地牵扯住情绪。
　　我到底是多可笑的一个人啊。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出生的？
　　“师弟……不开心就不要笑……”
　　“不，师姐，我很开心，没有比今天更值得我开心的了。”他撇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正好师妹也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曹记吃个饭？”
　　“……”碧空久久地凝视他的眼睛，有什么东西慢慢的，慢慢的下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