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年》浮生枯陌

11、第十一章 守护

　　第十一章守护
　　秦文之前衣不解带的忙碌了四天，才把那个濒死的倒霉弟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多睡上一会，就被吵醒了。
　　如果不是看见自己的养子需要诊治，他真的会直接把人给丢出去。
　　“在我诊治病人期间，无关人等都出去！”
　　当然，他现在对待华澹的态度也没好上多少。
　　秦文伸手按住碧空的脉门片刻，又检查了碧空脱下来的外衣，松了一口气：“这种毒对你没用，可还有哪处不适？”
　　“腿上中了一针，取出来就好了。”
　　碧空坐在凳上脱下鞋子与下裳，一个细小的，像蚊子包一样的凸起碍眼地留在她光滑的小腿肚上。她以指御气，剑气割开了那个细小的凸起，一点点淡红的液体流了出来。
　　她顺手就拿起药盘上最小的那个镊子毫不犹豫地扎进去，精准地夹住了一根细小的短针取了出来。
　　“你这次受伤是因为他？”秦文看看那根细针，连同那些沾上脏东西的衣服一并丢进火炉里，又从药箱抽屉里取出酒精细细擦拭双手。
　　碧空沉默的换上备用衣物，她小腿上那个细而深的小伤口在取出里面的异物后非常快地愈合，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一丝痕迹都没有了。
　　“好了，我知道了。”秦文不愉地抿嘴，心里谋算着下次给华澹治病时用上一堆苦药。
　　“不是师弟的错。”
　　“我知道，就是想迁怒而已。”毕竟他舍不得对自己孩子发火：“碧空，我知道你体质特殊，但你想过要是你倒下了而我不在，你该怎么办？”
　　“我想过后果，但是那个时候，师弟可能会死的。”碧空任由秦文摸摸她的头：“相反，我挡下可能只是痛一会，很划算不是吗？”
　　秦文：“……”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比起道歉，我更希望你以后在为别人考虑前，先为自己考虑一下。”
　　“可我就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
　　“？”
　　“因为你们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我无法保护你们的心不受到外力的伤害，也没有治愈他人伤痛的能力。所以我想，至少努力保护好你们的身体。”
　　“你呀……”秦文忍不住将碧空抱住，他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很多，没办法像小时候一样能捧在怀里了，但是此刻的心情依旧与当初是一样的。
　　“你是老天爷送来人间的珍宝吗？”
　　孩子是父母的珍宝。
　　“？我不是。”碧空如实回答。
　　秦文被她的诚实逗笑了，即无奈又欣慰地摸摸她的头：“要是那混蛋能有你的一成，不，半成就够了，我也不会这么头痛了。”
　　碧空知道他在说谁，除了徐昆华就没有别人了。
　　秦文并不知道徐昆华的本性，不过他平日里就已经是个惹人头痛的混蛋了。
　　但是即便秦文知道徐昆华是个混蛋，他也依旧爱他。
　　就像他知道碧空是个怪物，也依旧爱她一样。
　　可他不知道徐昆华也是个怪物。
　　如果让秦文知道徐昆华的本性以及他做过什么，秦文一定会痛苦自责得想杀了自己。
　　没错，就算是到了那一步，秦文也只会选择伤害自己。
　　或许会被人说成是懦弱，但是碧空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是碧空见过的最好的人。
　　是以，碧空才会选择隐瞒她与徐昆华之间的事，因为她知道让秦文知道那些事他会痛苦。
　　秦师叔已经很辛苦了，没必要再给他施加多余的负担。
　　“对了，”秦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储物袋打开。”
　　碧空乖乖打开储物袋，秦文把之前就准备好很久的瓶瓶罐罐往里头倒，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这些是解毒丸；这个是外敷伤药；这个是内服的伤药；这些是用来擦手的；这个用来洗头对头发好；这个是糖丸……都收好了，不够跟我说，我再给你炼。”
　　“已经够了……”不如说是太多了：“储物袋要装不下了。”
　　那可是有一个房间容量的储物袋。
　　“你即将下山游历，我没法护你周全，至少多给你点药，我也安心些。”
　　已经不是一点了，秦师叔。
　　碧空离开秦文的小院时，华澹不在。
　　一月的夜是冷的，不带什么温度的，无论正午的阳光有多灿烂，太阳下山后，都会消失无踪。
　　她站了一会儿，等了一会儿。然后她转身踩上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路，绕过一颗长了十几年的树，来到一个没有刻字的小石碑面前蹲下，摸摸它光滑的顶端。
　　“好久不见。”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可我不知道我错在哪了。”
　　不知道师弟因何而痛苦，她该如何改正错误？
　　“我不想失去他，失去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石碑下面埋葬着一具小小的，小小的骸骨，那是碧空第一个朋友。
　　虽然在她还不明白朋友这个意义时，对方就已经死去。
　　生命是如此脆弱的东西，稍不注意便会被死亡钻了空子。
　　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死亡，但至少也希望自己重要的人死时能死得其所。
　　嗯……很难。
　　无论是做人还是保护他人，都太难了。
　　“师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华澹换了一身衣服，顺着碧空来时的那条小路走过来，跟她一并蹲下：“秦师叔怎么说？”
　　“他说那种毒对我来说没用。”碧空如实告知，又问：“你没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早就知道你是那样的人了。”就算我请你以后不要再为我受伤了，你也一定会回答：『修剑之人哪少得了打打杀杀，师姐保护师弟有什么不对吗？』这种坦然到几乎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的话，噎得我哑口无言。
　　华澹要是能劝说得了碧空放弃，他上辈子就做到了。
　　“什么样的人？”
　　“固执，温柔，体贴，死板，毫无自觉的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傻瓜。”
　　“我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对别人不是，但对我来说你就是这样的人。”在华澹心里，这世上任何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师姐。
　　“师弟，秦师叔可能还没睡着，你要不要找他看一下。”
　　“我又没中毒。”华澹有点微妙的气闷：“我当然知道你本人的真实模样和我心里的不同。但是那又怎样呢？对我来说，我能看见的就是全部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师弟，你需要培养一下自己看人的眼光。”
　　“啰嗦！”
　　“哦。”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刚才不在是去哪了？”
　　“我去隔壁换了身衣服，然后想了一会搬家的事情。”
　　“你打算搬到哪？”
　　“弑剑峰，我们也差不多该住进去了，以前是因为我离不开侍女的照料也受不了上面的寂寥，所以我们才一直住在弟子院里。现在这两个理由都没有必要了，而且今天又是讨厌的人串门子又是魔修，之后门里还会不太平一段时间，不如趁现在搬去那里，落个清静。”
　　“……师弟，你想过那是多大的一个工程吗？”
　　“……”
　　“……”
　　“……慢慢来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
　　“师姐，我会变强的。”
　　“我知道。”
　　“我以后会自己保护自己，也会保护你。”
　　那个时候，请放心的依靠我。
　　我会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
　　“行，我等着那一天。”
　　“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好。”
　　——
　　华澹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怀抱着什么站在刚末过脚踝的黑水中。
　　他抱着的是什么？他没有低头，于是他看不见。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熟悉的重量与触感，只是体温过于冰冷。
　　这不正确。
　　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自己僵硬的脖子。
　　然后他看见了。
　　漆黑的发，洁白的脸，素色的衣裳，毫无血色的唇，失去光泽的眼。
　　——是你的错。
　　她在他手中，蓦地化为一滩脓血从他的指缝中流逝。
　　——是你的错。
　　脓血将他素色的衣衫染的血迹斑斑，他顺着脓血蔓延的地方看去。
　　——尸体。
　　满地的尸体。
　　都是一样的，尸体。
　　一样漆黑的发，洁白的脸，素色的衣裳，毫无血色的唇，失去光泽的眼。
　　——是你的错。
　　被利剑穿透的尸体。
　　——是你的错。
　　尸首分离的身体。
　　——是你的错。
　　染上乌黑斑块的尸体。
　　——是你的错。
　　万箭穿心的尸体。
　　——是你的错。
　　黑水渐渐上涨，逐渐淹没了他。
　　——是你的错。
　　“嗯……”他说：“都是我的错。”
　　华澹又一次在深夜中被噩梦惊醒。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浅淡的月光透过窗。
　　华澹借着这点月光瞧见师姐就躺在他旁边，睡在床的外侧，呼吸平稳，体温正常。
　　还好，没有把师姐吵醒。
　　他松了一口气。
　　白日里无法侵扰他的情绪总是在夜深人静中悄然来访。他已经尽力控制，却还是让脆弱钻了空子。
　　他久久地凝望着碧空安然入睡的脸庞，梦中的血色光影逐渐淡退。
　　他终于能够再度睡下。
　　等他睡着后，碧空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把蜷缩在床的一角，只占了个小地方的华澹捞回怀里。
　　睡觉，明天还得准备搬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