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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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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一直都碰不到隼人。
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龙的眼神总是在有意地张望着。在从公司大门一直走到总经理办公室前的所有的走廊上,他总是一边和擦身的职员打着招呼一边四面八方地逡巡着视线。
没有,哪里都没有。
本来就知道这么大的一个公司,怎么可能就那么容易碰到一个小职员,但是依然每天都充满希望地张望着。
每到午休的时候,他总会不知不觉地站起来,透过深灰色的吸热玻璃,看着那边翼楼的房顶。
依然有着上下翻飞的鸽子,只是鸽子也和他一样,在等待着那喂饭的人。
“午休时间到了哦,总经理怎么不去餐厅?”
秘书课的小姐抱着一堆报表过来敲门的时候,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
“我……再等等。”
龙回过身来,装做在办公桌上找什么东西的样子,想要掩饰那些微的尴尬。
“等?全公司的人可都在餐厅抢饭呢,去晚了就什么都不剩了哦。我们公司的午间套餐还是很有口碑的。”
秘书小姐把报表放在他的桌子上,正要转身又被龙喊住了。
“等等。”龙的声音并不大,但拧紧的眉头已经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疑惑,“你刚才说,全公司的人午休时都在餐厅吃饭吗?”
“怎么了?我们公司的餐厅收费很合理,菜色也很不错,比外卖的都受欢迎,公司的员工都在餐厅吃的啊。”
“哦,是这样。”龙的眼神里有什么黯淡下来了, “我还以为,会有人单独带饭来吃呢……”
“为什么?单独带饭不是很麻烦?也便宜不了几个钱,况且也没地方热啊。啊……是说,总经理你想单独带饭来?夫人的爱心便当?”秘书小姐的瞳孔一下子就变亮了,女人天生的八卦让她觉得眼前这个总经理,年轻得可爱。
“不是,”龙觉得有些烦躁起来,朝秘书小姐挥了挥走,“我一会儿就去餐厅,你先走吧。”
看着秘书小姐悻悻离去的背影,龙在办公桌上撑起了下巴。
好奇怪……总觉得有什么好奇怪……那天中午在房顶上的相遇,感觉是那么的虚幻……
就好象在我的思念中,凭空捏造出来了一个矢吹隼人一样……
但是掀起那镶嵌的石板,他的照片,仍然压在那里,虽然已经变平了,可被揉皱的印记还在……
从那次屋顶上的相遇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在工作逐渐走上正轨的同时,龙也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记忆。
有意和业务拓展部的主任接触了一两次——确实是个很恶心的中年男人,油腻的头发,和被烟草熏黄的牙,倒是身上有着不俗的打扮,在很多细节上都显示出与他的收入不相符合的品位。
和他的谈话是痛苦的,那个男人总是想尽办法地把话题扯到他的部门的业绩上去,并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抱怨其他部门的不劳而获。
每到这个时候,龙总是心不在焉地尽快结束话题,不想在这样利欲熏心的语境下谈到隼人。
“是的,伊达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么,今天的谈话就这样吧。”非得这样强硬地结束不可,不然那个男人会没完没了地说下去。
恶心。每次来这里都感到无比的恶心。但每次从这里经过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走过来。
会不会在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门对面就是隼人呢?会不会在我要离开的那一瞬间,背后有人喊“龙,你怎么来了”呢?
想到这里,龙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经理?您还在吗?我要打扫清洁咯?”本来已经漆黑的秘书课的灯,“哗”一声被揿亮了,做保洁工作的欧巴桑张望着依然亮着灯的总经理室。
埋头在一大堆文件中的龙,像突然被惊醒似的抬起了头,望了望墙上的石英钟,原来已经晚上九点过了。
因为发现了一个小问题,逐渐深入下去竟发现了一大串问题的龙,聚精会神到根本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同时也没有注意到黑乎乎的窗外已经下起了雨。虽然玻璃是隔音的,听不到雨水冲刷的声音,但不停打在玻璃上的豆大的雨珠还是让人不能忽略的存在。
叫保卫把我的车开到大门口来吧。龙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大声地答应着外间的欧巴桑,“你打扫吧,我这就走了。”
走出秘书课的大门,走廊里果然都安安静静的,黑得出奇。随着脚踏灯的不断亮起,绿幽幽的光照着龙脚步前不远的范围,让他突然回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来。
「龙?你在我后面吗?」
从埋着头默默走着的龙前面,传来了隼人那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
赫赫有名的黑银老大,矢吹隼人,人所周知的有副嘹亮的大嗓门,但只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声音里经常会夹杂着些暧昧的颤音,当他小声说话的时候,那语调就像在撒娇。
「在。在。」
虽然知道隼人想说什么,但龙还是憋住笑,装出很正经的声线。
「嗯……」
于是两个人又不出声的,默默地在黑暗里走着。手电筒狭小的光晕,照着他们脚步前小小的一片范围。
龙走着走着,突然碰地一声撞在了走在前面的隼人身上。
「你又怎么了?」
「龙……龙……我们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拜托!我还没听说过有人会在试胆大会上休息的!」
虽然借着蓝幽幽的月光,隐约看得见隼人的眼眶里都包着水花儿了,但龙还是很恶质地推推隼人的背,催他向前走。
「可是……我的腿软了……」
龙从很早以前就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矢吹隼人,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偶尔流露出某些特别软弱的部分,当他柔和起来的时候,那感觉就像他那早逝的母亲,美丽得让人止不住地想疼。
「喂,你真的想休息吗?」
于是龙把自己的肩膀贴上去,让腿发软的隼人靠着。
「只是走不动……可是……停下来,又会好害怕……」
两个人的肩与背相贴的部分,微妙地颤抖着,在黑暗里,两道频率不同的呼吸声逐渐混成一个声音。
「我背你?」
龙一边安抚地轻轻拍着隼人的肩膀,一边试探性地提议。
「不要!好丢脸!」
隼人飞快地就把嘴顶了回来,之后又犹犹豫豫地补了一句,「你背得动吗?」
好想笑。龙在黑暗中把脸旋到一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老半天,又把脸转回来,一本正经地说,「背不动也得背啊。不然怎么办?我站在这儿任你抱到天亮?然后走出去被小土他们嘲笑?」
「……」
于是,在那月光下的灌木丛中,一个少年把另一个少年背了起来。背上的少年打着手电筒,圆圆的光晕照着另一个少年的脚下。
「好重……好重……」
一个少年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龇牙咧嘴地抱怨着。
「……龙……谢谢你……」
另一个少年,把脸埋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后颈上汗湿的头发里。
回忆到这里断掉了,龙的脚步也停住了。
前面的来宾休息室,还亮着明晃晃的灯光。
“这么晚了,还有人没走吗?还是保洁的欧巴桑忘了关灯?”龙自言自语着,走过去想把休息室的灯关掉。刚一走近,便听见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
“谁在里面?”龙一把推开休息室的门,扫视了一下里面的布局,供来宾休息等待的长沙发,绿色盆栽,和饮水机。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从拐角进去的来宾整装间里,传来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尾音里有些轻轻的发颤。
这样的声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隼人?!
…… …… ……
在那个下着雨的夜晚,龙站在整装间门口看到的,是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看到的最潦倒的矢吹隼人。
从头发到衣服再到裤子都滴着水,把整装间洁白光滑的瓷砖踩出了黑黑的鞋印,鞋跟下面积着一滩圆圆的水迹,在萤光灯下反着亮光。
隼人的肩膀无力地靠在洗手台一侧的墙壁上,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抓紧自己胸前的衬衣,呕吐着。肩膀一抽一抽的,直到吐出来的都是清水也止不住,直到鼻音里都带了点抽噎的声音也止不住。
龙站在着溢满酒气的整装间里,站在隼人的背后,默默地在镜子里看着隼人的脸,蜡黄里有些发青,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在灯光的作用下形成两块浓黑的影子。
隼人吐得很厉害,眼泪都抑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淌了下来。待到稍微平息之后,他深深地喘着气,拧开水龙头洗脸。
喝得太醉了,连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好不容易关上了水龙头,从旁边拉了擦手纸,仰起头来擦脸的时候,隼人才从镜子里看到抄着手站在他背后的龙。
啊……他的喉咙里仿佛哽了一下,但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镜子中龙那严肃的脸,他又不说话了。
“为什么?”龙慢慢地走了过来,站到了隼人的背后。两个人的目光在镜子里倔强地搏斗着。
“为什么上班时间找不到你,下班这么久了你却占用公司的水和电在这里吐?公司给你薪水,是让你在外面喝酒喝得这么醉的吗?”
在镜子里,龙死死地盯着隼人的脸,盯着他头发上的雨水,像特写似的滑下来,凝聚到发梢,颤抖着,颤抖着,越聚越大,终于承受不住地滴下来,掉在他翘起的睫毛上,摔成碎片儿。
隼人也看着龙,看着龙的眉峰慢慢地耸起来,色素原本就比人淡的瞳孔,变成更浅的棕黄色,明晃晃地发亮,这种表情,从以前到现在,都是龙生气时的标志。
于是,他仄开身子轻轻地推开了龙,歪歪斜斜地走到沙发边,从那上面的防水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来递过去——那上面签着的字,墨水的颜色还很新鲜。
“可是……喝酒……就是我的工作……”
龙接过那些文件时,擦到了隼人的手,被雨水浸得冰冷,在萤光灯下苍白发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