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下一站》闪亮晶

3、03

　　如果是8年前的午休，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会怎么度过？

　　阳光会明晃晃地照着屋顶。这里被刻意搬上来了很多公园式的靠背长椅，每张上面都喷绘了奇奇怪怪的图案。

　　虽然逃课的时候会有人躲在这里吸烟，但午休的时候，反而谁都不会来。

　　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时段的这个地方，是3D的头儿，矢吹隼人的地盘。

　　原本每天放学后都在外面晃荡到很晚，第二天就随心所欲地逃课的他，这段时间却没有办法，因为父亲去跑了长途的货运，不得不每天起早给在另间中学读书的弟弟做带到学校去加热的午饭。一边洗洗涮涮切切煮煮，一边像啄木鸟一样地点着脑袋，偶尔“当”的一声手里的勺掉到地上，才抓抓后脑勺提醒自己不能睡，把盐和糖什么的弄混就惨了。

　　所以，午休时的屋顶，是矢吹隼人独占的寝室，就像狗狗外出时沿途撒的尿一样，是不用拉围栏的隐形私有地，生人勿近。

　　当唯一的例外——小田切龙提着便当盒上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脱下校服外套搭在脸上挡阳光，仰躺着翘起一只脚的矢吹隼人，好象睡得很熟，没有扣完全的白衬衣下面，有着年轻的薄薄肌肉的胸膛深沉地一起一伏着。

　　「死牛郎！还不爬起来接客！」看着那白花花的，在白衬衣的映衬下，仿佛能穿透阳光的胸膛，突然觉得有些不爽的龙，抬起一只脚就踹在了椅背上，用的是能把椅子直接踹翻的力度。

　　看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隼人的身体马上就要往水泥房顶上凑合，龙又迅速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按稳了那翘起来的椅背。

　　其实隼人刚才并没有睡着，完全听到了龙的话，一边想着这小子在大伙儿面前还真会装，一边“はいはいはい”地扯着干涩的嗓子爬起来，一条腿屈在屁股下面垫着，扭过身子整个地趴在椅背上，乱蓬蓬的头发，发梢都翘起来……他用刚刚睁开的湿润眼睛盯着龙，很魅惑地笑了——「ne，要怎么接啊？」

　　龙完全不吃他这套，直直地就把手里提的便当盒递过去，声调完全没有感情，一记直线球打过去，「当然是伸出手来接。」

　　便当盒晃荡了一下，“咚”一声就磕到了隼人的额头上，他一边伸出手来接，一边就揉着额头小声地嘀咕着：「怎么我醒着的时侯就这么没趣？」

　　龙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努力解开便当盒的隼人，撇了撇薄薄的唇：「把你宠坏了，受罪的可是我。」

　　「什么啊，」隼人揭开漆花的便当盒，从筷匣里取出考究的配套筷子，嘟起了嘴唇像粉红的花瓣似的，「明明宠得都还不够！」

　　「那就不要吃我家的饭！」龙毫不客气地一个手肘过去撞歪隼人的脑袋，「明明每天早上都要起床给弟弟做午饭，怎么不给自己也做一份，还要赖着我家的吃？」

　　「我的手艺不如你家的专业厨师嘛，」隼人戳了一个虾丸放到嘴里，脸颊圆圆的鼓起一边地嚼着，嘴唇抿着筷子，发出吱吱的响声，眼睛很无辜地向上翻，看着龙的脸，「你没吃过也没比较过，怎么会理解？」

　　「我说，」龙看着隼人一边飞快地吃着一边快乐地抖脚，忍不住也俯下身子来，双肘屈起撑着椅背，下巴尖儿搁在隼人的左肩上，「你的手艺是怎样的？」

　　「想尝尝吗？」隼人本来戳起了一块芋头沙拉想往嘴巴里送，却被龙突然的靠近小吓了一跳，筷子停在空中。

　　「嗯。」龙看着隼人好看的侧脸偏过来，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隼人右手横了过来，把那块芋头塞进了龙的嘴巴里。

　　「喂。」龙原本拧着嘴唇闪躲了几下，看着那白白的沙拉酱要往下滴，只好张嘴含了进去，一边嚼一边很没形象地趁着空隙说话，「你装什么傻，我是说你做的。」

　　「你才装傻呢！」隼人把筷子倒过来用筷子头狠狠地戳了戳龙的脸，「我干吗要给你做！你是我的谁啊？不过酒肉朋友罢了……」

　　龙的脸被戳出了红红的方头筷子印，原本心里有点恼火，但看到隼人耳朵边上隐约的绯色，心情又突然爽朗起来，于是他吊起眉梢，眼角里都是以前打黑工时模仿出来的逼真的混混气，「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晚上出去酒肉酒肉？」

　　「不行。」隼人扫荡完了便当，规规矩矩地盖上了便当盒，「明天我要早点爬起来给我弟弟做饭，不陪少爷你玩了……」

　　






　　“矢吹，下班后，一起去喝酒吧！”

　　这么说出口后，连龙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在中午没有人的屋顶上，这句话出奇的响亮，震得自己的耳膜里空空地回响。

　　“啊？”隼人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龙的声音后脚步摇晃了下，转过身来，眉毛皱着，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龙，“是应酬吗？”

　　该死的！分别八年后的重见，这个当年的傻小子说的话，句句都那么伤人。如果是在以前，好想就这么走上去，撸起那个人长而微卷的前发，露出漂亮光洁的额头，然后不客气地往墙上磕，一边磕一边很冷淡地说「你这傻瓜就是爱抽风，才会老是说这种不过大脑的话！」

　　然而这一刻，隼人的表情，即使是奇怪也是无比认真地奇怪着，更何况他那长而微卷的前发已经没有了，直直的，褪去了俏皮的棕色和白色的挑染，纯黑色，削成合适于公务员身份的长度，清爽到让人觉得即使插手指进去也抓不牢的程度。

　　所以龙只是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并没有走上前去。他语气有些焦躁，腿在裤管里神经质地抖动着：“不，不算是应酬。”

　　“那么，既然不是公事，还是让我回家去吧，”隼人根本没有把身体完全转向龙，就维持着这样半侧的角度欠了欠腰，“公司的制度一向是不会干涉员工的私人时间的。”

　　看着隼人又要不理睬自己地走下楼去，龙一急就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了起来——

　　“矢吹隼人！不是公司的事，私人之间也不能交往吗？！”

　　隼人的脚步再度停住了，顿了顿，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龙……我很忙……不能陪你玩这种少爷式的私人交往……让我走吧。”

　　






　　傍晚的残阳斜斜地穿透总经理室的吸热玻璃射在宽大的黑色桌面上的时候，龙正在一个大文件夹里翻找着员工资料。

　　整整一个下午的工作，都做得磕磕碰碰，思绪被什么绞缠着似的，老是理不开。

　　每当思维打结的时候，他都会交叉着竖起手指撑着下巴，回忆起少年时那些无忧无虑，在灿烂的阳光下笑得犹如白花般的脸，回忆到了一些鲜明的地方，便觉得什么事都做不下去。

　　「龙……我很忙……不能陪你玩这种少爷式的私人交往……让我走吧。」

　　烦死了！一想到这里，龙就控制不住地要把手里的东西都揉皱，松开手掌里皱成一团的文件，他给秘书课打了个电话——

　　“麻烦给我整个公司的员工资料。”

　　然后就出现了刚才的一幕。龙一边恶狠狠地在一张张薄薄的纸里翻找着，一边自言自语：“忙！忙！我看你能有多忙！”

　　中性笔的笔头在纸张上面焦躁地敲着，“咯、咯”，突然在一张纸上面停住了。纸张右上方贴着的呆板的照片，正是那个龙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当年会咧开嘴大笑的男孩。

　　再乏味不过的，社会人的证件照。打了俗气的发油，梳得一丝不乱的拙劣发型；劣质的西服，洗得僵硬的衬衣，和软趴趴的领带；最必杀的还是那种仿佛对阅读这份资料的人有所求的充满谄媚的表情。

　　越看着，龙的眉毛就皱得越紧，他的目光在“就职部门”这一栏停住了。

　　业务拓展部——就是之前龙所发现的最吃力不讨好的部门，每天在外面奔波着，支撑着公司实际的经济来源，却得不到相应的收入，连福利待遇也和其他部门不一样的，最基层的部门。

　　业务拓展部？——下午抱资料进来的秘书小姐，一听就皱起了修得好看的眉毛，鼻翼瞬间夸张地皱了起来——是公司里最没出息的男人的聚居地哦，呆在这里的人，但凡有点本事都跳槽走掉了……

　　然后，那个秘书小姐压低了声音，自以为龙听不到地说了一句——而且那里的主任也是个混蛋……

　　「我在这里上班一年多了……」

　　龙突然想起来隼人说起这句话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无所谓的表情，那个时候的隼人，用磨损了的鞋跟轻磕着建筑物的外墙，手里捏着一个很旧的饭盒，仿佛要被鸽子翅膀扇起的风刮到楼下去。

　　不是这样的。龙的背一下子瘫进软皮椅里，他感觉自己像个溺水者似的透不过气来。我认识的隼人，不是这样的……

　　在我的少年时代，唯一承认胜不过的人……就是那个浑身都散发着太阳似的光芒的……美丽又强大的矢吹隼人！我认识他的每一天，他都穿着挺整的制服，又高又帅，衬衣虽然凌乱，却独有风格，他会穿着银色的皮鞋，踢足球时也穿，玩接球游戏时也穿，他会打开我给他的漆花饭盒，一边“哇”的笑着一边从筷匣里抽出筷子，他会带着居高临下的表情，接受着别人对他的谄媚或宠爱。

　　绝对！绝对！绝对不是这张照片里的人！

　　龙手指突然收紧，像下午时一样把这张纸揉皱了。眼看着那张隼人的照片在自己的手指间被揉出了又深又长的褶皱，他突然觉得很难过，赶紧松开手，又使劲地把它抹平。

　　抹了，又抹，那张纸也恢复不成原来平整光洁的样子。龙叹了口气，掀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的黑曜石嵌板，把那张纸夹在了下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