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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解藏心迹,浮萍一道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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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碧出身官宦世家,但说起来他家发迹也还是在他父亲那辈儿。他爷爷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岑文范却是官至首辅,位极人臣。岑碧的二伯叫岑文若,一度也当过省里的最高长官,后来却因为先帝一拍脑袋就施行了的税制改革丢了官位,空有满怀报国志,却只能终日在自家的前后院儿走动,不久也就郁郁而终了。
岑文若的悲剧,是老皇帝的决策失误,然而也更是一个自开国就立下了的规矩害的。
这个规矩就是让满朝文武都闻风丧胆的、都察院“位微言重”的保证——风闻言事。
风闻言事就像是一把最钝的刀,却能缓慢地把人切碎,也能让本来就奄奄一息的人失去生命。
而眼下,又有一个人,已经滑落到了这个深渊里。
张静修是南方人,进士出身。此人中等身量,眉目狭长,白净清秀,是个温润的君子。说来他和岑碧也算得是半个同门,他老师和徐敬乃是上学时候的挚交,只不过他老师是高人,隐于山野深云藏形,一生致力于对新学的传播。而这人现在干的工作,也是岑碧当年做过的——国家最高教育机关国子监的二把手,国子监司业。
这个官职说来尴尬,按理说这科教文卫作为立国根本应该一直是重中之重,而读书人是国家脊梁,更是要好好培养。
但在国家这所大机器里,显然还有更多的因素要考虑。
国子监作为培养管理者的地方,地位的威胁主要来自于被统治阶级。老百姓的吃穿刑狱到任何时候都是要摆在最前面的,所以在品级方面,国子监只能让路。
不过张静修是不急的,至少他本来是不急的。
国子监的学生分好几类,有的是成绩好,有的是成绩比较好但是乐意出钱,有的是不管成绩好不好但是有个立了功的爹或者爷爷。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可以说是囊括了各个阶级,于是自然而然会产生矛盾。
贺敞之是礼部尚书文彦的外甥,出身可谓是贫寒,但成绩十分优异,所以被拔擢到了国子监读书。贺敞之少年情怀总是诗,来回走路去舅舅家的路上,他总能路过一位美丽的姑娘窗下,他抬头,那姑娘就冲他笑,一来二去搭上了话,郎有情妾有意,恰是人间一段好姻缘。
然而此事就让他的同学,白荫杭发现了。这白荫杭本来不符合国子监里学生的任意一类,他不学无术,就是家里有钱。前一任国子监的长官大概是收了不少的贿赂,才放了这么一个人进来。
这人脑袋灵活,心说这是搭上文彦的一条好路。要么怎么说坏人就是坏人呢,就连想搭线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也不是讨好,而是威胁。
这姑娘家贫,父母早逝,自己一个人拉扯弟弟,本来和贺敞之约着等他考了功名,就将她姐弟俩接回老家,二人不需媒妁,直接见高堂。可不知白荫杭走了什么门路,愣是把这姑娘入了贱籍,编排成了暗娼。
白荫杭捏着董氏的身份明录去找贺敞之谈条件,这条件可谓是狮子大张嘴,“在下知道你舅舅今年是科举的考官,你三避,今年不能考,那就不如给我谋个进士做做,我也好心情舒畅,成全了你二人。否则……她这暗娼的名号要是一出,第一,你狎妓,有辱读书人身份,连考场都进不得,你这十几二十年统统白读;第二,你去问问她周边的邻居,现在哪个不说她不干净,你落魄,她更落魄,若是这能忍得下心,就回你的乡下过苦日子去。”
贺敞之听他一讲登时就没了主意,文彦虽说是他舅舅,可是他却知道自己这舅舅其实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自己这个外甥,如果不是母亲当了镯子给他置办了新衣,只怕是头一次去舅舅家,他都不会正眼瞧上一次自己。
张静修平素与贺敞之交好,说是交好,不如说是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贺敞之这次遇见了麻烦,头一个就去找了张静修。张静修听了也压不住火,却是一时半会儿也没主意,只是告诉贺敞之稍安勿躁。贺敞之当张静修也是拿了白荫杭的钱来敷衍他,一气之下就舍下了面子去找了自己的舅舅文彦。
文彦微微一笑,“你回去告诉白荫杭,就说本官答应他了。哪天把董姑娘领回来,舅舅先瞧瞧,也算是代你母亲做个决断。”
贺敞之一听舅舅肯帮自己,那是十分的感动,更是对张静修之前的“搪塞”心中有气。于是就直接绕过了张静修,去回复了白荫杭。
张静修左等右等不见回音,又见白贺二人称兄道弟,以为是事情解决了,也就没再深究。
这件事情发生在鸿正二年整顿吏治之后,春闱之前。
春闱放榜,那不学无术的白荫杭果然是榜上有名,张静修却暗自奇怪。结果没出几日,都察院的风就开始吹向张静修了,说他收授白荫杭的贿赂,让这种人在威胁了贺敞之之后还能继续在国子监就读,奏折中绘声绘色又说了同时批卷的官员反映,张静修坚持要将一份完成度极低的卷子列进前三十名,甚至还附上了口供。
这种瞎话就是寻常老百姓编着也会觉得心中有愧,唯有都察院,这种只靠道德感支撑的国家重要部门,可以不惧混淆圣听的大罪,信口开河。
他们的行为之卑劣,与白荫杭,并无二致。而站在这一切背后的文彦,更是其心可诛。
陶宣怀老爷子找到岑碧的时候,身上还围着做馄饨的白围裙。他须发皆是白的,一身朴素的灰粗布衣裳,再蹬一双布鞋,看起来就是个为了生计奔波摆摊儿的贩子。新来的宫门侍卫拦下了他,他正理论时,徐敬拿着一沓公文路过,一眼看见他,连忙跑过来,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地叫他陶阁老。
陶宣怀还是以前的那个急脾气,“快快快,带老夫去见瑶臣,老夫这里有天大的冤枉要对他讲呀。”
“事情就是这样的。”
人的经历学识都会在一举一动中有所映射,陶宣怀官场沉浮一辈子,就算是穿着这么一身衣服,从撂茶杯的姿势也还能看出他就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陶格。
“张静修在狱里把这些事儿写给了他老师,他老师这次本来是要找你徐师傅的,老夫跟他讲,找徐敬却是不如找岑瑶臣,这案子牵涉重大,他肯定要亲自过问。”
岑碧在陶宣怀面前基本只有站着的份儿,此刻虽然是陶宣怀来求他办事,他也是垂手立在陶宣怀左边的,“陶阁老来得及时,这事情晚辈上午刚刚听说,明天便是提审之时,若是您不来,只怕是张静修说再多,晚辈也还是会以证据为主。”
证据。
缺的就是让张静修出来的证据。
岑碧打量陶宣怀的神色,这人也是刑狱老手,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一直都飞在天上,只怕是他手里也没有半点证据。
“这个人,”陶宣怀叹了一口气,歪过头来看岑碧,语重心长地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他是因为一个徐字进了诏狱啊……”
岑碧愣住了。
“张静修点儿是背了些,但好在文彦把他当作是徐党来对付。徐敬自己不愿意结党老夫是知道的,你们一众门人,也是冲着不让毛元鸿一手遮天去的。前一阵子徐敬拿掉了毛党那么多人,这次文彦抓住了机会,肯定要重办张静修。要说难,难都难在你徐师傅和你的面前。这人你们必须要保,最好能顺手办了文彦,至少不能让跟着你老师的人寒心。”
岑碧暗自琢磨,觉得老头的话不无道理,但在他看来,却也不是全对。政治斗争中起起落落是常有的事情,还不至于说动了他一个并没有太大干系的张静修,所有徐党就都寒了心。
文官的心千锤百炼,没有温度,不知冷暖。
但接下来陶宣怀的一句话却让岑碧觉得自己真的想的太简单了。
陶宣怀目光忽然一黯,“其实老夫也万万没想到,都察院和会试阅卷组竟然都是他的人。你老师是个糊涂的君子,如今却要折在这样无耻的小人手里。”
最后一句话,让岑碧浑身乏力,一把就扶住了桌角,感觉站都站不住。
陶宣怀苦笑着盯着岑碧的眼睛:“瑶臣,你想让张静修成为第二个岑文若吗?”
岑碧猛地看向陶宣怀,只觉得这老头,诛人诛心。
这下子,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岑碧也要带着张静修闯过去了。
岑碧提审张静修之前,先和陈相平见了面。陈相平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这是个其中有冤枉的案子,要细细地查好,所以最后岑碧提出要让陈相平参与会审的时候,她一口应下。
找完了陈相平,岑碧又赶在会审之前,见了张静修一次。
张静修精神状况不大好,几番提审下来,他已经是被折磨的精疲力竭。诏狱潮湿,引得他浑身酸疼,行动困难。他一直静静靠在墙上,恨不能赶紧结案,迅速了断。
岑碧来时天已擦黑,烛火悠悠摇曳。他常年在华盖阁,服制随意,早就跟众人不同,这一天忙于上下疏通,更是没时间换套正经衣服。
“您是?”
张静修勉强起身,岑碧转头跟随从吩咐,拿了椅子给他。自己也一撩衣襟儿,坐下,清了清嗓子,“我是刑部的尚书,我叫岑碧。没,不用行礼,你坐着吧。”他向下压了压手,“你的事情本官了解了,”岑碧许久不用这个自称,说的时候还顿了一下,“现在是来再给你录一遍口供。”
张静修眼神向下看,岑碧心也一沉,“怎么了?”
张静修摇头,“不翻供了……就是我翻得起,我妻子儿女,也受不住这个折磨了……要是想罢我的官,就罢了吧,大不了我举家老小回乡去。”
岑碧看了几个版的供词,张静修基本是已经认账了。第一个版的供词丢了,现在他这是板上钉钉的舞弊罪。
一片短暂的寂静。
“张静修,你听好了。”岑碧看着张静修的眼睛,想从这人眼里抓住一点希望,却只看到让人心灰意冷的不反抗。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生离死别,而是让老实的人吃亏,让正直的人低头。
岑碧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一下子就提高了调门,“第一,你以为自己是遣返回乡这么简单的罪过吗?你这是科!场!舞!弊!”岑碧最后四个字逐次加重,张静修猛抬头,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本官告诉你,你这罪一旦定了,不是充军就是流放采石场,还想着回乡?”
“第二,这案子一旦这么轻易地结了,那白荫杭,这个人,会被派出去当一方的父母官。”岑碧语气近乎质问,“你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张静修双手无奈地捂住脸,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岑碧瞧这事儿有门儿,于是接着说道:“第三,你把手放下,看我。”他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慢慢地劝,“我是刑部的尚书,这件事情既然捅到了我这里,我就不会让它成为冤案。”
岑碧顿了一下,偏头看张静修。
“别这么轻言放弃。”
又是一小段的沉默。
岑碧看到张静修慢慢地放下手,慢慢地眼里涌满眼泪,又慢慢地看向他。
岑碧知道他心里的挣扎,或许认了罪,还能被人放过一马,一旦配合了岑碧,而岑碧又输了,他就真的可能性命不保。
他这次,是把整个家,都压给了岑碧。
张静修望着岑碧,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颤抖着声音,“好……我录。”
与此同时,薛清正在和一位既得利益者交流。
薛神童脑子活络得很,要说岑碧走的都是正经路子的话,薛清就常常是剑走偏锋了。
薛清听岑碧讲完大概情况之后,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白荫杭的意思,是他连周围的邻居都贿赂遍了?”
岑碧点头。
“那……你是想救这个人出来?”
岑碧又点头。
“那就成了。”薛清眨眨眼,神秘一笑,“对付这种老无赖,只能比他更无赖。”
薛清下了朝,先到自家绸缎庄支了一千两,统统换成了散碎银子,回家交给他媳妇儿薛薛氏(此夫人姓薛,单名一个昭,但是后来写命妇列传的时候,更多还是叫她薛薛氏……),薛昭一听说原委,二话不说就代丈夫行贿赂之事去了。但凡是住在周围,知道董氏暗娼身份的,他们都发了银子。贫苦老百姓,眼界下浅,谁给的钱多,自然就听谁的。
就这样,口径,在天黑之前,统统又被改了过来。
薛清长得不像岑碧那般文静,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感觉就是:不好欺负。
贺敞之自知做了错事,却死也不肯说真话。薛清坐了足一个时辰,贺敞之先是吓得手抖,最后面色惨白,几乎要瘫倒在地,可还是不曾透露半点有用的信息。薛清好话赖话说尽,这人还是油盐不进,滚刀肉一般难缠,薛清几次都是强压着火气继续劝,跟他说师道尊严,说天地正义,说正道沧桑,最后又说伪证的刑罚……
最后的最后,贺敞之颤颤巍巍地问薛清:“薛大人,您是几品?”
薛清满脑子问号。
“您的官职,比礼部尚书大吗?”
薛清闻言冷笑,低头不说话。
贺敞之像是抓住了薛清什么把柄,渐渐放松下来,放松地喝茶,大概是觉得薛清怕了。薛清低头挽着绛色官服的袖子,又把官帽放在一旁,撩起了大襟儿别在犀带上,然后站起来。
“贺兄弟,”薛清站着,背着手在身后,肩膀略回,重心放在左脚,然后抖右腿,并且冷笑,笑得贺敞之又紧张起来,“本官知道你舅舅是文彦文大人,本官自然是不及文大人。但是……”薛清话锋一转,“你听说过知味斋吗?”
“城西的?”
“复致公呢?”
“卖文具的?”
“镜心阁?”
“卖绸子的?”
薛清点头,“都是我家的。”
贺敞之心下暗惊。
“比不比您舅舅官大,毕竟我二人都还没退休,这今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不过,”薛清的目光锐利起来,“你要是想拿文彦来压我,我告诉你,休想!官可以不做,老子后半辈子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但是这案子,今儿老子还就查定了!”
贺敞之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帽子也歪了,眉头紧皱,吓得不敢睁眼睛。
“你是读书人,我也是,所以今天我不打你,我要留着你明天上堂讲话。但是我告诉你,我薛清薛安工,还有明天要传唤你的那位岑碧岑大人,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你倒是尽可以拿你舅舅来牵制我们,但是我还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但凡是我二人还在,你舅舅,他的手,就还伸不到刑部!你莫要以为他能保你,我们明天关起门来审案子,桩桩件件老子都要清算!”
“薛大人!你这是恐吓无辜百姓!”
“我呸,你无辜!”薛清扯着嗓子,压抑多时的心火要发泄个痛快,“谁无辜?你跟你那个畏手畏脚不敢作声的相好都不无辜!你老师!”薛清几乎是在弯腰,用手指点着贺敞之脑门儿说话了,“你老师!张静修!他无辜!你知道他孩子才几岁啊?你,你们,这么坑他,后半辈子能过得安稳吗?”
薛清声音洪亮,一番话说完,大有余音绕梁之感。
贺敞之还在地上坐着,瑟瑟发抖。内室的门忽然“吱呀”一下开了,走出了个袅袅婷婷的姑娘。
正是董氏。
董氏顶着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正用手帕擦着,她断断续续地边啜泣边说:“薛……薛大人……民女……民女,愿意讲真话……”
薛清扑了扑手,直起了腰,望向董氏。
薛清和岑碧,两个平时都是很和气的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同样的方式来探究真相。他们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鼓励人走向光明,坚持抗争,一个却是要跟人性的黑暗面斗争。
一个唤醒执着,一个唤醒良心。
他们殊途同归。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岑碧换上许久不穿的公服,心情沉重得连家门都不愿意出。走到邻近宫门的地方,他下轿,对那个正在张罗往来客人的陶宣怀行了个礼。
陶宣怀放下大勺,笑呵呵地看他:“你能行的。”
岑碧心里打鼓,苦笑着再行礼,“陶老师,您这次,可真是为难晚生了。”
会审的地点定在华盖阁的隔壁,西所最后一间,原先是准备节日吃食点心的地方。这屋照着正常的屋子要大,采光也好,所以定在了这里。
岑碧去的算晚的,他走到附近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几乘轿子。小皇帝陈青棠从华盖阁里探头探脑地想要知道发生了啥,一见岑碧,立刻跑出来摇他的袖子。
“岑师傅岑师傅,这是怎么了?”
岑碧这人对孩子一直有耐心,就算是自己扛着天大的事儿,也不会迁怒于人。
他捏了一把陈青棠的小脸儿,“回去写字去,师傅今天要吵架。”
“跟谁呀?坏人吗?”
说话的功夫薛清也从值房的方向匆匆赶来,岑碧见了他,招了招手,薛清于是三步并两步,很快就到了面前。
“薛师傅也来吵架吗?”陈青棠稚声稚气地又问薛清,薛清笑着点点头,又从袖子里掏出半袋栗子交给陈青棠,“早上买的,还热乎呢,皇上趁热吃。”
陈青棠脸上绽开朵花,想吃,但是手劲儿小,就递给岑碧。岑碧一边掰栗子,一边翘着脚向堂里看,发现毛寅到了,文彦到了,陈相平没来。
“小伙子,你姐姐呢?”
陈青棠吃得满嘴都是,呜呜咽咽地,“她……她马上……马上就来。”
“你请长公主啦?”薛清满眼的惊喜,岑碧拧着的眉头却还是没完全松开,“主要还是要看咱们两个的。我想站这儿等等她。”
薛清见岑碧不急着进去,就也加入到了扒栗子的行列,陈青棠左吃一个,右吃一个,不亦乐乎,就顾不上听两个大人在讲什么了。
“张静修口供怎么样了?”
岑碧摇摇头,“他第一份口供丢了,以后的又翻得乱七八糟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咱们站在局外看得清楚,知道是文彦搞鬼,可是张静修却不能供那么多。”
薛清又递给陈青棠一个,把栗子壳放在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里,伸手又摸来一个。
“怎么呢?”
“那不就成诱供了。推测算不得真。”岑碧低着头,“咱们知道,也不能说。关于白荫杭的事儿,咱都是听张静修说的,贺敞之一天不开口,这条线一天就连不起来。”
“他小娘子比较识趣。”
“董氏啊?”
“嗯,我昨天简单问了问,但也不知道具体能说多少。街坊邻居我媳妇儿都搞定了,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岑碧略一迟疑,第一想的是这符不符合规章,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第二想的就是……
“你没少花钱吧?”
薛清一咧嘴,仰头看天,活动了一下颈椎,“这帮人,为了点银子就诬陷人家姑娘出身。放心吧,这钱,我有办法收回来。”
岑碧老远看见陈相平的车驾,于是拍了拍陈青棠肩膀,又对薛清说:“咱进去吧。”
岑碧和陈相平并肩坐在最高的一级上,准备的人并不知道陈相平回来,所以就只是按照岑碧是最高级别长官来确定的座次。陈相平倒也不在乎,随手拉了把椅子就坐在了岑碧旁边,俩人面前有张桌子,桌子下面的一级左边是薛清,右边是毛寅,中间是文彦,再向下就是都察院的相关人员。因为这次有陈相平,所以大理寺就没再派人来。
陈相平略清清嗓子,清得大家都看她,她却不知道第一句是该说个“升堂”呀还是说“带张静修”,于是只好暗中扯了扯岑碧的袖子。岑碧何等的领悟力,一拍醒木,“带张静修。”
整个过程冗长无趣,大家陈述“事实”,几位证人轮番上阵说瞎话。张静修大概是习惯了,面对大伙儿的指责也不反驳,就是有时候会抬头看一眼岑碧。
岑碧这边偶尔跟陈相平说两句案情,偶尔又问假证人们问题。到了快要带董氏上来的节骨眼儿,岑碧却忽然发现陈相平皱着眉脸色煞白,像是特别难受的样子。于是低声问:“长公主,您怎么了?”
陈相平摇头,也是小声回答:“没事,我这老毛病。”
“要不要……喝点热水?”岑碧看她的样子,心下也猜出了几分,“还是咱们先歇一会儿?”
陈相平抬头看岑碧,疼得快哭出来了,“可以吗?”
岑碧看了看天色,觉得还早。
“列位大人,长公主说这个时候,各地的奏折应该是送到了。不如大家先回各自值房,处理政务,再加略作午间的用饭和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再来。张静修,你跟薛侍郎走,他有话要问你。”岑碧给薛清递了个眼色,这屋里最疑惑的就应该是薛清了,剩下的人都是无所谓,什么时候审,审几个人,他们都不在乎。唯独薛清可能会觉得蹊跷。收到了岑碧这个眼神之后,薛清虽然不太理解,但也知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于是也装模作样拿出官威,“正是呢,来,跟我走。”
屋里的人走净了,陈相平一下子瘫在了桌子上。岑碧吩咐人烧了热水再泡红枣,一边跟陈相平说话,分散她注意力。
“长公主出门怎么也不带个丫鬟呢?”
陈相平扁扁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怪我!”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是一惊。
这语气倒很像是小姑娘和父兄撒娇耍赖,带着一点不讲理,三分的俏皮。
岑碧轻笑起来,眉眼弯弯地说:“臣不是怪长公主,要是翠儿姑姑在,照顾您也方便些。”
陈相平立刻抓住了重点。
他!笑!了!
他!笑!我!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我!”陈相平耍赖上了瘾,“早晨我想来,结果疼得起不来床,翠儿说我要是敢来她就敢不陪我了,然后我就一个人爬来了。”
末了总结。
“我真是一个称职的好监国。”
岑碧头一次听说有人这么夸自己,还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他刚想接话,劝她好好将养身体,结果这货又来了一句。
“快夸我。”
“啥?”
“我说快夸我,我这么支持你工作。”
陈相平这人,借着难受的机会,脸都大了起来。
岑碧被她说得脸有点红,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找话道:“长公主这么支持臣,臣真是……”
陈相平从围着的臂弯里露出一双笑眼,她眼里像是怀着日月星辰,亮晶晶的,又像是猫的眼睛,目光干净,深不见底。
她的声音隔着布料传过来,变得憨憨的。
“岑碧呀。”
岑碧停下来不讲,稍稍转过头来看她,带着一点融融的笑意,声音也轻起来,几近耳语。
“嗯?”
“岑碧呀。”陈相平又叫了一声。
“嗯?”他笑着又应一声。
陈相平换了个姿势窝着,眉头渐渐打开,她慢悠悠地回答,欢喜地拉着长声:“我——没——事……就是……叫——叫——你。”
这个世界上呀,什么都藏得住。
唯有喜欢一个人,是真的藏不住呀。
列位大人吃过了饭回来,发现岑碧和陈相平还是没动地方,一直坐在那儿。陈相平眼神放空,捧个杯子喝大枣水,情况已经好了不少;岑碧则是在一边支着下巴,正翻一本律例。
文彦进来时,习惯性地向上看了一眼,却正与岑碧眼神相撞,文彦只觉得周身一冷——这人目光锐利得像把刀。
“带董氏。”岑碧看四下里来得都差不多了,于是传唤证人上场。
陈相平在一边提着茶壶续水,董氏捯着步子上来,不敢抬头,“民女见过监国长公主,岑尚书。”
“免礼吧。”陈相平说罢,右手的食指喝无名指在桌子上轮流敲了两下,示意岑碧,“你问。”
“好。董氏你是什么身份?”
董氏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掏出手帕擦着,“民女,民女实在是再老实不过的百姓呀……平时靠做些针指养活自己和弟弟。”
文彦轻咳一声,都察院里第一个上书的御史,叫房文生的,便开始说话:“长公主,岑大人,据在下了解,事情可不是这样的。这董氏是个暗门子,一直做的都是皮肉生意。她邻里可都知道。”
薛清“呵呵”笑,“那就传邻里呗。”
钱能通神,钱还能打脸。
邻里口径十分统一。
房文生的脸涨得通红,显然还是不如文彦沉得住气,老狐狸一捻胡须,面不改色,“噢,可能是调查有误吧。可这跟本案有什么关联吗?”
“贺郎……贺敞之正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受到了那白荫杭的威胁。”
岑碧查看过之前的几番审讯记录,虽然张静修的口供是一变再变,但这位董氏却始终没被他提起过,还有贺敞之。从第二版的口供,这件事情就已经开始走样,单纯地变成白荫杭其人在国子监横行霸道,张静修监管不力,到最后一个版,根本就不能看了,就连白荫杭都被洗成了好人。
岑碧没太仔细听董氏讲来龙去脉,脑子里跑马,觉得也许丢了的根本就不是第一个版的供词,可能张静修说真话的,全都丢掉了。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是低不可闻的,文彦却回过头来扫了他一眼,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去。
董氏的证言,对在场的各位都是一颗响雷,文彦大抵是还揣着什么别的证据,所以并没太被打乱;都察院的几个却有些站不住阵脚了——至于毛寅,他大抵是最吃惊的。他之前也没有参与过对此案的办理,这也是第一场听会审。文彦办这事儿到底有没有毛元鸿的授意,现在还咬不准,反正看毛寅的脸色,他是不知道的。
陈相平坐着,只是听董氏讲着。她不经手刑狱,心思单纯,那天岑碧找她说了许多,她没太听懂,也就没听出来翻案这一节。她单纯就是觉得董氏说得很有道理。
董氏发完了言,她看岑碧久不说话,就说:“噢,那就让白荫杭上来对峙呀。”
薛清转过头,“回长公主,白荫杭没来。”
“为什么呀?这案子不是和他有关的吗?”陈相平也有点气了,“本宫都要亲自过问的案子,他凭什么不来?”
这句话倒是确实的,之前几次都从没提审过董氏和贺敞之,但是白荫杭作为涉案人员,当然要在场。估计这白荫杭是觉得这案子再也翻不出多大的浪了,就此也就放松了下去。
“臣估量着他可能是家里有事情,另外也不知道今天长公主回来参加会审,臣现在就派人去找他。”文彦看陈相平脸色不对,马上圆场。
岑碧和薛清,他们是可以不放在眼里的。陈相平虽然平时总是撒手不管事情,可说些什么,总还是顶用的。
陈相平不依不饶,像个颐指气使的小姑娘似的拦下了文彦的去路,“文大人不用派人去找了。这白荫杭,本宫瞧他太跋扈,这以后可怎么给皇上好好办差事呀?来个人……嗯,岑碧就你吧,替本宫拟个文书,就说这人的功名废了,三年之内不许再考。”
岑碧眼看着文彦一张脸从好好的变到红又变到白,再看陈相平那边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不过岑碧琢磨着,她大概是听懂了董氏的话,也信了,毕竟陈相平也不是个那么在乎礼数的人,不过是借着这个发发火罢了。
岑碧点头算是接旨了,他现在不敢抬头看陈相平,他就是一门心思想笑。
陈相平那边还不算完。
“还有你呀文叔叔,本宫叫您一声叔叔,毕竟您也是三朝的老臣。”
“臣……”文彦弓着腰做行礼状。
“咱们先不说这个张静修如何如何,您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您也该是有些责任的吧?”
岑碧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逗到了,忍笑忍到手抖。
“臣确有责任,已上了罪己书,求罚一年的俸禄。”
“您看看,这事儿弄的。本宫倒也不是怪您……”
岑碧忽然打断陈相平,“长公主,白荫杭是几年不得再考来着?六年还是九年?”
陈相平咬了咬下唇,她是真想不起来了……就迟疑着说:“六……六年吧?”
岑碧低头,压着笑:“好好好,臣还以为是三年。”
陈相平这才知道被他戏弄了,在桌子下面用力捶了岑碧一记,岑碧就是笑,也不反抗。陈相平正了正神色,又接着对文彦说,“您那个外甥,叫贺敞之的,真的也裹到这个案子里了吗?”
“并未。这董氏所说尽是胡言。”
“那……文叔叔您说,什么才是可信的呢?”
文彦额头开始冒汗,他不知道这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是证词。”
“本宫看,不见得吧。”陈相平笑了一下,看了看薛清,薛清又转向房文生,“房大人,您看该以什么为准?”
房文生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不过是文彦让他说什么干什么,他就照做了。
“臣……”房文生滚将出来,俯在地上,不敢抬头。
“房大人到底是根据什么上的折子呀?”
别人说大人,都不打紧,陈相平这个“大人”,让人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臣……臣……”
岑碧本是写得很快,偏偏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却磨磨蹭蹭不肯结笔,把毛笔蘸在砚台里,好像粘上了似的不肯拿出来。
看戏,真是太有趣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岑碧的掌控,他原以为今天要和薛清一起跟文彦对骂到缺氧,却不料请来撑腰的陈相平发挥了巨大作用。
毕竟人家是监国嘛。
世界上谁都可能是错的,领导不可能错。
陈相平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这么处置是对还不对,这边岑碧还不表态,一来二去她心里就更没底。用眼神示意岑碧吧,岑碧把脸转过去了;偷偷拉他袖子,他又像周身麻痹似的没反应。
房文生都要晕过去了,他觉得自己这次肯定犯了什么诛九族的罪了,把长公主气得都不说话了。
文彦和毛寅不知道发生了啥,张静修在一旁跪着,眼里却是含着眼泪。
这么关键的时候,薛清来圆了个场。
“长公主,不如咱们叫贺敞之来对质吧。”
“也好,”陈相平喝到最下面,仰头吃了半个红枣,正嚼着,语音含糊地说:“你就问贺敞之,还想不想考功名,要是真不想考,就不用来了。”
岑碧的诏书也写完了,叫了薛清一声,“薛侍郎等等,”他站起来,捏着那张纸,吹了吹,递给薛清,“你出去的时候,顺手把这个贴在宫门口,就皇榜旁边就行。”
等贺敞之等得众人是百无聊赖,张静修被赐了把椅子坐下,文彦在一旁和毛寅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董氏先回了家,房文生跟都察院其他几位一样,脸色都十分难看,紧张地喝茶。
岑碧和陈相平呢?
当然也是在唠闲嗑。
不过这两人更高明些,用写的。
岑碧的字是很不错的,这跟他早年间在国子监做了大量的抄写训练是分不开的……先皇发现他字好看之后,就愈发地让他抄东西,比如他连着抄了两届的会试卷子(为了防止舞弊统一字迹),又抄了不少的佛经(给皇上礼天用的),还给小皇帝抄了不少课本(原话:他岑师傅,你瞧这字是不是有点太小了)。字如其人大概说的就是岑碧,大气自如,通篇看得见风骨,细枝末节处又是暗藏锋芒。
陈相平的字……
也就学龄前水平吧。
不过圆圆胖胖的,特别可爱。
陈相平:接下来怎么办?
岑碧看了一眼,慢悠悠地悬着手腕儿写了两个字。
我来。
陈相平:本宫刚才表现怎么样?
岑碧简练派:好。
陈相平趴在桌子上,字写得愈发歪歪扭扭:夸我夸我。
陈相平想要被大大夸一句的心已经十分狂热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些人会呈现出一种应激的状态。就比如陈相平前一阵子就是紧张,抖黑历史,现在就是脸皮变得比城墙还厚。
岑碧又扯了一张小一些的纸,侧着头认真地写起来。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不解藏心迹,浮萍一道开。
陈相平接过来看,脸就像红透的柿子,她把自己埋在袖子里又趴在桌子上,脊背一动一动,笑得肆意妄为。
贺敞之一见陈相平就跪了,不光是膝盖一软,更是心里跪了。一是薛清昨天的那番恐吓似的发言起了作用,他是真怕薛清这种有钱人拿钱砸死他啊;二是他临来的时候特意被薛清关照,看到了宫门口的告示,心理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
文彦三番五次阻拦他开口,还是没拦住这个没骨气的外甥把事情都抖落出来。堂上气氛一时沉闷不已,薛清盼着岑碧赶紧咬定发配了文彦,岑碧却皱着眉头不说话。
文彦和岑碧毕竟是同级,就算是他这罪再大,最终的决策权也还在内阁。而一旦到了内阁,徐敬就不一定能保证事情完全按照岑碧的想法发展。而且一旦文彦被处理,徐敬的风头就实在是太盛了,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会过得更加艰难。
岑碧看了一眼房文生,又看看张静修。
“房大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文彦轻咳了一声。
“罪……罪都在本官,是本官让张大人受苦了。张大人,您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给……”房文生已是近乎哀求。
张静修默不作声。
“这个案子,到这儿,就算是结了吧。”岑碧站起来,走到台阶下,到了文彦面前,“文大人养家糊口也不容易,既然已经自罚了一年的饷银,这事儿也就不追究您的责任了。白荫杭,”见文彦脸上一动,岑碧慢慢走起来,把双手交叉在了背后,“这人已经被夺了功名,读书人生涯到这儿也算是完了。他不尊主上,又罗织伪证导致朝廷命官无辜被冤枉,乃是罪大恶极,他的处罚,本官和薛大人毛大人还要细细地议过。张静修……”岑碧看了看陈相平,陈相平会意,接话道,“张大人这次着实冤枉,发银一百两,现在张大人是,司业,提到刑部给岑碧帮忙吧。具体当个啥,咱们还是找……”
“内阁,内阁再议。”岑碧把头转回来,跟陈相平一唱一和,显得十分默契。“房大人的处罚,也还要讨论……”
“不如把风闻言事废除了吧。”陈相平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刚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在场的,无论是正在拟结案陈词的岑碧,还是须发尽乱的张静修,还是毛寅文彦贺敞之,都齐齐地看向了她。
“呃……”陈相平举起两只手做了一个“压”的手势,“淡定啊淡定。本宫是这样想的,大家想,当年,岑大人的二叔老岑大人,就是因为风闻言事被坐实了罪名,但后来调查却发现,说的这事儿并不是真的。岑大人本宫没记错吧?”岑碧愣了愣,摇摇头,陈相平接着说,“然后,我公公樊弼,也曾经被人因为风闻弹劾,老爷子一夜白了半头的头发,虽然他不说,但我还是看出来他愁得够呛。咱们再看张静修,这次也是因为这事儿进来的。所以本宫觉得,这可能不是个特别好的制度,至少它不适合现在。”
“祖宗之法不是不可变,如果在这个事儿上一心守旧,先帝的老臣们迟早都要寒心的。”
陈相平清清亮亮的话音落了,她征询意见似的看着岑碧,“岑大人你说呢?”
“臣也觉得,此次事件,不能都怪房文生房大人。”
这种历史性的时刻,岑碧每句话都会被原封不动地学给毛元鸿听。他不能透出半点自己和风闻言事被关这事儿有关的意思。虽说这都察院在毛元鸿手里握了七八年了,也是时候该改改局势了,但这决不能跟徐敬有关联。陈相平想怎么做都可以,毕竟她是主子,岑碧却不能搅到里面。
还没到最后的时候。
还不能太快地动手。
岑碧接的快,心里却是绕了七八个弯,这话才说了出口。
“那本宫明天一大早就去找毛元辅和徐次辅说。”陈相平果断的样儿倒是还很有她十几岁时候的样子,岑碧站在下面,仰起头来,只觉得过去和现实重重叠叠,全然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那时候,七公主白马银枪,横行青曲。挑的是街头恶霸,斗的是为富不仁。
如今,她不声不响地,打开了他多年的心结。
“长公主,”会审的殿门前面,岑碧叫住了一溜小跑想回去吃晚饭的陈相平,陈相平站住,转身,满脸茫然,“啊?”
岑碧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怀着最诚的心,真心真意地弓腰行礼,“臣,谢过长公主。”
陈相平逆着身后一大片如火的夕阳一步一步走到岑碧面前,笑得灵动又稚气,“岑大人免礼。再说,你已经谢过我啦。”陈相平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岑碧先前写给她的那首诗,顺着风抖啊抖,“看!”
陈相平折起来收好,又揉揉眼睛,诚恳地说:“其实本宫这次,也是误打误撞来着。本宫想着,那个小姑娘,不像是坏人,她说的肯定是真话。还有就是,本宫觉得,岑大人是谁啊,岑碧呀,岑碧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呢,相信她,又无条件支持你岑碧,”她又扯出了个俏皮的笑,轻轻地左右晃着脑袋,“办案子,也不是很难嘛,对不对?”
“你说的……”岑碧也笑起来,“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