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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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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当准芳松亲王奥利维埃•斯坦伦再一次踏入国王私人书房的内室,法埃凡谢尔•夏尔尼•弗芮瓦德正望着漆成淡蓝色的天花板发呆。他四顾了一下,发觉四周的窗户片罕见地开了缝,所以,尽管角落的火炉和扶手椅旁的一盆炭火都尽着本分熊熊燃烧,但房间里还是冷得怪不舒服的。
「需要我替您关上吗?」
「不,不必了,谢谢。」
他走过去用脚把火盆的位置挪了挪,这才坐下。等了几秒,国王的目光顺着壁板边缘的拉绳落下来,「你来的速度还真快……」他若有所思地瞅着准亲王嘴角的一点松动,后者微笑欠身,「…或者说是压根没走开吧。」
「请原谅我,陛下。」
「原谅什么,奥利维埃?你知道我没责怪的意思。」
「我自知太过冒昧,不该向您探听您与一位夫人的密谈内容,但我对Lady罗莎丽雅倾心已久,还是不得不干冒不韪地问了:结果如何?」准亲王一本正经地说,眼睛里倒是全然相反的意味。原来他本就是打算好了由罗莎丽雅说动国王的。
国王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道。「被教训了。」
于是准亲王展开了灿烂笑颜。「那您~?」
「我想先从这里悄悄逃脱,再向国民宣布退位的决定。就这么点了,还是不知该怎么实施的空头支票。」
「这倒犯不着操心,交给我吧。」他的声音异常镇定,低声凑到国王耳边说了几句。国王不无激动地瞪大眼睛,显然是准亲王的话在他身上造成了不可捉摸的影响。「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将我们的贵客安全送离,您觉得呢?」
为了银冬日祭奠临时搭建的舞台顺着珍珠堡深处的墙面延展,紧贴着八根雕有金色花朵的大廊柱,巧妙地与大宴会厅本身融合在了一起。在它的正面,共有十二面巨镜互相映照,将宽三十尺深七十二尺的舞台折射成一个饰着交叉图案的名副其实的迷宫。
还有好几份的她。掌声与赞叹不断地响起,直到这位丽人从高处的阳台到地面都一晃而过,人们都分不清其中哪个闪闪发光的身影才是真身,只有由衷地在幕间表达对将他们引入难以言状的心醉神迷的感谢。
她能体会他所带来的震撼力。仅仅用纸板构建的简陋布景,与华丽舞台本身之间形成的夸张对比,更好地凸现了《宫》这出本子精妙的讽刺语言。但效果是一回事,其实她并不知道他脑袋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从他突然决定要用容易被碰倒的轻飘飘的纸板和塞满木屑的袋子取代原有布置,就平增了不少麻烦。本来!穿梭于三层布景和两堵侧墙之间,就已经算是劳心劳力的体力活儿。现在还要小心避开其中充塞着的布幕、吊索、纸板、木块和版画……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她停在这座迷宫底楼的入口台阶上喘着气,觉得筋疲力尽。
除非是为了国王……
呼吸有些难受。一种思考上的倦怠暖洋洋地爬了上来,压着她的眼皮和胸口,一直漫过砰砰的心跳。她的头不知不觉向着肩膀靠过去,目光落在布幕后斜立的一面镜子上。镜中的少女一手攀着楼梯扶手,一手执着三叉的烛台,蜡烛在暗处闪烁着即将熄灭的微光。她身上穿着缀有小点小点钻石的蓝色裙子,被分量较重的锦缎一拖,有如一片被星光映照的湖水从双肩滑落下去,露出了上半段皎洁的胳膊,美得令人沉醉。
「罗莎丽雅。」她看到他走来,从镜中深深地凝视着,叫她。只是一个名字,那香醇的音律降下来降下来,暖暖围裹住她,在她心中交叠回响,如同一个最深沉温柔的梦境──即便那是梦,她不由回过身。
他将她手中的烛台拿开,一直望着她。她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他轻抚少女发烫的面颊,黝蓝的眼睛望到了心底,无限温和、又灼灼发光的,恍如在月光下温柔侵蚀海岸的波浪。她在那样的目光中昏昏欲醉了,任他低头将亲吻印在微微悸动的唇上。
完全的、温柔而绵密的亲吻,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漫长等待。温热的液体随着唇齿间纠缠而入,将心与情感一同融化,她模糊地咽下了,回应着,只觉得四周的一切也跟着陷入了感官的异常柔情。当她继续用目光去探索在灵魂深处吸引着自己的那对眼睛,蓦地,她的眼睛突然失去了光彩,身子向下坠落,靠倒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他半跪着轻吻了她的额头,一只小巧的琉璃瓶从其手中滑落,其中残存的半透明液体沿着瓶口滚动的痕迹,绘出一道淡妃色的晶亮圆弧。「永别了,我爱。」他说。
奥立威抱起失去知觉的少女,向楼梯的尽头走去。蜡烛在溶化了的液面上叹息,将两人的身影摇曳着拉长,接着,随着最后的一道光亮,散发出它最后一阵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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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她开始听不见空气中水的声音,即使是睡下时耳朵贴着地面,土壤下温存地欢快地唱着歌儿的水流似乎都悄然失去了踪影。她这么告诉了奥斯卡,而他只是挑了挑眉,以那种讨人厌的嘴脸问她是不是想让他陪着一起听听看──当然,是指夜晚该睡的时候。
(Cut!Cut!)
她涨红了脸在心里喊停,让自己别再反复重温他眯缝起眼睛将暧昧话吹入耳中的场景。
风的声音也变了。安琪莉可抬起肘,试着用手微拢去感受。不同的是,它们以规律的丧失换取偶尔更有魄力的慑人回响。风在她的手中震荡,转而撞了出去。她有些沮丧、又说不出的迷惑,只好任由它们逃脱。
过了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往一旁某个方向偷偷看了一眼。
(果然在啊……)
躲在石头后面的少年盯着她,显然是为她刚才的举动感到古怪。安琪莉可吐了吐舌头,把面包、肉干和奶酪一一从纸袋里取出,在草地上摆出规则好看的扇形,然后站起来歪着脑袋打量自己的成果。「啊啊~要是客人再来拜访就好啦~」没等太久,少年就从不知哪条路线破开草丛猫了过来。
(等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安琪莉可不由开心地想,这也是逐渐信任的表现吧。
她是花了一点时间才与这个名叫埃德的少年成为朋友──即使只是被食物勾引来的也是同享的朋友,大体上,她是这么认为的。回想起自己不死心的反复自我介绍,埃德居然是笑了一下、小虎牙在干裂的嘴唇下一闪而过的样子,她还是会忍不住独自嘿嘿傻笑起来。
他和她并排坐在地上,后背抵着树干,最初仍带着戒备,后来慢慢地也学她将脚随意伸展。从近处仔细观察,他比之前猜测的更小,可能只有十到十一岁的样子,风几乎能毫无阻碍穿透的骨架尚未长开,又或者没有足够的营养长开,五官在两颊凹陷的脸上缩成一团,只有那对总在留意周围情况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
从躲躲闪闪的言辞中,她或多或少已经知道了些关于埃德的事。他带着年幼的弟弟托米混在一群北上的流民中,但并不算共同行动,比起远去王都指望女王的慈悲,他更想在卡罗霍尔这样的大城市碰碰运气。想必她也不必问到父母长辈,看着这个男孩的样子就该明白,他一定是许久都没得到过谁的照顾了。如是在平常日子兴许还好,可这样罕见的寒冬……
「那个红头发的男人是你的仆人吗?」他却是开口打断了她的左思右想,「我看到他又进城了,他不担心你一个人吗?」
安琪莉可瞪大了眼睛,又是惊讶又是忍着笑,憋得满脸通红。「他准备些必需品就会回来找我,还有,奥斯卡不是仆人。」
「那么是哥哥?」埃德打量着少女的金发和脸蛋,似乎是不太相信。
「这个嘛,其实也不是啦……」她小心斟酌着措辞,「埃德呢?你出门的时候托米就一个人玩吗?」
男孩从乱蓬蓬遮过眉毛的头发下看了她会儿,「……我把他藏起来了。」
他说话时的神色里有下意识的提防,但更古怪的还是内容。安琪莉可不禁重复道,「藏起来了……为什么呀?」
「外面太冷了。」他停下来想了想,「而且,他身边还有一小块面包,如果被其他的谁发现了要抢,或者更糟的……」
埃德没说下去,然而安琪莉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骇地瞠着眼睛说不出话。
「我讨厌这天气,以前不是这样的。每天大家都在向『磬』祈祷,希望她转告主神大人请把暖和的冬天还给我们,」她跟随少年的目光望向更远处细碎白色覆盖的草原与山丘,心中微微一颤,「可主神大人听不到,他只会拿这种好看又可怕的东西逗官老爷们开心,剩下的都不顾了。」
他说得那么平静,安琪莉可不觉咬了咬下唇,说不出话来,半响才轻声问他相信有『磬』么。而他垂下视线看着地上,摇摇头,替她将散乱的食物收起,「以前妈妈常说,如果『磬』守护我们就会有永远的春天,托米到现在还信这些,总以为自己不够乖才会挨冻。可我不,」她注意到男孩拿着纸袋的手上满是发紫肿胀的冻伤痕迹。正看着,他突然地把袋子扔到她膝上,双手藏入层层衣袖,尽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神情说道,「什么云端上最伟大的神明大人和王都里的女王陛下,就算真有谁那么厉害,也不会来帮我们的。」
她难受极了,恨不得一把抓住男孩的手为他取暖,把袋子里的食物都分给他。然而心里闷得死死的,跟被风压得透不过气似的,想也不想就站了起来。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他疑惑地看着少女伸来的白皙手掌,「快!」她急促地喊道,示意他过来,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硬拉着跑离树的范围。
他一直推搡着她的手臂,还想返回去捡落在地上的那袋食物,大地突然摇晃起来,同时,巨大的轰鸣声传入耳中,震得耳膜刺痛。安琪莉可本能地转身搂住埃德,所有东西都在猛烈晃动着,有那么一会儿她只是脑中一片空白地埋头跪在地上,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直到那持续的剧烈战栗稍稍缓和。
她抬起头,刷白的面孔上双眼圆睁:宁静冰冷的白色不复存在,就在不到一臂的距离之外泥石飞溅,剥落,断裂,硕大的石块随着倾斜的地面翻滚着撞击而来,片刻前两人还倚靠着的位置已掩埋不见,雪粉激起,纷扬的尘土漫过了整个世界。
面前的大地扭曲着,扭曲着,只有他们──只有以她为中心的一个小小的球形空间仿佛被凝固在另一个时间轴。她的视线一点一点跟随着地面翘起的边缘向上,阴影落下来如同即将监禁两人的囚笼,一瞬间有如不堪重负的生铁折断,又被看不见的大手抛起塌陷。
──那是梦中才有的情景,世界在眼前分裂离析,她在自然的咆哮声中却毫发无伤,甚至连丝毫灰土都不曾拂面,就像凌驾在这一切之上的旁观者。
男孩将手指颤颤巍巍地穿过无形护壁,立刻哆嗦着缩了回来,他探出的那部分指节上有尘土的颜色。回过头,他直愣愣地望着安琪莉可,「你……」眼神中先是惊愕不已,慢慢地变作了隐约的愤恨。「是谁?」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张口却无法吐词。
不远处某个方向传来骇人的闷声,就像想起了什么,埃德一下子脸色全变了,猛地跳起冲出这小小的安全范围,朝声音的源头狂奔。她吓得尖声叫他的名字,追着跑去。
石土不断地从右边的山丘滚下,不时有细碎的泥块滑到脚边,男孩像鹿儿一样敏捷地在不断翻滚的石土之间跳跃,而她祈求他别被任何东西击倒,手脚并用地追赶着,身侧的无形护壁不觉消失。神哪,她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她听到了…她听到的是夹杂在风中属于人类的微弱呻吟与哀鸣…是许多人!!
一个向上的坡度后埃德纵身跳下,瘦小的身影湮没在一大块突然从右前方席卷而下的石土之后,安琪莉可扑上崖头朝下看,但见到男孩从石头边上跌跌撞撞地出现,连滚带爬地下到平地上,她松了口气,不料又是一阵震动,脚下的山崖忽裂,竟是顺着一路滑了下去。安琪莉可挣扎着起来,不远处撕心裂肺的哀嚎迫得她不理不顾晕眩感加快了速度,那是男孩的声音!当她转过一处弯道,被绊倒的双腿突然地就失去了力气。
在这片显然因震势方被山体滑坡掩埋的洼地里,流民藉以扎营栖身的小溪早已不见,只余若干半露在断裂土地上的篷布与支架的残骸。男孩一面嘶声喊着托米的名字,一面如困兽一般无助地四处跑动、翻看地上的尸体──被齐胸扯断在碎石之间的身体,向天空伸出的扭曲的细小手指,以及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头颅。少女浑身颤抖着,被恐惧、悲哀以及令人作呕的感觉所控制,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徒手刨土,将一个个可怕的肢体扒拉出来查看,又转身扑向下一个,仿佛他的一举一动被烟雾隔开,看不真切。
「埃德……」她喃喃道,而男孩只是冲到一个看起来曾经是山洞的土坡,用破碎的双手不断地往里挖去。
寒风夹杂着细雪扫过身边,如同为无数魂魄吹响的葬曲,又像是以嗡嗡的震动警示灾难仍未彻底平息。得带她立刻离开,她艰难站起向他走去,持续呼唤着他,地面在脚下绵软地起伏。
「是我叫他躲着无论如何不要出来的!是我杀了他!」男孩向她绝望地哭吼,泪水在回过的满是尘土的脸上赫然扭曲出两道肮脏而闪亮的痕迹,「是我──!!」
「不是的!对不起,对不起……」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然而一直努力忍住的泪决堤而下,再无法克制。她拼命向他跑去,向他伸出双手,只感觉地面消失了,身体像坠落一样漂浮起来,再一震,重重地撞击在了地上。无数山石滚落砸在身上,那一刻她似乎听到少年厉声尖叫。不!周围一切轰然倒塌,大块的石头擦过额角,她眼前一黑,强令自己保住神智,在短暂的停歇后不顾一切地爬出来,四顾寻找少年的踪迹。…在那儿!「埃德──」她的声音戈然而止,跑过去跪在他的身边。
她想将他抱在怀里,可是男孩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面,紧闭的口鼻都淌着血沫,她完全拉不动他,双手改扶,让他的后脑勺靠在她的膝上,尽可能地想让他舒服一点,「祈求您,倾听我的祈祷,赐予我治愈之力…」
少年在她交叠的双手之上慢慢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她,嘴唇微动,然而鲜血从他口中泊泊涌出,面色再一次急速灰败下去。她以全副精力飞速念出意识内外所有的咒语和祷词,流着泪苦苦哀求,不断去擦拭他嘴边的血痕。「姐姐,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救我们?」男孩用一种细微而迷惘的语调说道,他扩散的瞳孔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好冷…」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喘息,那微薄的生命之火消失了。
她救不了他…救不了他们。
默默地将少年的双眼抚合。那双曾那么渴求地望着她的眼睛,如今已失去所有生机,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心好痛,痛的无法思考,她应该举目好好环顾一下这遍地的尸骸,似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鲜红、变得炙热、变作挤满天灾人祸的七层地狱……然而,她的心也同干涸断裂的地面一样被染成了红色。
当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一个熟悉的怀中,并且一直在哭。奥斯卡从背后抱紧少女,握住了她的双手。她低头看,眼前不见记忆中死去的少年,只有断裂的指甲里抠满泥土,鲜血干了之后就变成不均的深色色块,就同那些凄惨的姿态一样鲜明地、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奥斯卡,」少女吸了下鼻子,「我们回去吧。」
她的声音很小很温柔,轻柔得,与这片死气笼罩的荒原是那么的不协调。在身后,奥斯卡•雷多尼昂无言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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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光怪陆离,台下的醉生梦死,在剧情行至最澎湃的一刻,所有纸制的布景轰然倾覆,无数烧焦的纸片、布屑与石灰吐着火舌向惶惑的看客喷薄洒落。不知是谁叫了声着火了,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整个宴会厅突然就被惊恐与逃窜洗刷了。
他傲然立于台上,望着这一片混乱笑了。那些质轻易燃的布景,直到此刻,才是他的剧本。
热浪猛烈袭来,他在那股溶筋化骨的势头扑到之前跃下舞台,视野突然摇晃。四周,人群如一大群受惊的飞虫。当瞥见附近井然有序的人影之时,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是出现了浅层幻象,紧接着认出了熟人的面孔:那个单手捂着口鼻的带头者正是洛文勋爵。
作为一个曾不名一文的年轻人,法恩表现得很好,在嘈杂与浓烟中机警又不失从容,边以手势指挥边向缓慢燃烧的柱子与墙壁之间每一处阴影留神张望,突然像是从镜中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殿下!」他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略带急迫地喊道,同时挥手让其他人先走,「陛下在哪里?」身旁的火焰猛地一窜,腾起更为凶猛的颜色,惊呼声中他不退反进,朝准亲王快步走来。
准亲王并不去看近处耀眼的火光,只把目光维持在洛文勋爵脸上,从弄脏了白皙面容的一抹抹烟灰,到凌乱划破的素色外套。「做得真漂亮。」他轻声道,笑容如刀锋般明媚。
法恩先闭上眼睛,让被浓烟刺激出的泪水自然流出,这才眯着眼睛看自己的对手。
「我想,您也应该不必在意陛下的行踪了。忠诚,果敢…再加上,您的身份…」准亲王叙述得很慢,仿佛毫不在意身处的环境,倒对措辞是否凿实更考究。「等那封由贴身侍从证实、由陛下亲手收下的可爱信笺在书桌附近的某个角落被发现,您真的,真的忍心拒绝公众跪伏在跟前奉上的王冠……吗?法恩,嗯,大人,您当然,也理应接过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怜的被谋杀的法埃凡谢尔四世,的担子吧…?」
法恩瞠視了他一会儿,刚流过泪的双眼有一种无辜的澄澈,「您怎么认为我没有关系,至少我很清楚,我们在保护夏尔尼的决心上是一致的。封锁消息并引开了罗昂公爵的注意,我想为此谢谢您,准亲王殿下,现在,请快跟我一起逃出去吧。」
「您与我短暂结盟了么?我只好奇,当罗昂公爵发现自己,并不是那想象中的主角…而不过被利用了一把,会作何感想……」
法恩眼中的真挚瞬间消失,目光阴沉下来。他用一对灰蓝色的眼睛在对方面上竭力搜索着,不知为何,隐隐浮现出得胜之情。「我转变主意了,殿下。」他直视着准亲王的双目,拇指沿着自己线条漂亮的唇片轻轻滑过,「也算是意外收获吧。」几乎是甜丝丝地笑起来,转身扬长而去。
他终于靠在台边,只觉一阵晕眩上来,再也压制不住。
(至少也要移动到墙边才行……)
喉头如火烧,双眼为混沌所蔽。更要命的是全身的肌肉酸痛,不听指挥了。
他疲倦得厉害。
毒性发作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是他托大了,本以为多少能凭借打小培养出对各种常见毒药的抗性…然而……同样是眼底浑浊,回想一下,的确…罗莎丽雅的症状都来得缓慢得多。
(果然…是冲着我……)
一阵头痛暂缓了眼前的模糊,他站住定一定神,然后才咬紧牙关摸向墙壁的方向。只两步世界就急旋起来,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浪头阻隔开了他和那堵坚实的墙壁,脚下的地板嗤笑着飞上了天。当那阵晕眩掠过,紧压在侧脸上的冰凉地面略微缓解了剧烈的头痛。
生死都已远去,似乎时间又倒回罗莎丽雅获赠毒物的那天。他取走香膏,留以甲油,殊不知她的缓解剂却是他的毒。
胃部和太阳穴有如刀剜,他勉强让自己仰面躺转过来,已然失去一半知觉。油汗涔涔而下,心咚咚跳的清晰得恶心,脑中轰鸣不止。在黑暗猛然尖啸着埋没视野之前,他仅仅是维持着投向上方的虚无视线,眼前全是那片摇晃的、映红一切的炫目色彩。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