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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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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马车从费朗查大道往东不用一刻钟工夫,珍珠堡精巧的尖顶便会出现在松林枝端。作为一座过去曾隶属于王室的冬季行宫来说,如此靠近主干道,有人或许会疑惑它的地理位置是否不够私密,但事实上亲眼见过它的人只会发出了然的赞叹。珍珠堡部分建于水上,被美丽的莹湖呈凹字形环绕,宛如天成,仿佛是洒落在弗芮瓦德北部最秀丽的一串珠链。

      人们都说法埃凡谢尔四世对年轻势寡的洛文勋爵过于宠爱,这座被慷慨赠出的城堡虽说只是王室在维士尔丹地区众多资产中规模最小的,但其优美的景色和独具匠心的布局却使它最富美名。更何况,这还是已故的法埃凡谢尔三世生前最钟爱的一座行宫。有心人凭此验证了国王对自己父亲不无厌恶的微妙感情,也有知情者发出高明的论断,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先兆,表明国王有意从主和派与主战派那班世袭公卿的影响夹缝中挣脱,藉此发展属于自己的廷臣势力。

      不过无论珍珠堡的易主惹来哪些争议,它仍是王室举办每年银冬日祭奠的场所。

      对弗芮瓦德的君主而言,银冬日无疑是一场值得期盼的盛典。早在王朝建立的初期,信奉歌之神的人们所庆祝的那些颇具异教色彩的节日都是被明令禁止的。直到纪年历83年君主立宪制在这个国家确立,第一个宣布舍弃了家族名与行政决定权的国王恰巧在这一天以“弗芮瓦德”冠为姓氏。或许是为了纪念这种巧合,或许是出于庆幸从革命中继续苟延残喘的君权光环,每年十一月的第一个月曜日始终被视作君主的重生之日,银冬日就这样被洗刷一清,再度成为公众同庆的节日之一。弗芮瓦德的人们在银冬日为他们的国王庆生,同时祈祷就此来临的冬日更温和平静一些。当然,就算不去讨论银冬日与王座关联的意义,仅仅考虑到这是国库奉送的额外的一次生日:能真正做主它的所有费用和支出,而不用像往日为每月开销与财政大臣反复打交道,我们有理由相信,历任国王都绝不会假装自己忘了它的存在。

      法埃凡谢尔四世也不例外。早从大半个月前,身体孱弱的国王气色就有了大幅改善,当他出现在宴会和沙龙的时候,人们看到他的微笑更多,眼中的神采更明亮了。要不是他仍与王后形影不离,恐怕早被寻了情妇的流言从背后暗暗淹没。

      至于宫廷历来的名产之一流言蜚语,其关注中心仍是谜一样归来的准芳松亲王与Lady罗莎丽雅。除了给予最高等级的礼遇,甚至还破天荒地请她主持祭奠,国王的青眼有加很难说不是部分出于他对准亲王的喜爱。这些议论、再加上被侵入感,都导致了等着看Lady罗莎丽雅在银冬日表现的,是弗芮瓦德名流并不算太友善的沉默的好奇心。

      可她征服了那一切。

      当晚Lady罗莎丽雅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场面,恐怕谁都无法完整复述了。人们只记得,当那个少女从六人肩抬的银帐中翩然步下,脚步是那么优雅,姿态又是那么高贵,真如古老神话中冬帝的女祭司那样拥有白雪飘落般的凌然美貌,所有人都为烛光中她的容颜与气度所打动。是她点亮了隐有白雾缭绕的昏暗大厅。

      人们的视线追随着她赤足在明亮如镜的地面移动,看她翻动皎洁的手腕,听她歆动双唇轻柔地咏唱。她一边向王座走去,一边将指上缠绕的藤枝蔓杖慢慢褪下。当它被装饰在王座扶手上,珍珠堡窗外的夜空突然烟火升腾,仿佛象征某种宗教意味上的更迭与新生。

      等被分散了注意力的人们回头,少女的倩影已悄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全场灯火与音乐的出现。暖色的轻罗在水晶吊灯下放射出葡萄酒色的投影,再从到处摆放的镜子中映回迷幻的光影。角落里,俊俏的游吟诗人伴着竖琴歌唱古老的歌谣,歌声带着记忆中的恍惚。那是绝妙的令人陶醉的开场,接下来,只要等到国王结束公众仪式、从新宫门广场回到珍珠堡等候他的权贵之中,回到饰有她奉上藤蔓的王座之上,才算迎来这场祭奠的真正高潮。然而,在由丰盛的食物美酒、以及点燃的香料和蜡烛等一切混合起来的芳香中,人们仍情不自禁地试图分辨她残留的香气,在酒杯泛起的迷人泡沫中回想着她流转的目光。

      角落一副精致的哥白尼帷幔后,准亲王奥利维埃•斯坦伦守在没有点燃的壁灯旁,望着闪身走入的少女笑了,「该被瞩目期待的被忽视了,关注的重点反落在了引他出场的人身上。还好还好。」她顿时收回了向他伸出的双手,将一件镶了白貂毛边的披肩夺过自行裹上,「亲爱的夫人,我这是恭维。」

      她决定对不合时宜的玩笑全不加理会。「陛下呢?」

      「比想象的更糟糕,他拒绝面对现实。」他侧身推开暗门,略微撇动一边唇角,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是无奈,而非轻视的意思。

      罗莎丽雅叹了口气,挽住了他的胳膊一同走入秘密过道。几个小时前一辆蒙着厚厚布幔的马车秘密驶入珍珠堡,自从国王一身狼狈地由洛文勋爵扶出后就紧闭了自己的房间。她记得很清楚,国王的脸色之差就像随时可能萎顿在地。

      他们从陪同去观礼的少数亲信口中得知了一切。当国王即将结束在新宫门广场进行的公众仪式之时,罗昂公爵突然率一小队直属骑士出现,当众质疑现任国王法埃凡谢尔四世的继承顺位。他手上掌握的文书依据不仅是由原顾命大臣起草而成,最致命的是,那片纸还得到了国王本人的堂妹──也就是正并肩而立的王后的证实。国王当场几乎昏厥过去,广场上顿时一片哗然,在洛文勋爵等人努力下才得以护着国王趁乱逃脱。

      不幸的国王,她由衷地想道。无论换了谁发现来自背后的突然倒戈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法埃凡谢尔四世实在缺乏一副政治家的心肠。就连已发现王后可能参与了权力之争的她,也同样没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得这么快。

      如此推断,那日她察觉的王后的异样恐怕正是因此了。那个密会王后的使者,真的会是洛文勋爵么?在主和与主战两派重臣之间被架空的君权至今仍有人觊觎并非怪事,虚幻不实的光圈无论在什么年代总还能引来蝇蚁成群。然而,若是洛文勋爵一手促成了这场政变,主战派大公罗昂公爵兴许因此登台、甚至夺取王座实权,他法恩又能从中捞得什么好处呢?更且不谈他与王后又是什么关系了。罗莎丽雅又回想到自己亲眼所见到洛文勋爵护驾国王归来,那般鞍前马后的扶持,那般感同身受的体贴……她向准亲王投去求证的一瞥,但既然是他的判断的话……

      准亲王突然低声地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是判断罗昂公爵会在什么时间围攻珍珠堡吗。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他端详着眼前的贵族少女,她美丽端庄的脸上一点儿也不见慌张。
      准亲王笑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哦。我在想,接下来该怎么让你更~有魅力。」

      人人称赞其优雅理智、灵魂如白银般坚定闪耀的Lady罗莎丽雅几乎是立刻报以一瞪。

      「得让大厅里那些最擅于见风使舵的马屁精继续傻等着祭奠和狂欢,吸引他们的全部注意力吧,这可正是我们的本职。」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些,仿佛不再是弗芮瓦德的准芳松亲王,而是又恢复为SEASON的团长。奥立威停下脚步,黝深双眸中饱含不加掩饰的信任──与其它一些伺机混杂其中的情感。「罗莎丽雅,我需要你。」

      他们此时已走到国王的暗室外。暗道摇曳的灯光下,他的目光令她不觉心跳加速。

      如果只是容易造成误解的暧昧,她想自己不会在意,然而,他坦率表露的信赖之情!那与之相应的对她本人能力的直接承认和肯定……罗莎丽雅强捺激动之情,一时产生了空气为之稀薄的幻觉,竟是有些晕眩。而他以长睫覆去目不转睛的注视,转为肃穆,朝她做了个手势,然后伸去触动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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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过道的门开启的同时,她立刻意识到或许他们出现的不是时候。内室里国王直愣愣地回头望着他们出现的方向,脸色刷白,像是被雷电击中、钉死在他最喜欢的一张扶手椅上那样。她一瞥认出伏在椅脚的男人是国王的内侍之一,手上似乎还托着什么东西的样子。还不待她辨认清楚,国王已侧过身体遮住他们的视线。

      罗莎丽雅停在门口行了个屈膝礼,脸上始终带着落落大方的微笑,打算对眼前发生的异常佯作未见。令她惊讶的是,她身边的准亲王已经一个箭步直冲过去。
      更令她吃惊的是:历来优柔的国王竟像受伤的豹子一样迅速地站了起来,伸开双手拦住了准亲王。

      「布罗诺,」准亲王的眼睛巧妙略过挡在面前的国王,只瞧着侍从。「把您手上的信给我。」

      正不知如何进退的年轻侍从望了一眼国王,在得到示意情况下起身。他大着胆子欠身回绝,「殿下,恐怕我恕难从命。」

      「是么。」他抬手将一缕头发捋过耳,举止优雅,「我问您,洛文勋爵在把信交托给你的时候有提到我的名字吗?」

      侍从迟疑地点了点头。

      准亲王极为温和地笑了一下。「想必是告诉您『关系重大』吧,这位小心眼的爵爷。您透着光看一眼,那信封里是不是透出我芳松家的连馨黄?如果您把它拆开的话,会发现洛文勋爵不过是将我给他的信笺外面套了信封献给陛下罢了。」

      多动人的劝诱和论证啊。若非深知此人,罗莎丽雅也几乎要信了。

      「你就这么转达洛文勋爵:」他音调一转,言辞忽转严厉,布罗诺被其气势压倒,不觉退了一步。准亲王高声说道,「芳松家对陛下的爱戴无须他人转达,让他把小算盘打到别人头上去吧!」

      倒霉的年轻人也顾不上考虑这之后该把信还给谁,慌忙边致礼边向门口告退,国王却命令他站住。准亲王面色一变,然而国王朝他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近似乞求的极端痛苦。法埃凡谢尔四世发青的嘴唇打着哆嗦,厉声索要那封信,谁都能看到此时他的面色可怕极了,又显得那么可怜。布罗诺赶紧奉上,信刚离手,就好像摆脱了火球似的退了出去。

      一阵可怕的沉默压在这个房间剩下的三人心头。

      罗莎丽雅•德•卡塔尔娜悄无声息地退到幔后,看到准亲王一脸阴霾,心事重重,而国王瘫倒在椅子上,用痉挛的双手捏着信掩住了脸。

      (这封信里到底有什么?)
      作为一个处境尴尬的局外人,她的内心比谁都更焦急,恨不得快点弄明白状况。这封来自洛文勋爵的信显然对当前情势是至关重要的,国王知道,他奥立威也知道,然而他们隐瞒的这个秘密……难道竟是和法恩密切相关的么?!

      「为什么收下?」半晌,准亲王叹了口气。「您明知道是那条毒蛇的阴谋…」

      「谢谢你对我的情谊,奥利维埃。」国王喃喃道。

      「清醒一下吧陛下,您惦念着的他可不当一回事。」

      国王只是向他做了个无力的手势,表示想静一会儿。准亲王的脸上浮起一丝讥笑,似是某种冷冷的无奈。

      再不做点什么就来不及了。她突然灵光一现。
      罗莎丽雅发出一声幽幽叹息,装出最柔弱最自然的方式晕了过去。在她充分发挥了女性的优势之后,房间里那两位经此才回想起她的存在的绅士迅速转身向她跑来。他们蹲在她身边,扶起她的上半身。「我透不过气……」她就软软地躺在准亲王怀里呢喃着,在他们将她安置到沙发上的整个过程中都紧闭着双眼,直到法埃凡谢尔四世重复着『嗅盐』的声音远去她才偷偷睁开眼睛,不料反被她的盟友吓了一跳。

      他呆了呆,收回了像是要抚摸她面颊的手。当下他正单膝跪在她面前,因此在来得及避开她的瞠視之前,她毫不怀疑自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残存的惊恐之情──这让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准亲王手上一晃而过的琉璃瓶底的反光。「怎么了?」她忍不住问。

      他再看过来,那么仔细地探索她眼中每一点光辉。两人四目一对,她明亮双眼中写着满腹狐疑,他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准亲王压低嗓音,三个字方出口便封缄了罗莎丽雅到嘴边的追问,「那封信、的确是法恩写给陛下的。至于它的具体内容,」他向发出手忙脚乱的翻动声的另一边房间投了一眼,「你应该能亲眼看到吧。」

      他的声音是平和舒缓的,像是边说边在深思。「我并不认识作为君主的法埃凡谢尔四世,而作为朋友,我喜欢夏尔尼陛下。他是善良的优柔寡断的滥好人,他心思细腻,风趣却悲观,也容易被人左右。他是一个听天由命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过于替人着想因而郁郁寡欢的人。罗莎丽雅,我本不想让你卷入这里的纷争,然而……」

      她试图借灯光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是她读不懂。「您需要我做什么?」

      奥利维埃•斯坦伦没有回答。他望了少女许久,似是一个未明的期许,甚至当国王快走回的时候他仍是那么温柔地望着她。
      「希望我们刚才的争执没把您吓坏。」他突然以旁人能听到的音量柔声道,没有去接国王递过的嗅盐瓶,而是自顾自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触了一下。

      随后站起身,他转而向国王微微颔首一笑,「至于您,夏尔尼陛下。无论您的想法是什么,还是向Lady罗莎丽雅说明一下吧。要是先花团锦簇再令人全不知情地落入危险之中,您的殷勤待客之道恐怕还不如诺德公海上的雪暴呢。告辞了,陛下。」

      (您倒是把话说明白再走呀,奥立威先生!!)
      罗莎丽雅用目光递去了最后的质问。而他以翩然之姿行了个礼。「您也是,夫人。」伴随着门开启闭合的声音,准亲王的身影悠然消失在重重幔帐及门扉之后。

      站在那儿差不多有个几分钟,国王才回头看了看他的客人,罗莎丽雅赶紧摆出要从沙发上挣扎起来的劲儿。他请她不必起身,语气里十分真诚,于是她又恭顺地应了。

      在他想到将手头的嗅盐瓶给她以后,国王开口,「夫人,您还觉得不舒服吗?」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陛下。」

      这段对话就算干巴巴地结束了。国王在房间内回踱起来,她则装作对嗅盐瓶上精致的雕花入了迷,不去看他踌躇不决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就像打定主意一样,他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夫人?」
      单从这两个字的微妙语调,她就听出了他的决心。罗莎丽雅立即放下了把玩的小物什端坐以待,却见国王手上拿着那封信恳切地问道,「您想看吗?」

      (当然!)
      「陛下愿意将这样的机要让我知情,我倍感荣幸,」她上前吻了吻他拿信的那只手背,「希望您将来不要为今天的厚爱感到后悔。」

      「我的许诺或许很快就会变得无足轻重,但在我个人的意愿来说,亲爱的夫人,我是绝不会后悔的。」

      「只是,这封信难道不应该先由您本人……?」

      「…是的,是这么一回事,您说的没错。」国王失魂落魄地应道,似乎是经她提醒被迫记起了这点。他犹豫再三,终于打开了信来看。她偷瞟着他的脸,见他视线匆匆来回,面上变得灰白。片刻后,他勉强扬了扬信纸递给她,这回她接过展开了。

      法恩清瘦有力的字体映眼而入,起首笔锋稍显凌乱,似是写得极为匆忙──

      〖陛下,我感激您无私的关爱,但我不能设想您竟打算将一切都公布于世,您目前的处境很危险,这才是最令我焦虑的事。如果那个秘密被您本人公开承认之后,我能取而成为众矢之的为您解难的话,什么都无法削弱我的勇气。然而!我认为这种冒险可能是毫无建设的,在眼下,甚至有可能成为导致民众进一步不满的王室丑闻!当想到已故的三世陛下的安眠将被诋毁声惊扰,当想到我对陛下的一片忠诚之心(当然您是理解我的,也永远不会误解我的意思)将不得不被那些恶意的毒素浸染,当想到陛下现已岌岌可危的为难境地,真是令我不寒而栗。出于这些担忧,我直言不讳地把我的拒绝告诉您,恳请您再作考量。

      〖您的仆人
      〖法恩〗

      罗莎丽雅被惊得发抖,不由将短笺再读了一遍。作为一个臣子给君主的信,这字里行间未免显得太亲切,更别提那拐弯抹角的措辞之下,谁都能看出洛文勋爵与他竭力维护着的国王之间有着超越君臣的联系,以及与提及已故的法埃凡谢尔三世……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国王,他默默顿首。

      现在她大致上都想通了,法恩的意图蓦然跃于纸上,这封信从最初就是一场精心设计,他需要的,仅仅是形式上国王对其身份的默认。真是狠辣的一步棋!一旦国王收下信,就必须对此作出回应;倘若侍从没能交出,国王也完了。
      「但是陛下,您有消弭这颗毒牙的机会!」她愤愤道,「奥利维埃殿下施以急智、即将把信不动声色地原样退回之时,您却为什么仍要坚持收下…」她忽然停了下来,在国王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法埃凡谢尔四世颓然地笑了。他自嘲道,「您不觉得法恩比起我更适合当国王吗,Lady罗莎丽雅?」

      「您悉心聆听国民的痛苦……」

      「然而我也无力抹去他们的泪水。」年轻的国王走到窗前,外面是化不开的深夜。「您不必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国王。身体孱弱不堪,激烈的户外运动加上一场雨或许就会要了我的命,比这更糟的是性格上的软弱。作为国王──即使只是个到礼拜天才拿出来的摆设,我也曾努力。然而这个没有生气的苍白的影子……」他望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您看这个被愧疚煎熬的可怜魂魄,目光迟钝,毫无主见,缺乏身披王袍的精力和气度,我只是一个比那些、我的大部分子民更碌碌无能的人,却要由他们来承担我的过错,这公平吗?」

      从他口中说出如此可悲的话语,仿佛在灼灼灯光下赤裸裸地展示着自己血迹斑斑的伤口。更可悲的是,她无法否认他所说的都是事实。

      良久她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国王重复道,扩散的深色瞳孔里有悲怆的颜色。「应该问,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我的眼睛只看得见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图利的眸子在发亮、讥笑的利齿在反光。敬挥向傀儡的刀剑!合适的位置该迎来适合之人,我愿将颈项顺从地贴在名为变革的刃面上…」

      「陛下,请您不要再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了!」她大声打断了他。国王有些困惑地转过来。在这双迷茫的眼睛里,她的坚强决绝和满腔怒火反而闪烁着一种不可逼视的美。「在混乱中黯然湮灭能带来什么改变,只会给继任者一顶同样不完全的王冠,试问,染上篡位凶光的王权又要如何维持住原有的权力制衡?活下去贯彻该完成的使命!以最少的流血完成最彻底的交接,然后去保护至今仍追随着您的人,您已经无法对这个国家尽君主之责,难道还要对他们再失信吗?」

      「现在告诉我──
      您是要选择轻易放弃自己生命,还是艰难面对最后的责任?」

      不畏任何风雨,就连雪暴也为之折服的高贵灵魂。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这句评论。

      「……Lady罗莎丽雅,感谢您为我赢得的时间,能请您继续协助我吗?」

      她深深伏下头去,以此作为回答。国王对她望了好一会儿,如果此时这位夫人抬起眼来看看他的话,她是绝对不会理解错他的表情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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