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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番外 * 青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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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 青金
      ──“其色帝青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灿,如众星丽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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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年历239年,荻婀莱纳?伊丝塔?萨克利亚登基次年,同时也是神圣之战的第六个年头,在萨克利亚人记忆中是罕见的物资匮乏、人心动摇的一年。降诞祭和新年方过不久,素白一片的洛特斯及主神殿只是在王都顶端沉默俯瞰着民众,所有人都明白新女王还不可能遗忘一年前新年仪式上痛失双亲的悲伤,更别提在边境和帝国土壤上持续失利的战争局势,热闹和华丽的装饰自然极不合时宜。

      2月底初春的某天,王城中惯常的戒严被一辆饰有极光鸟纹章和八瓣花叶饰金冠的四驾马车打破。刺杀阴云和平息不久的内战使得王城内部戒备重重,即使是四大公的马车,在此非常时期,也鲜少有允许直接驶入洛特斯中庭的──毕竟连公爵中的“海之贵族”德?克莱芙一家也因斯帕内乱被夺去世袭爵位,还有几家能比之与王室的关系更亲密?只叹女王年幼势寡,又遭遇诸多变,不得己由德?加尔德洪公爵主持政务,身边亲信也多是加尔德洪家出身的女官,竟容他人如入自家府邸。少数接到通报的内侍一边迎候马车停稳,一边对权势熏天的摄政公爵腹诽不已,直到见到那金发的白衣少年。

      少年跨步走出马车,抬头仰望素白却依旧美丽的宫殿。碧空下,昭示尊贵血统的金发如纯金璀璨,阳光缓缓朝下轻抚,映照在扬起的光润额角、以及整张优美瘦削的脸上,压倒性的美貌和超脱在外的气质仿佛闪闪发光,再加上纤细笔挺的身姿,整个轮廓带着宛如神像的完美质感,教见到他的人们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他低下绀碧双眼,郑重且矜傲地颔首示礼,由掌礼官领路穿过长廊,带至觐见厅。

      少年名叫朱烈斯?德?加尔德洪,到夏天将满11岁,是公爵府引以为傲的继承人,王城对他而言自然不算陌生,但来自女王私人的邀约还是头一回。他端立在接待厅心中回忆着上一次在庆典上觐见女王的场景,思索那个怯生生坐在王座上的小女孩单独会见他有什么安排,仪态只比雕像更为优雅。片刻的等待后,一串轻快的脚步在门口响起,他转头看去,见一个金发的女孩子飞快地低头朝他行个屈膝礼,「大人,陛下正在上课,请您先去用些茶点。」

      他不由流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安琪莉可。」

      「朱烈斯~」她跳过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也不管他会不会因此板下脸来,「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事实上他早就觉得来迎他的应该是安琪莉可,以她活泼大胆的性子入宫不知多闷得慌。好在…她和上一次见面差别不大,看起来非常精神。「你才是,既然作为陛下的女伴,就应该更加注意自己的举止。」不经意对上她笑盈盈的明亮眼睛,少年略窘迫地侧头,却也没有推开。

      「陛下才不会在乎这些呢。」安琪莉可?德?加尔德洪淘气地皱皱鼻子,挽着他的手臂往宫殿左翼的温室走去。朱烈斯咳了一声,站得更是笔直,朝两边看了几眼,显得极不自在,她更是格格笑出了声,「安心啦,这个时候侍从不是守在蒂雅的教室门口及周围一圈,就是都在地下室和厨房,过道转角的位置才会有卫兵!没人会看到你这位爵爷被我拉着。」

      「我还没到被册封的……你、你说…」他突然转头瞪大了眼睛,「你竟敢直呼陛下的名字,甚至不加敬称…安琪莉可?德?加尔德洪!你怎会如此不识体统!!」

      她耸肩做了个嘘的手势,将他用力拉进温室的房门,把巨大的玻璃门关上。朱烈斯,听我说。她转身直视着他,他突然就安静下来,女童的心声在一瞬间盖过了他的声音──明明没有开口,在他心中,竟是和阳光一同充满整个房间,柔和地回荡在每一寸空间。

      「我需要你的力量。」他惊异地望着她,慢慢皱起眉头,她的小脸此时严肃起来。「蒂雅只是给我帮忙,传唤你到此的人是我。你能先将帝国和哈达卢斯防线的真正战况告诉我吗?」

      他对此并不甚惊讶,或许是女王早希望了解更多真实,而非经国会粉饰过的报告,倒是聪明之举。于是他将目前的战局娓娓道来,关于帝国通过在阿尔卡迪亚集合术士所占的上风迫使他们新丢失的两个据点,边境越演越烈的无数次交锋,来自北方的压力、斯帕内战,过长的战线还有意外来临的严寒又给国内供给造成的巨大困境,以及,不久的将来势必更严峻的情势。事实上,上一个秋天敌军甚至奇兵避过哈达卢斯防线,直接侵占了沙尔曼郡的一角,守军费尽了整个冬天终于借地利将帝国联盟军赶了回去,洛泰尔?冯?安达因公爵坚称公布战火燃至境内的消息会引起恐慌,因此这件事最终也被国会隐瞒。安琪莉可合握着两手,安安静静地坐下听他说着,当朱烈斯疑惑于她是否能完全听明白,她插口问,「普拉多拉荒原的人们损伤大吗?」

      朱烈斯一愣,「……听说当地人提前撤走,基本没有伤亡。」他原以为女王全不知情,却连战场的具体位置都是了若指掌。
      (居然还将这些告诉了仅是玩伴的安琪莉可……?)

      对面的女童扬起细小手指,示意他继续。少年说下去,全情投入于自己的分析,很快忘却了对她那种气度的隐约惊异和钦佩。从萨克利亚、波德米拉帝国、弗芮瓦德乃至蔓延了整个大陆的高烧不退的战火,最初起争端的两国无论是国力、海陆可供驱使的有生力量均胶着已久,帝国不比萨克利亚的丰饶,纵是集中神权、军权的铁血制度,内部想来同样是隐患无数。「如果帝国能先于我们倾覆、敌军同盟瓦解,或许我萨克利亚就能想办法站住脚跟,赢取最终的胜利。」最后他说,「每晚的天课我都向主神起誓,多愿此身能为国尽力,而你就在陛下身边,务必要为她分担,切不可恃宠而骄。」

      她只是点了点头,「朱烈斯,你相信『磬』真的存在吗?」

      「当然。」少年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认为磬能从这一切中保护我们吗?」

      「我尊重人民的信仰,此时萨克利亚人比平日更需要祈愿女神的守护,但可惜,信仰不能平息眼前的战争和危机。」

      小女孩还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闪过一个柔和的微笑,突兀地说,「我想念在石楠庄园的日子,我们在那里过得那么开心。我想念克莱维斯。」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突然那么说,但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忍住了到嘴边的告诫:你知道你不会再回石楠庄园。如不出意外,等安琪莉可日后嫁于安达因家并担任内侍第一夫人,社交季也理应留在王都陪伴陛下。

      之后的两个月里,随着战事升级,德?加尔德洪公爵也不再常驻王都。其实年轻的朱烈斯也渴望作为父亲的事务官在战场鞍前马后,但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对于留在后方整理信件、学习事务毫无怨言。他如此勤勉,从不满足于家庭教师教导的那些礼仪、历史和棋盘上的知识,也同时谨记贵族子弟应承担的责任,在这个尚该贪玩的年龄,这个拥有惊人天赋和容姿的金发少年总是神色严谨,不仅陪祖母坐守王都,每周风雨无阻地赶回领地,听取封臣甚至是佃户的声音,巡视并在学士的帮助下处理大量家族事务,事无巨细,不曾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消遣上。

      他还代替父亲进宫觐见过两次,也见到安琪莉可,每一次见面只是寥寥数语,却发现小姑娘从内里发生了什么变化,谈不上是变漂亮了还是怎么的,进退娴雅,猫儿般的眸子有星河灿烂,也多了沉静,往往只是一瞥却无法不予瞩目。旁系的她终于合家族期盼地成长了,能轻易看出将来不负天恩的潜质,但他却觉不安心,像是感受到她明媚下的忧虑心事。

      某天有个意外的访客,卡迪斯?德?朗代到他家领地。「我不找你的父亲,我是来找你,朱烈斯。我想来看一下你。」贝露莎夫人的表兄边脱帽子边打量着少年,向他露出一个赞许意味的微笑,并说了很多足以动摇他世界观的东西:『磬』并非只是传说,和陛下同为候补的安琪莉可,『磬』所拥有的不逊于整个阿尔卡迪亚集聚的魔力。他震惊于自己所听到的东西,也震惊于对方那种举重若轻、令人心生亲近的气场,「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知道你非常珍视那个小姑娘,也是因为…你恐怕是我的一位同伴。」

      他翻阅了许多文书,卡迪斯说过的一些话对少年产生了重大影响。有能力拯救水火的人是他该有多好……如果是她为『王印』选中,他希望并相信她会做出正确决定。然而卡迪斯的话语还会在心中不时响起,『每个国家都有类似的神的传说,波德米拉帝国的圣天使,弗芮瓦德的娜姬,斯尔利法的塞尔尼波耶神,古条顿人的菲亚神殿也有牵着九色鹿的女神壁画,磬真是萨克利亚独有的吗?这么多地方,唯独萨克利亚享有永春,却是由少女们在暗中不断牺牲巩固的王权与神权,这真的是正确的存在方式吗?』

      他不否认自己对这些存疑。但这是非常时期,如果必须付出一些牺牲,也只能如此。可当在安琪莉可的额头上看到『王印』时,他心中竟是那么沉重。「……终生守在主神殿与世隔绝,我不会任这种结果落到你或者其他谁的身上,安琪莉可,战争结束后我会让父亲在国会提出公开『磬』制度,陛下也会支持。要肩负重责,就堂堂而立,如果有民心动摇和质疑,我会作为你的盾和堡垒。委屈你了,可现在我们需要一个『磬』,我相信你会挺身而出,我也…我也很高兴被选中的人是你……」

      小小年纪的她只是笑着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朱烈斯,德?加尔德洪的族语是什么?」

      他握住了拳,良久,向她跪下单膝,献上发自心底的由衷敬慕。而安琪莉可最后对他说,「你能替我转达吗?我担心克莱维斯,他和你不一样,你就跟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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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后再见时,从前长得像瓷娃娃一样精致可爱的克莱维斯已是一个高挑少年,浑身带着没有温度的距离感。朱烈斯恨自己不得不做那个告诉他的人,他本以为克莱维斯一定是早就听闻了那个消息的,却不想一句话出口夺走了他的世界。

      他能体会那种悲痛,当他自己得知安琪莉可死讯同样是不敢置信的,他还有很多想为她做的,但那些随着她的逝去均被埋葬,留下的只有对自己无力的悔恨。但克莱维斯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悲伤,平静,却很浩瀚,像暗色的大海无声涨潮,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对原本和紫水晶一样颜色的眼睛已变做死气沉沉的两汪深潭,对于他试图宽慰他的话一概不理。安琪莉可最后托付他去照顾克莱维斯,他竟是连这都无法做到。

      想要不负嘱托、对童年同伴的关切与同情,兴许还有痛其不能理解安琪莉可抉择的微恼,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使朱烈斯无法放任不管。他想要安慰他,想说服他,不想眼睁睁看他陷入自我封闭,但那人竟是避而不见!要怎样才能创造与他好好对话的契机呢?

      239年10月,已入秋的天空晴朗如巨幅油画,些许云彩以丰富的层次高高地漂浮着,似乎给直泻而下的瑰丽阳光披上点缀的轻纱。在王立图书馆宽广的庭院深处,赫然有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长及腰的优美金发,简单的纱裙映照着光线,将工整但略显单调的绿色园篱衬得忽具生命气息。女孩不自然地拽着裙摆,漂亮的蓝眼睛掩映在长睫毛下,一边走一边闪烁张望着,与其容颜毫不相称的僵直姿态中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觉悟。

      (安达因家的马车并未驶离,克莱维斯应该也是来查阅有关『磬』的文献,那之后到底是去了哪里?)

      她──或者该说是“他”──有预感这将会是终生的污点,但为了不辜负逝去的安琪莉可,他决心先不去考虑自己的面子。『扮作对方喜欢的样子,不就能能逼得好好面对了嘛。』烦恼了好些日子的朱烈斯?德?加尔德洪采纳了一个几乎是荒谬的提案,在唯一一个知情的侍从的帮助下咬牙扮了女装,并来到他常至之处。

      不合脚的女鞋磨疼了脚后跟,还有穿不惯的长裙……朱烈斯气馁地找了个凉亭的石凳坐下,心中再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扶额。
      (简直是太轻率了,为甚么我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举!如果被其他人看见该怎么办……?)

      他突然在树篱后瞥见一个影子。居然是在树下睡觉?!「克莱维斯!」朱烈斯跳起来快步跑了过去,不想扭到了脚,疼的眉毛拧作一团,同时心中一沉:对面少年睁开眼,一瞬间照亮了整张脸的希冀和颤动在逐渐看清来人之后渐渐消退,换作灰色的绝望笼罩周身,随着他走近的脚步凝成几是肉眼可见的坚硬黑壳。他是不是做错了?朱烈斯越靠近越是困惑,拖着伤脚走到他跟前。

      「……你来做什么。」从黑发少年嘴中挤出冻结而毫无机质的轻声,简直不像是一个问句,足以刺痛皮肤的冰冷视线满是蔑视和他不曾见过的愤怒,「打扮成这副样子,你是想做什么。」

      他感到血都涌到了脸上,却是把心一横,「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但是没关系,能让你不再回避地好好交谈一次,总算是无愧我对她的承诺,就算被世人讥笑我也不在乎。」他看定对方,将自己所知的有关安琪莉可成为『磬』之后对战局和天候的贡献全盘托出,克莱维斯一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他看不懂的神情,这让他讲得思路有些凌乱,朱烈斯匆匆结束了自己的总结,末了强调道,「安琪莉可的年龄太小,或许是成为『磬』的负担压垮了她,虽然无可奈何,但她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思考我的话,理解这一点。」

      而他慷慨陈词只换来对方许久的沉默和一个冷笑。朱烈斯突然就生气了,「这是战争!收起你孩子气的自私和任性,你以为我愿意坐视她去死?你以为她就没有不舍?你知道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甚么吗?『转告克莱维斯,我会一直在他身边』,全盘怀疑有什么用,她最记挂的是你,你却只是在否认她用生命换来的一切…」

      「有意义?你是指对谁有意义,你们……么。王室?还是贵族院的千秋万代?」克莱维斯慢慢站起身来,双眼中燃着阴郁火焰,终是转身而去,「她曾说了什么,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被勾住的碍手碍脚的长裙,发干的喉咙,还隐隐作痛的脚……和心。留在原地的金发少年只能目送他的离去,曾是一同长大、常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安静的孩子不再回头,他眼见着两人亲厚关联的地面崩析、断裂。

      是的,他也曾怀疑,但他不曾因此停下荣誉感驱使的脚步!因为他有活着的目的,迷惘从不能解决生活的泥潭,唯有秉承高贵荣光、脚踏实地,唯有背负着亡者的心愿,前进。

      他严于待人严于律己,岁月无从改变这颗最高洁的心。课业以外,礼代伤重体弱的父亲挑起政务,他每日早起晚归,在他人荒废的时间里毫不犹豫地承担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责任,到十五岁继承家业,无人能质疑这位年轻的摄政公爵,他的资质和能力均堪称奇迹。因其神祗一般的惊人美貌和威视,他被称为光公爵。

      人说他如家徽戒指上的极光鸟熠熠生辉,是蓝宝石中最深近紫的沉着帝青,似金似玉,是最完美的瑰宝,他却不置可否。海蓝天蓝水蓝那些都不足以代表什么,他追求的是光,一直是光。

      因为她选择守护,他选择背离,而他朱烈斯,选择坚守与追随,这块国土,就是他倾注一切、奉献毕生的责任。

      因为他谨记族语,朝向光明之人不会犹豫。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番外 * 青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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