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十八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八章

      时间已经所剩无多。

      他双手平稳,顺着少女的脸型修整假发。取了一双白色小山羊皮的长手套,往后招好扑粉,然后直接套上了她凝脂似的双手。

      「奥立威先生……」他捋直了刚套上的手套,安琪莉可偷瞟他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觉得他眼睛的颜色比往常深。轻声唤他,她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问,「嗯…头好重。」

      「抱怨驳回。这顶假发是太长了一点,不过放心吧~不会掉下来的。」这是以前《长发公主》时定做的道具,从辫状解开后天然形成的一络一络的鬈曲和她的额发浑然天成地般配。她的身材尺寸穿不了为罗莎丽雅造的礼服──即使合身,他也不能接受吧──只能随意地从现有服装中选中了一套纯白无花纹的纱质礼服。过于朴素的样式和颜色不适合舞台装,所以一定要用这样华丽的假发作为装饰。

      望着眼前的少女,由不得他不赞美,「……效果真好,完全不需要多余的修饰……来,我们走吧,白色公主塞茜莉亚。」

      「真的没问题吗,真的没问题吗?」按奥立威通常“特别加工”所需的时间来推断,等完工应该也是准备开场的时候了,也就是说几乎没有时间让主演完整地合一遍。马歇尔看着不远处的表兄,小声忧虑道。

      「……是朱烈斯先生的话,不会有事的。」蓝迪的眼神平静,那是一个已经下决定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什么不会有事啊!你们看看那个家伙,现在就算奥立威冒出来给他梳两麻花辫我看他也不会发现…啊疼疼疼!」

      「你的礼仪课成绩及格过吗,小鬼?」就在耳边听到了如此大不敬的话,奥斯卡毫不犹豫地踏近两步为杰菲尔补上礼仪课。

      同样是站在不远处,当事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发现……马歇尔很认真地发现了自己的表兄大人意料之外地容易陷入慌乱,倒是觉得他可亲了不少。「奥斯卡学长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因为他的神经根本就没有纤细到这程度,说不定拿他那把破剑砍下都没反应!」

      「杰菲尔!」

      「没什么,我心胸开阔得很,完全不介意小鬼的嫉妒。」奥斯卡将道具用的练习剑缓缓收回刀鞘,这比他平日随身携带的那把要轻得多,不然制服下包扎着的右肩恐怕早就不能使力了。从刚才起,他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蓝迪的神色,现在则是完全放心了。有这两个无论何时都陪在身边的朋友在,即使恋情的受挫刻苦铭心,这个少年也终会越涧走去,保持着从平原带来的开朗乐观成长下去,然后在将来成为某位Lady出色的骑士。

      这么想着,奥斯卡倚在通向后台的门上,无意地往朱烈斯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他停了下来,向另一边的门走去。

      奥斯卡的视线穿过城堡布景的大道具,越过朱烈斯的背影。然后,在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仿佛舞台上的光辉都被点亮了。

      白色,仿佛圣光的洗礼,她一身的纯白,犹如置身于光晕中的精灵。金色的长发从头顶一直宣泻到脚跟,轻微飘动的发丝宛若金虹,款款走来,步步生莲。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站直了起来,也不知道舞台上所有的视线都和他投往同一个方向。然后,少女突然摇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啊,好疼!」被那么多人行注目礼,安琪莉可心头一慌便没有注意脚下,于是踩到了自己的裙摆绊倒在地。呜咽着揉膝盖的少女别样的娇柔可爱,方才那种不可思议的光晕倒是顿时淡了,这拯救了某些丧失语言和行动功能的人。

      「安—琪—莉—可──」奥立威一副晚娘脸,和同样没能赶上扶住她的朱烈斯一起跑过去,「你到现在居然还不习惯高跟鞋,嗯?」

      「呜,就是没怎么穿过这么长的裙子所以……我礼仪课有好好去上,成绩也是一次合格的,连杰菲尔都合格的呢!」情知理亏的安琪莉可连忙辩解道。

      「干、干吗都要扯到我啊!」

      「安琪你没事吧?先起来再说。」

      奥斯卡向着被环绕在中心的少女伸出手,「小妹妹,自己站得起来吗?」

      安琪莉可轻扇羽睫,似乎是看到他出现愣了一下,然后避开了他的手自行站了起来。「没事的,谢谢。」却是对马歇尔道。

      「啊~啊~被小安琪嫌弃了?活该☆」

      他皱皱眉,对奥立威不加理会,只是望着她的侧脸,自我嘲解似地一笑。

      全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幕布缓缓开启。
      人们等待着看到的,是这一周业已熟悉的画框造型的舞台。但令人疑惑不解是,出现的却是一幅不透明的白布──这般尚未准备开场一般的布置,在一线灯光落下后,舞台上宛若流淌着氤氲的雾气。

      一个黑色短发的少年静静地显出身影,他站在白布之前,闭着双眼,将纪年历187年在利贝尔发生的那段往事徐徐道来。末了,他睁开双眼,淡淡一笑。『故事,开始了』一句余音缭绕,他单手取下礼帽倾身行礼,刹那间隔开舞台的白布整副落下,灯光全亮。

      白衣少女依城而立,长至脚跟的金发泛着自然的光泽,流水似的淌动在她的肩头,追光灯的白炽光芒为她蒙上了一层淡薄的光华。那般柔美清澈,集尽了世间一切美好。当她开口说话,举手投足间不加雕琢的自然,人们仿佛能从那双眼眸中看见她遥望着的璀璨星空。她的模样天然成就了一味暗香迷迭,让人只是一瞥,就无端端地被攫取了目光。

      他从台侧望她,也是一般地移不开视线。这个少女,就算不是最特别的、却绝对是他认识的最有趣的女性──临上台前,在及地长裙摆的掩护下褪下了高跟鞋,她悄悄地将它们藏在幕布后,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赤脚走上了舞台──回想起恰巧看到的这一幕,他不由自主地泛开一抹笑意。

      真像一场童话。那么,要是他藏起了她的水晶鞋,十二点的钟声还会响起吗?
      他双手环胸,静静地遥望台上的白色公主,然后当第一幕退场时她从身旁擦身而过。他知她还是避开了视线不愿看他,心中苦笑。他们唯一的对手戏之时,她会怎么做?

      最终幕。以商人为中心的平民势力开始崭露头角的利贝尔,苍红两位骑士的对决,不仅是私人恋慕公主的行为,同时还代表了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势力争斗。被暗伤的红骑士,以及毫不知情的苍骑士,战至酣畅时已是以命相博,此时公主却突然冲出阻止,为保护心爱的骑士们中剑倒下──

      她轻微旋身,身体本能地倒在朱烈斯的怀中。

      不是因为讨厌奥斯卡,虽然在撞见他和那名女子的时候她一时懵了,但不理睬他更多地却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对啊,她告诉自己,看到那么尴尬的情况,正常人如何能坦然?作为当事人的他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也令她莫名的气愤。

      不是因为讨厌,那又是为什么呢?她茫然地询问自己,却只记得在那一瞬间突然的感到害怕。奥斯卡令她害怕吗?为什么会害怕?这些她都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朱烈斯先生比较令人觉得安心吧?)
      这一幕的选择即是吻戏的对象选择,虽说不是真实的吻,奥斯卡的信用度数却实在不能令人放心,光是想象他靠得那么接近便超过了她心脏的承受能力。
      (嗯,朱烈斯先生的话,就绝对没有问题~)
      她闭着双眼胡思乱想,觉察到朱烈斯的气息停住了,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柔软的身躯突然僵硬起来。
      (…………有、有谁、和朱烈斯先生合过这一场…吗?)

      但觉他的手指轻轻地抬起了自己的下颌,犹豫了半秒,两片温软的唇落了下来。

      安琪莉可刹那间心头一片空白。

      轻柔的触觉,唇之间的轻触让人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仿佛羽毛一般柔软,这便是亲吻。
      她呆呆地意识不过来,却不知为何,隐约觉得这个吻如同家人的温馨。

      「那个…是……」混合在观众激动的骚动声中,向来沉稳的伊纳多•冯•谢金竟不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

      奥立威一时竟忘了继续为朱烈斯同步配音──这是他最终以团长身份和“顾全大局”的理由说服朱烈斯的──他愣了一下,抚额叹道,「哎呀呀…是真的亲上去了没错,看旁边那几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了。」

      是自己的责任。原本没考虑到特地去教导那个人舞台Kiss的方式,是因为原定的白色公主是罗莎丽雅,不论她选择了谁,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但现在……且不说距离最近的奥斯卡和站后面的马歇尔,围观人群中的杰菲尔可就明显地按捺不住了……

      奥立威有些头疼地望着舞台,明明是气氛唯美的生死离别之吻,为什么混合一股诡异的杀气?「啊!我不管了,先把剧目最后这一点结束了再说!」暂时不去考虑事后怎么收场的问题,不负责任地把那些抛之脑后,他从旁操纵着给剧目妥善地结尾。

      他看到那个少女一脸紊乱地向朱烈斯道『没什么的』,然后籍着谢幕后舞台的混乱,金发一晃,从幕布后消失了。奥斯卡毫不犹豫地抓起她藏起的鞋,追在她身后跑了出去。「小妹妹!」一头金色长发一身白衣,她在人群中是那么耀眼,认出是白色公主的人们误以为是接下来的露天舞会的安排之一,自觉地为她让开了道。他一眼看到了她的背影,却怎奈人流的阻碍,竟是追她不上。他急中生智,大喊「塞茜莉亚殿下!」,注意到红骑士的人们便也为他空出一条路来。

      奥斯卡辨明她的去向,故意绕了个圈避过了人群的视线,这才在侧门外追上了她。「小妹妹!」

      她愕然回首,金色的发丝在空中舞过,点点荧光。

      这也许是他记忆中不会磨灭的片断:温柔暗淡的月光淡化了树木和建筑的轮廓,远处舞会开始的音乐隐约随风飘动,树顶宛如墨水的斑点。在这夏夜的朦胧中,所有事物都如幻影一般。她立在那样的月色下,微晕双颊说不出的美丽,金幽的发干净飘逸,一点微风就能激起一圈流华,清澈的眸中,带着一抹似雾的色彩,透明而忧郁。

      「……」他被迷惑似的呆住了,月色在眼中闪烁。渐渐开始微笑着理清思路,终于向她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双鞋,「十二点还没有到呢。」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脸上的颜色无比动人。他当然明白她为了什么事而心事复杂,却不愿提起。在心底,他比谁都更明白,朱烈斯的举动不代表什么,因为那位大人过于清正,若是心中存有杂情,反倒会亲不下去。
      了解,却隐约的不快,他轻描带写地带过,「不用太在意了,哪,和我去舞会怎么样?」

      安琪莉可低下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声音几不可闻,「…奥斯卡觉得……」

      「我觉得小妹妹很特别,有些时候……美得动人心魄,」他将手中的鞋放在她裙边,起身时顺手捋过一络发丝。静默地摩挲着指间金发,他突然低头以唇轻触,「小妹妹非常适合长发呢……能为我留长吗?」他凝视着她的脸庞,不觉中竟是脱口而出──这是他方才第一眼看到长发的她走来时心头产生的愿望。

      她一颤,「……这种话,奥斯卡应该对不少女孩子说过了吧……」似乎是觉得自己很可笑,少女语调闪烁而飞快,「奥斯卡觉得Kiss无所谓?对了,那天就在这里附近和你Kiss的那个,应该也是你的Lady之一。
      已经有了『Lady』,还想要把『小妹妹』也培养成属于自己的『Lady』吗…」

      昂起头,安琪莉可一把扯下美丽的假发,推至他的胸前。

      「如果是穿上水晶鞋你才会认识我,这样的王子我宁愿不要。」
      一字一顿吐出的是《魔鞋》中的台词,她的脸色被月光映照得苍白,双手提起裙摆,就这样从他身旁径直而过。

      这一次,他没有去追。双脚仿佛定在地面一样无力,金色假发从他手中一直垂到地上,他却只是望着那点白色消失。

      我爱上一位纯如冬雪的少女∮月光映照在她的耳鬓∮我穿越鏖战,只为守护故土安康∮她可会为前方的将士合掌祈祷?
      他突然想到了这首歌。「……对一个将远赴战场的男人说这样的话,还真是……」这么笑着,刻意不去留心自己心头翻涌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低下头,捡起了始终被少女丢下的高跟鞋。银白色的细致花纹在光滑的鞋面上闪烁,映得他眯起了双眼不能直视。
      是啊,太耀眼了,本来就不是他会去碰的。

      原来,即使没有水晶鞋,她仍是美丽的公主。而留下鞋的他,只能徒劳听着午夜的钟声敲响。

      他突然暗啐一口,对自己报以交杂着愕然和挖苦的冰冷嘲笑。
      (……什么时候起我也会多愁善感了?真可笑。)
      嘴角勾起了无温的弧度。满手血腥的他,绝非王子。

      夏夜潮湿的空气,迷人的夜,华衣的金发少女在他的怀里红了脸,飞舞的衣袂好似蝴蝶,拥着她仿佛永不终止的华尔兹。这一切只在脑中浮现没有实现的影像,却映入了他的眼瞳深处。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不会实现的梦。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由五个系扣牢牢固定在内侧的假发,她却一把扯下,瞬间撕扯的疼痛,随着飞散开的短发,掠过肩在风中单薄地飘舞。裸足被粗糙的路面石砾无情地擦破,被锋利的叶片划开的伤口虽浅,红肿却开始布满她白皙的双足。

      被露水打湿的裙摆,逐渐转凉的夜气。灯火通明的街道,静默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音乐更响了,她突然一顿,向着虚空微舒手掌──下雨了。仰起头闭上双眼,一滴,两滴,雨丝落在鼻尖。耳边的音乐消失了,她在细雨中加快脚步。

      比雾还薄的沾衣细雨,甚至不曾染透轻薄的衣料,一路跑来点点泥泞却溅上了白裙。轻喘着,她环视散乱的中央湖区──片刻之前的露天夜宴,因雨扫了兴致的贵族们却已散得干干净净。方才还有人在湖上泛舟,此刻只余几只小船在岸边无声地吟唱着波涛的摇篮曲。距离科络蒂丝寝区尚有大半路途,她却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望着湖面隐约的波光。吹来的一阵风,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湖心亭的阴影,向着涟漪的方向步下堤,从黑暗中仿佛有什么牵引着她。

      轻轻穿过几乎与水面相平的桥梁,冰冷的湖水打湿了没有护栏的桥面,起伏间轻舔至骨架纤细的脚踝。她心跳的节奏异常,却无法抗拒那份召唤,三十来英尺的距离在脑中空旷的回响中仿佛变得没有边际。在终于踏上湖心亭的瞬间,那响声突然合上了某种似曾相识的节奏──

      那是清晰的秒针声。

      亭中的男人转过身,从浓墨中显现出来。融入细密雨雾的低音,漆黑色彩蓦地在她眼前扩散。

      黑暗中隐约的点点反光,是银色的刀刃,呈双翼合拢。哭号声,惊叫声,濒死的□□,充斥耳膜。

      这是哪儿?她浑身发冷的向后缩,后背触上什么温度,一双手牢牢地扼住了她的颈项,『都是因为你,你这怪物!』像蛇一样的嘶声,她听到的是整个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下亡灵们的诅咒。她惊恐的呼声窒息在咽喉,死命一挣,那双手突然软了下去,她竟是逃脱了。

      『贱民!为什么见死不救?为什么见死不救?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划破空气的回响,即使捂住双耳仍刺穿心灵的声音。她想问理由,更是突然想到了其他人的安危,冷不丁脚踝上冰冷的触觉,一双手紧紧缠住她的双脚,猛地将她拖倒在地。一张男人的脸凑到面前,抽动着的眼白神色可怖,温热腥臭的液体瀑布似的滴落下来,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向她伸出手。安琪莉可瞪大了眼睛,一时竟吓得忘了躲避。

      那张脸剧烈抖动一下,向她倒了下去,尚未触及又突然从她的视野消失了。一个少年立在那儿,一脚将尸体踢过一边,出鞘的细长刃面在身侧闪着血色的光芒。她四肢并用挣扎着起来,看着眼前出现的人。火光映亮了少年冷酷的面容,被染污几乎看不出颜色的一束长发,半边溅满了血的脸上眼瞳映作鲜红。「……马歇尔!你怎么了?」想问这是什么状况,她在看清少年陌生的表情后却是担心地扑上去以手指擦拭他脸上的鲜血。

      他的眼神剧烈的摇晃,突然紧紧抱住她。没有聚焦的双眼颜色变换,少年亲吻着她的耳珠,握着剑的右手颤抖,豆大的泪珠从眼角不住的滚落,「安琪,快逃…」她愣了一下,言犹在耳,恍惚间什么东西洞穿了骨骼,接着她重重地跌倒在地。

      他的手晃得几乎握不住剑,从她的肩头抽出剑时又是溅了一身血,「…快逃。」他按上她肩头的伤口,这一次,剑尖准确无误地指着她的心口。伴随着从唇角溢出的嗫嚅,晶莹的泪水在火光中温热的红。

      一阵剧痛,她看着他美丽的脸晕眩,「不…不要哭,马歇尔……」整个动摇的地面,她听到了剑破空的风声和石块砸下的巨响。要毁了,这一切要毁了。

      震耳欲聋的坍塌,她瞥见一抹银色,突然被狠狠推开,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几乎晕厥。不断有东西砸落,摇晃到站不稳的大地,她徒劳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却被整幅厚重的窗帘兜头拉下,再度摔倒在地。无数碎块坠落在她身上,更大的声音落在仅隔寸步的身旁,她出于本能地蜷缩成一团,抓着窗帘的关节断裂一般的疼痛。

      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余震一般的颤动,以及远处的厉呼和靴子的金属马刺敲击在地面的声音。

      「杰菲尔,马歇尔…咳咳咳」透肩的剑伤,承受了碎石敲击的身体逐渐沉重起来,一出声便咳得几乎脱力,一摸颈侧竟是满手黏稠。「…杰菲尔,马歇尔!」不管不顾,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他们,干涩的眼眶竟是流不出泪。

      「……你还活着啊。」似乎已是用尽全力,杰菲尔微弱的声音穿过了崩塌的石块,「喂,我看我和这家伙是出不去了,你自己走吧。」

      竭尽全力爬过去,她染血的指尖拼命地挖开阻挡在眼前的东西。血从根根断裂的指甲中渗出,沾上了无情的废墟。再也过不去了……近在咫尺,却身在天涯。
      伸长了手,只摸到他的指尖,那是一辈子都无法遗忘的感觉,冰冷的指尖。

      「不要!」她绝望地摸索着,死死捏住这唯一能碰触的部分。

      「笨蛋,走啊!你没听到那帮人过来了吗?!」她握住的手指纹丝不动,他的声音却已是急切得发狂,「听我说安琪莉可,你先走,我弄醒马歇尔马上就来!」

      这是谎言,她和他谁都知道。安琪莉可呜咽着发不出声,只是拼命摇头。她听见了,死亡的脚步声在耳边重重响起,那是整齐的军靴声。「你…不明白吗……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你这个…笨蛋……」被滚滚浓烟呛得大口咳嗽,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她大骇,发疯一样敲打阻隔他们的巨石。脚步声更近了,一个身影闪电般地窜出,一把挟起她,闪入废墟后。被负在背上,她勉强受伤的脖子掉转过头,入目的是一头烈焰。侧脸雕像一般分明地映照在火中,「不要看。」奥斯卡无声地拔剑,左手挡住她的眼睛,点地冲了出去。

      成堆的尸体在火中手足奇异地扭曲,蜿蜒在地上的血河,近在耳畔的惨叫,剑刃插入肉质的钝声,浓重的血腥溅在身上、脸上……她看不见,泪水却喷涌而出,浸过他温热的大手在黏稠的深红中淌了下去。

      烟味渐淡。她被推入另一个怀抱。「带她出去!」一语未毕,他返身穿过重重烟幕,冲入烈烈燃烧的焰中。她睁开双眼,看到他消失的背影,飞扬的斗篷带着火焰,随即被噼啪下落的燃烧的木头湮没。

      她用力抓着自己的肩膀,指尖掐入血肉,强迫自己不能晕厥过去。「安琪莉可!安琪莉可!!」卢米埃扳开她的手,抱起她奔出百来英尺,背后突然的一股滚烫的气流爆破而出,将两人掀翻在地。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呆了,只是怔怔地盯着远处的火光窜得越来越高,眼睛竟是一眨不眨。「…呜……呜……」声音逐渐破碎,取而代之的是语意不明的呜咽。

      双膝一软跌在地上,她突然大声嘶喊,鲜血从颈侧不断渗出。「不……不要──」这一声嘶喊如此惨烈,血淋淋地刺痛人心。卢米埃一下紧紧拥住安琪莉可,泪夺目而出。

      两行鲜血从眼角渗沁,划过她雪白的面颊,刻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血泪滴下的瞬间,金属轻触似的『钦』的一声轻响。额头炙热,剜心的剧痛。周身突然燃起耀眼的白光,她俯身倒了下去。

      蟋蟀的啁啾,夜雨的淅沥,穿越黑暗传到耳边,仿佛停止流动的时间蓦地打破了无边的绝望梦境。

      她倒在冰冷的石面,一时分不清何处是幻境。雨滴打落在早已被泪浸湿的脸庞上,她不知道为何留的泪,心中却感断首剜心似的悲恸。

      双足的肌肤微痒,她蜷缩起来看自己的脚,只见擦破的细碎伤口泛着淡淡绿光,竟是消失得无影无痕。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再揉擦脚面,无意间瞥见自己雪白的手背,突然呆住了。
      对了,自小具有的异乎寻常的愈合力。春天那次剜肉的擦伤,人人都为她担心留下疤痕,却在三日之内回复如初。她习以为常,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浑身发冷地颤抖起来,一个词突然浮上心头,她隐约记得那份恶意,以及将为她铺就的血河,「为什么是我?我……是怪物吗?」

      他淡漠地望着那绿光,嘲讽似的勾起薄唇。
      (没想到他竟对她保护至斯,甚至出动了『光盾』。)
      他一直在留意这个纯粹的少女,整个夏天被『冰焰』保护着的她,相遇的雨天被他抹去记忆的她,甚至早在她来到Q.X.之前。在那个雨天,他是第一次见到她,当她仰头,他竟是吃了一惊。那宛如湖水的碧绿双眸,折射出真理的深邃,而这些正在逐渐的培养和磨练中变得益发耀眼。他想知道,如果看的见未来,她还会勇往直前吗?

      因为未来,只有无边的绝望。

      她的确是他要寻找的人,但提前觉醒的她,现在还站得起来么?会结束这一切,或是在无尽的洪流中不留痕迹地消失?

      他将目光移开,反弹的术在胸口翻江倒海,他的声音却只是暗了半分。「为了无谓的流血而胆颤?哼…与你无关,反正之于权力,牺牲者的□□不过是忘恩负义罢了。」

      她茫然地循声望向他。一圈圈冰蓝色的涟漪在他脚下绽放,空气中激流暗涌,周遭诡异的黑色气流在他微垂的眼下缓缓汇拢,几缕垂肩的黑发不断起伏飞扬。他冰冷的言语中有什么刺痛了她,安琪莉可突然在他妖异的瞳中看到了虚无──强烈的憎恨和痛苦,仿佛一切都消失的虚无。

      斗大的雨击打在身上生疼,她的心思不停转动。他走向已被上涨的湖水湮没的桥,脚步虚浮,面无表情地没入水中。不行!安琪莉可跳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冲过去,去势过猛,竟是整个人将他扑倒在地。她想开口说话,触及他时胸口猛地似被巨石撞击的闷痛,喉头一甜,张口便是吐出一口鲜血。

      他猝不及防地被她扑倒,睁大了双眼望她,散落的金发隐了她大半的脸,分辨不出神色。「放开!」她竟是为他分担了反弹的巨震,想要推开她却无奈重创下亦是无力,「安琪莉可!」

      隐约明白了接触他才是剧痛的原因,她却不放手。「……别担心,」她额间明暗仿佛金属的轮廓,雨水落到周身瞬间发亮。强忍着心头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从她的唇边绽开朵朵绝艳红莲,少女俯身对他说了一句话。言语瞬间被风吹得尽散,他却怔怔地分辨着打在脸上不同于雨水的液体,一脸震动地伸手抚上了她的颊。晶莹的泪不断地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温热得几乎要烧伤了手。

      奇异的光芒逐渐消失,他抱着失去知觉的少女,磅礴的雨势瞬间席卷了湖心亭,变作动荡水面上的孤岛。

      「安琪莉可!」远处跺水奔来两个人影。

      「路易斯大人,这是怎么了?」向他致意的男子忧虑的目光不住地停在少女身上。他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带她走。卢米埃犹豫了一下,抱起安琪莉可匆匆离开。朱烈斯没有阻拦,只是脱下外衣披在浑身湿透的少女身上,低声交待了几句。

      他伸手想拉起地上的人,雨滴顺着金色的长发滚落。他却避开了朱烈斯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克莱维斯!」

      「……应该比你更清楚…吧。」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人选,已经揭晓。」

      卢米埃小心地拥着她淌水上岸,看着怀中少女在鲜血映衬下益发苍白的面色心急如焚。他突然停了下来,几乎滑倒。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只有一瞬,少女的额头映出一丝金属的光泽,竟是一个倒十字。

      仲夏飞舞的点点流萤,明媚的摇曳的眼波,在这个美丽的季节沾染上不知名的情愫,温柔甜蜜而又痛苦。而这一切,这个夏天结束了。

      《恋夏之章》/ 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