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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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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折腾,天黑了,我才来到出租屋的院门外,将驴紧紧栓在一棵乌桕树上。今晚的月亮多么美,我不禁见景生情,引吭高歌:
月出姣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唱了一段觉得太难懂(连我都不明白是啥意思),决定改为白话文通俗唱法: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啊……
美丽的人啊在何方啊……在何方……
她那窈窕动人的身影啊……
让我的心思念到憔悴不堪……
正唱的得意,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裙响,我忙四下瞅,并没有人提出抗议,一定是幻觉,接着唱——刚张开口:啊——了一声,面前的小路上,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我可以闻到她口里嚼的桂花糕的香甜味道……
这个不是上次那个丫环了,这个更美几分,身着白衣,我故作惊讶地说:“呀呀,大晚上的,莫非仙女从月亮上掉下来了?”
“公子少说好听话,只因公子歌声劣质,我家小姐听了之后骨质疏松、月经不调、食欲不振、浑身不适,特命我来制止一下。”她映着月光,有几分冰雪气质。
“你家小姐是谁呀,管天管地管不住……”我忽然闭了口,言多必失。
“公子如果实在寂寞,可到那边空地玩,我家小姐就是王尚书的千金,不知你听说过吗?”她问。
“早就听说过,一直没见过,你说我可以到你家门口玩?”
“那边大家都在月下做游戏,你一个人无聊也参加一下吧!”
“既然美人相请,本公子再不去就显得天理不容了,好吧,我去,哎,你桂花糕还有木有?”
她从袖里拿出一块,递给了我,入口即化,香气四溢,通窍提神。
从清溪桥向东走,左拐,左拐,约有二百步,有一个小广场,白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青霜,又像一层雪,月下有几个小女子在追逐着做游戏,见我跟着白衣女子来了,忙停下,跑过来打量我。
“眉毛该剪剪了。”一个说。
“眼睛太大,不像个流氓。”又一个说。
“鼻子太高,再塌点好了。”又又一个说。
“这人长得一点都不猥琐,没意思。”又又又一个说。
“你会玩越人逐月游戏吗?”一个问。
“我希望众位姐姐教我。”我环视一周,不见那个青衣女子。
大家拉着我,将我围在空地中央,八月十三的月亮就在头顶,她们拿了羽毛插在我头发里,又往我身上撒桂花,我仰望明月,不知今夕何夕。
“大家快跑——”一个声音叫道,倏忽她们就不见了,按规定我要数九九八十一下才能去找她们。我数够四下,就开始寻去,空地周围全是灌木丛,黑影绰绰,迷离难寻。我拨开灌木,一只夜鸟“哇”的一声飞走了,又拨开一处,一只野猫“喵”地一声蹿去了,我又拨开一处,往里走,一脚踩在了一坨狗屎上。在地上蹭个没完没了。
一点人影都没有,四周安静得像上古时期……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对月高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才唱一段,似乎听到有人干呕的声音,循声找去,却杳无踪迹。于是又唱:“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唱完停下,侧耳细听,草丛中似有人吐了,循声找去,仍无人迹。
于是乎我跳到空地中央,对月三拜,跳起拜月舞,自己给自己伴唱:“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正忘乎所以时,听到一阵衣裙在荆棘中挂破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庄严得近乎完美的诗朗诵: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我一回头,两个女子已走近了,一个是青衣女子,另一个气质更高,应该是王尚书千金了,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
“公子,歌声初听难过,浑身不适,可听久了,竟治病呢!”王小姐说道。青衣女子含情脉脉地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小姐过奖,本人学过中医,又学过声乐,后来忽发奇想,便将二者有机地结合了起来,所唱之歌性温,解百毒,祛风散寒,舒筋活络,活血化瘀,滋阴补肾,延年益寿,实乃一剂十全大补丸。”我有感情地朗诵了一遍本人的使用说明书。
“你有没有自己最拿手的原创歌曲?”王小姐问道。
“若是别人问起,当然没有,可是小姐若想听,当然可以,有一首《草生磐石》,是本人作词作曲并演唱的。”说完我清了清嗓,仰头望月,鼻子一酸,打了两个喷嚏,她二人赶紧掩住面,屏了呼吸。
我开口:“西风吹,草上石,思美人,在他乡。天上云,瓶中水,若见她,不相离。”
“好一个天上云,瓶中水,若见她,不相离——”王小姐击掌叹道。
我只见青衣女子作干呕状,便不悦道:“这丫头难道不喜欢?”
王小姐道:“她最近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里不舒服,不关你的事。”
“多听听我的歌,不出三天就会好了。”我自荐道。
青衣女子点点头,眼中似乎有泪。
“去,拿我箜篌来,我要为赵敬香演奏一番。”王小姐对青衣女子道。
青衣女子似有不悦,但还是跑着去取箜篌了。
箜篌很快到了,王小姐说:“弹个什么好呢?”
“随便——”我随口说道。
“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子——”王小姐正色道。
我忙说:“那——就弹个《秋江》罢。”
“不会。”她说。
“那么《九月骑鸡》呢?”我又问。
“也不会。”她已开始拽衣裳角。
“《山中无老虎》呢?”我尽量选些大家耳熟能详的。
“……”她不说不会,却也不说会,也不去弹。
“你会什么?”我只好问道。
“说实话,我这箜篌才买两天半,我还没学会怎么用呢。”她咬着手帕角儿说。
“新手啊,我还以为你是二手呢!”我道。
“你怎么说我家小姐是二手呢?”青衣女子不愿意了。
“说错了,不是二手,应该叫老手,对吧。”我忙改口。
“不——”青衣女子还要说什么,被小姐止住了。
王小姐说:“老手,这个词,能用——但我的确是新手。”
“新手好啊,新手有新意,你就展示一下吧。”我鼓励道。
“那,我就勉为其难了——”她终于准备来一首了。
“是你要弹箜篌助兴的,怎么现在好像别人逼你似的。”青衣女子终于把对小姐的意见说了出来。
“谦虚,懂不懂什么叫谦虚?”王小姐瞪了她一眼。
然后王小姐屏息,凝神,坐于箜篌前,忽然一捂肚子说:“丹田略痛,大概是……”
我忙接口:“想上茅房了——”说完便觉有些冒失,不料两女竟连连点头,两人相搀着去不远处一茅房,还交待我:“帮我们看着东西。”
我见她们走远,便来到箜篌前,拨动琴弦,“崩”地一声,吓我一跳。我以为弄断了一根丝呢,又一弹,又“崩”地吓我一跳,太像弄断什么了,我不敢再动。我忽然想这一干人怎么都不见了?这是不是个绮丽的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