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您再来》没事看看文

57、第 57 章

　　叶悯叫了辆载人的三轮车把裁缝夫妻跟缝纫机一块送回去，自己骑自行车先去存钱。两口子高高兴兴地带着白捡的缝纫机上了三轮。裁缝这个人很有眼色，五十年代那会儿，刚推广公私合营政策的时候，他就不顾老婆的反对，主动去跟街道表示，他愿意不要补偿的上交裁缝铺子。他想自己的裁缝铺房子是租的，真交，也不过是交一些案板、衣架、挂衣杆、缝纫机、熨斗、针头线脑这些生产工具而已，街道干部对于裁缝这种有觉悟的主动配合很有好感。这种好感，让他们一家在几年后开始的；大规模动员城市闲散人口返乡务农的潮流中，作为街道集体企业员工，留了下来，真正成为有户口本、粮食供应本和副食供应本的城里人。裁缝见老婆高兴的不要不要的，大略有把叶悯得的赔偿算做自己外财的趋势，赶紧一瓢凉水泼过去：阿桃姆妈，今朝各桩事体，只得当自家做了桩好事体末就算了，侬千千万万勿要再跟伊拉提今朝那笔钞票各事体，各自钞票么是伊拉爷娘拿命换得来，留俾自家小佬傍身的唻，唔相关个旁宁来自唔好惦记的呀，本来末；阿拉今朝帮帮伊格样度个忙，伊拉总归是欠我尼个银情，侬忙慌慌跑了去瞎三话四的；倒像是个不怀好意的银唻。（阿桃妈，你千万不要以恩人自居，想着替他保管今天拿到的这笔钱。这笔钱是他父母拿命换来留给他的傍身钱，不是不相干的人能惦记的东西。今天这事权当我们做了件好事算了，本来我们帮了他这么大个忙，于情于理都是这小孩欠了我们人情，你要急急忙忙去问他怎么处置这笔钱，倒让人看着吃相难看，以为你是不怀好意的人呢。）裁缝看着老婆耷拉下来的眉眼，一直看得他老婆不情不愿的点了头，裁缝接着补了一句：叶悯：各只小宁，心眼真正多么多得来，阿拉两家头抵不过他一个。伊拉运道也是交关好，这么度个事体轻描淡写就解决了，这种人只能交好，绝对不能结仇，侬当初是不晓知迭个小囡是厉害角色，现在看看；侬迭各样子个宁，倒想压服他?那还是做梦比较快！我总归不可能波侬吃生活，阿拉两家头才是一家银。侬好、我好么，我尼屋里厢个阿桃才会得好，侬岗对不啦?（叶悯这小孩，心眼特别多；我们两个大人抵不过他一个。他的运气也相当好，这么大的事情，轻描淡写就解决了。这种人只能交好，绝对不能结仇。现在看起来，你当初不知道这孩子是个厉害角色，像你这样的人想着压服他？那还是做梦比较快。你别不相信，我们两才是一家人，我总归不能看着你倒霉吧？你好，我好；我们家阿桃才会好，你说对不对？）
　　叶悯从来不去考验人性，这么大笔现金放在手上，凭他的年龄和目前的状态，时间久了难保裁缝老婆不会觊觎。他存好钱，就回了裁缝家；师母难得和颜悦色的招呼他吃饭，他们的女儿阿桃虽然智力低下，手脚也不协调，可还是在父母的疼爱下长成了一个听话、乖巧的姑娘。叶悯看着憨笑的阿桃，不由叹息；在他接收的剧情中，原主光是抱怨命运的不公，却并没有为改变这不公；做过任何努力和抗争，反而把怨气发泄在残疾的阿桃身上。前世的阿桃，前半生有父母的呵护，过得还算是幸福。改开以后，市场经济很快取代了计划经济，各类票证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各种档次的成衣，足够吸引收入增加的人们产生消费欲。有了价廉物美，即买即穿的成衣，人们对买布做衣服迅速失了兴趣。加上裁缝夫妻年纪大了，做的花样不时新，根本就跟不上潮流，生意也越来越差。裁缝老婆一直看阿桃看得紧，叶悯不喜欢阿桃，所以跟她只有夫妻之名，并没有夫妻之实。日益困窘的生活，让原先在丈母娘的威压下，小心翼翼讨生活的叶悯，也渐渐的生出了逆反之心。他偷偷拿了裁缝家里的钱，带着身份证，爬上了去广州的火车。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广州、东莞、深圳那边电子厂跟制衣厂遍地，像叶悯这种会打版的裁缝师父很受欢迎，他毫不费力就找了份高薪工作，有了钱，他就开始膨胀了，频繁更换女友，有今天没明天的瞎混。其实就是借着谈恋爱的名义占厂里那些打工妹们的便宜。后面的事情就有点老套了，进入九十年代后期，制衣厂业务量不仅业务日渐萎缩，这行当还优胜劣汰的卷得厉害。他所在厂子的老板，见厂子不景气，还要给这么多工人开工资；眼看着再无利可图，索性就把制衣厂卖掉了，接手的是一家产能跟不上市场规模的知名服饰集团，人家有科班出身的设计师，正规的打版制样人员，看不上叶悯他们这些野路子出身的打版师，只发了点遣散费就打发他们离开。叶悯乍然失业，一时也找不到能提供住处跟暂住证的工作；他这么多年混下来，既没买房子，也没迁户口，如果不回上海就会被收容遣返。恰在此时，他夜路走多了终遇鬼，被人用仙人跳诈骗，骗去所有钱财还借了高利贷才脱了身。他原本以为跟裁缝夫妻跌个软，看在阿桃的份上，他们也不得不收留他。等回到上海他才知道，屋漏偏逢雨，在他离开后，裁缝夫妻没了指望，原本在上海混了一辈子的夫妻两，到老却卖掉了房子，带着阿桃回乡投奔亲戚去了。人到中年，他这才发现自己离开的太久，如今在上海连熟人都没有，已经是真正的举目无亲。于是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浪荡，过马路的时候没看信号灯，被疾驰而来的货车撞飞出去······急救室里被抢救的他想起了小时候白白胖胖，被他偷偷打了也不告状的阿桃，总是懵懵懂懂的跟在他身后叫阿哥的样子，也不知道回老家后她怎么样了。弥留之际他想如果真有来生，一定留住他父母的性命，再也不做孤儿。不料眼一睁，他已经回到过去；却是刚进裁缝家的时候，得知自己重生在这个时间段，原主实在没勇气再来一遭，这才召唤出任务者替他过完余生。阿桃看叶悯愣愣的样子，小心的推了推他，嘴里叫着：阿哥！爹爹姆妈叫侬去恰饭。叶悯缓过神来，爱怜的拍拍阿桃的头，弯眼笑道：好的呀。
　　大家团团坐在饭桌边，阿桃乖乖的挨个招呼：爹爹吃饭、姆妈吃饭、阿哥吃饭！叶悯笑着回了句：阿桃也吃。随口对裁缝老婆叫了声：姆妈，我拿回来的缝纫机就放家里，侬空下来可以帮帮邻居做点生活，账么，爹爹会晓得哪能算的。裁缝夫妻明白，叶悯这声爹爹姆妈，是告诉他们他愿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同时也知道他们私底下接活的事情了，所以明确表态不反对。叶悯转口道：阿桃妹妹噶度个年纪，也好送去学堂上学了，听说有特种学校专门收残疾学生的，我尼阿桃就是反应慢点，好手好脚的又不残疾，阿拉家里经济也不困难，哪能不去读书哒？裁缝夫妻顿时觉得有道理，怕智力残疾的女儿跟正常孩子一道上学，会因为被小朋友欺负不开心，夫妻两一直没想过送她上学，现在被叶悯一讲，原来是自己狭隘了，跟正常孩子一起念书跟不上，那么跟与阿桃差不多的孩子一起念书自然是没问题的，不求她学成个什么人才，总比做文盲加白痴好太多了。就问阿桃，侬愿不愿意去上学堂？阿桃眼神清澈而懵懂，满脸欢喜道：阿桃愿意背书包上学堂哒，阿桃要学会认字、写字！好帮爹爹记账！裁缝老婆以为阿桃一向不聪明，只会憨吃憨玩，没想到她还有这个心愿，一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了目标，裁缝夫妻支棱起来，到处打听哪里有特殊学校招生的事情。得知特殊教育学校离家比较远，也没有住宿，裁缝老婆表示自己家可以负责接送，这才终于把阿桃送进去，从一年级开始学。阿桃上学以后，叶悯表示原本属于他的工作机会这次已经彻底买断，进厂上班是不用想了，自己又对缝纫制衣这一行没什么兴趣，目前可以先用阿桃哥哥的身份负责接送阿桃，路上顺便买买菜分担点家务，好腾出时间让裁缝老婆多做点活计。空余时间自己也好复习功课，万一恢复高考可以去试试。事到如今，裁缝夫妻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好在他们没有得罪叶悯这个小祖宗。而叶悯也算知恩图报，不嫌阿桃痴傻，拿她当妹妹疼爱，空闲时也愿意耐心教导她。所以叶悯明确表示不想做裁缝，他们自然是满口答应，人家只是暂时借住自己家，一起搭伙过段日子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难道还真能把自己当成人孩子的爹妈不成？在他离开之前，他们夫妻还是结个善缘罢。叶悯的房子跟工作已经在厂里一股脑作价换了钱，原本他该上山下乡当知青去的，不过是裁缝夫妻找了人，加上七七年初，上山下乡接近尾声，将来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所以这档口没人爱管闲事，街道方也就面睁一眼闭一眼的权当看不见。跟叶悯记忆里一样，七七年秋宣布恢复高考，两个月后开考，后来统计，由于高考停了十年之久，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全国范围报名人数达五百多万，包括大、中专在内，实际录取人数不过数十万；紧随着的七八年高考，在半年之后。叶悯在北方生活过，作为周秉昆的时候他还闹出北大生成了北影生的乌龙，他把报名参加高考的事情告诉裁缝夫妻，以示自己为人坦坦荡荡。裁缝夫妻虽然知道他厉害，对他考上大学这件事，听听就算了，并没有当真；直到亲眼看见录取通知书，欣喜之余暗自庆幸从来没难为过叶悯，反而各种帮忙，才把关系处得亲如一家。叶悯考上北大的消息传开，说什么的都有；弄堂里的好些小姑娘遇到叶悯时，往日的不屑一顾改成了羞答答的一声招呼和脉脉含情的一瞥。叶悯跟裁缝夫妻之间深谈了一次，一是全家跟着叶悯走，一起去北京，然后叶悯在哪，他们也在哪。二是裁缝一家不动，叶悯工作后会按期给家里打钱，逢年过节有假期会回上海探亲。因为曾经花了一百块，买叶悯来做阿桃的童养夫，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对人孩子一直恶言恶语的。后来跟叶悯接触多了，总是让她有点不自在的感觉；裁缝老婆心里非常倾向这个方案。三是叶悯给他们一笔钱，然后各走各的路，这一条裁缝一听就不愿意。一家子商量好，叶悯先去学校报到，安顿好了，裁缝夫妻再去。高考一开加上知青大规模回城开始初露端倪，裁缝麻溜的把夫妻俩的工作、家里的房子打算出手的消息放了出去。虽然这份的确工资不高，劳保、退休待遇几近于无；还是街道小集体性质，可说到底这一份是能落户口领副食本的正经工作；在那些寻不到其它回城门路的知青眼中，还是颇为抢手的，因为买到了它，就等于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有了回家的指望。
　　最终，裁缝夫妻带着阿桃和卖工作跟房子的三千块，去北京投奔叶悯。住上了在皇城根下叶悯买的四合院，裁缝高兴的坐在炕上，跟老婆说起当初年少离乡讨生活的种种；那些老婆听都不要听的陈芝麻烂谷子。收获了来自老婆的一个白眼：还不都是靠叶悯这个小囡有本事也有良心，真想要靠你？靠得住伐？有弄堂里那间屋住住么到头唻！冬天么阴冷阴冷的，夏天么热煞人了，各子屋里厢冬天火一烧哦，脚板底下都暖，出去么皮袄一穿帽子一戴也冷不到哪里，我尼阿桃上学路远可以住宿舍，冬天教室、宿舍还有暖气的，不用怕雪天滑跤，真正享福了哦，等我阿桃毕业后，阿拉拨户口迁到北京来，各末上海人做过了，倒好试试做北京人是啥个滋味。为挣快钱，叶悯还办了个服装厂，他让裁缝夫妻一个去管生产，一个去管质检；阿桃毕业后，被安排在总务科管物料发放，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忙着挣钱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