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您再来》没事看看文

10、第 10 章

　　秉昆没有想到，过去郑娟不曾提起的那些她所经历的悲惨遭遇，其实一直都压在她心底，一刻也没有忘掉，直到今天才算真正成为了过去。仿佛她走过所有的艰难困苦，都只是为了迎接今天的辉煌。他抱着郑娟轻轻拍她后背，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后跟她说：“你现在名气大了，报刊杂志上都有你的照片，你那颗粉钻说明你以前的家不一般，你的亲人要是还在的话，怕是要想办法找来问问情况了，你也要有思想准备。”郑娟点点头：“多亏有你陪着我，什么样的人来我都不带怕的！”俩人回到内地没多久，某一个清晨；徐妈跟老姊妹相约去郊游，顺手带走了李素华。就在这一天，小院迎来了郑娟真正的娘家人。面对来人跟自己相像的面容，郑娟一声“妈！”差点脱口而出，就被来人一句“我是你姑姑郑惜言。”给噎了回来。姑姑递给郑娟一张她父母的合影，照片上两个身穿军装的年轻人。郑娟的母亲小鸟依人般的紧挨着她的父亲，一脸幸福。从照片上看，郑娟既不像爸、也不像妈，跟眼前的姑姑倒是像了个十成十。秉昆把郑娟的姑姑郑惜言让进客厅，安顿好后又贴心的沏了茶送上来，自己挨着郑娟坐了。来找郑娟的，是她姑姑而不是父母中的一个，秉昆心里隐隐的猜到、郑娟的父母可能大概率已经不在了。姑姑拍了拍秉昆的手背、笑了笑：“不要紧张，我一个人来，是因为娟宝的爸爸妈妈目前不在国内。”两人长出了一口气。“明天上我那儿去，娟宝父母会打电话过来。”两人又点了点头，姑姑对着秉昆：“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娟宝跟她爸妈都不是很像，我长得像我妈，娟宝其实像的不是我，是长得像她奶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好在我们有生之年终于找到你了娟宝。一家人还能有相聚的机会。明天早点过来，我好把家里能让你们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今天，我们只谈谈关于娟宝的事。就从娟宝怎么到的吉春，又怎么丢的说起吧。娟宝的爸爸从军事学院毕业，就被派往驻外使馆担任武官，她妈妈当时怀孕就没跟着去。娟宝出生后，一直放在我父母那边养着，那边有保姆。娟宝妈妈是文工团的台柱，经常下部队演出，工作也很忙。你丢的那年，根子是你爸在国外出事，我父母乍然得知独子生命垂危的消息，一急之下；一个中风 、一个心梗当时就倒了！多亏及时送医院抢救，才捡回命来，当时医院病危通知书都轮流发了几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组织上就批准娟宝妈妈休长假，她为了照顾两位老人天天在家和医院两头跑；特别辛苦。我那时候小、还在上高中，准备考大学，也只能搭把手，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保姆一个人要洗衣、做饭、收拾卫生，也腾不出手来管娟宝。这种情形下、你妈妈想着让你去她娘家呆个一年半载的，等你爷爷奶奶病情好转了再回来。就写信给吉春那边、说家里老人病了忙不过来，想托他们帮忙照顾娟宝一段时间，问行不行？她娘家的回信很快，信里面特别热情的欢迎娟宝去，还再三保证肯定给精心照顾好。你妈妈就托探亲的战友把你带到你姥姥家，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他们这么做到底什么原因呢？”“我们看了公安的审讯记录，才发觉问题出在送她的人身上。娟宝妈妈娘家觉得她是高嫁，能沾光的地方必定多，所以才答应代养娟宝一段时间，想着卖个好给她。可娟宝妈找的这个战友为人不谨慎，第一次见面就没拿你姥姥家当外人，一股脑把该说不该说的、秃噜嘴都给说了，还夹杂了他本人一些不靠谱的推测，他告诉你姥姥说你爸死在国外，你爷爷奶奶只剩一口气在医院拖着，还不道救不救得回来，嘁哩喀喳的一通说，说完人就告辞了。等他人一走，娟宝舅妈脱口就说这家人原本好好的，这会子遇这么多倒霉事，别多半是娟宝妨的，你姥姥那人挺迷信，一听就吓着了，生怕自己也被妨了，就问你舅妈该怎么着？你舅妈说送你来的人走了，也没法给你送回去，留着吧万一把自己家人给妨了怎么办呢？反正你们家就快死绝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人会想起来这么个小人儿，索性就把她给扔了吧，叫她听天由命；也好过叫她万一把咱家也妨的七零八落的，你看呢？”“就这？就为这把个好好的孩子给丢了，让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姑姑点点头“就这样，他们觉得自家妹妹命好，攀了高枝，可如今她婆家一家快死绝了、这高枝就不顶用了，妹妹这么年轻、早晚还得再嫁，那这孩子就是拖油瓶。既是拖油瓶，那还真是个碍事的，不如替妹妹做个好事，提前帮她处理了，他们家这想法；是后来公安提审的时候交代出来的。孩子送走后，娟宝妈抽时间一封封的写信寄回吉春，想知道娟宝的近况。他们也挑着回几封，都是平安信，还总是说孩子衣服小了、裤子短了、鞋子夹脚了这些。娟宝妈知道这是隐晦的跟她要钱，怕孩子吃苦，她就格外节省钱跟粮票，寄回吉春。直到半年后，我父母脱离了危险、医生说情况好转，病情基本稳定下来、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娟宝妈接回二老安顿好，跟随行护士、家里保姆交代了一番，就踏上开往吉春的火车。到了娘家没见着娟宝，觉得不对劲。她发觉娘家人见到自己，不是开心而是有点惊恐，她问及女儿、他们吞吞吐吐的，娟宝妈心里格外不安，及至她母亲说起娟宝走丢了。她一言不发的调头离开，出来就直接去公安局报案，孩子无故失踪的案件涉及现役军人，公安局很重视，娟宝的姥姥、大舅夫妻都被带去问话，很快就查出孩子不是走失、而是被故意遗弃。娟宝妈的同事没法追究，因为他说的那些是娟宝姥姥舅母一面之词，没法查证。警察随后陪着娟宝妈走遍吉春的电影院，到处跟人打听，始终没有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这个案子以娟宝的姥姥、舅妈被判刑，大舅被单位开除最后结案。”秉昆问“姑姑你十几年前是不是也去过吉春找娟宝？”“你怎么知道？”“娟宝的养母告诉我的，她以为你是娟宝的妈妈。没把娟宝还给你们家让她一直很内疚。我好奇问一声娟宝有弟弟妹妹么？”“亲生的没有，姑表的有、还有隔房的堂兄弟姐妹们；我们是一个大家族。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派车来接你们。”郑惜言没有想到那一年突发奇想，去吉春找侄女，居然真的找对了人，可惜自己当时太年轻，观察不够细致；以致功亏一篑！不然只消跟踪娟宝的养母，就能早早把人带回去，有娟宝承欢膝下，父母也不至郁郁而终了。往世不可追啊，作为姑姑，郑惜言叹了口气，起身告辞。正好在门口碰见秉昆归来的两个妈，看着相似的眉眼，李素华受到了惊吓！秉昆赶紧上前两步，给两边作了介绍，双方来了一波商业互吹后，和和气气的送走郑娟的姑姑。等人一走。秉昆妈悄悄问他：“娟儿他们家什么来头？我瞅着她姑这气派，不比冬梅她爸差什么！”秉昆不得不佩服底层劳动人民的直觉，比如他妈这样的，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感觉敏锐、记性也好。只见过一次郝省长，就记住了他那种上位者独有的气派，然后作为标本跟其它人比对，这也算是一种朴素的生存智慧吧。
　　郑娟紧张的几乎一夜没睡，秉昆怎么安慰也没有用。早晨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梳洗后，出门上车，直到看见姑姑，她才松了口气，其实这个姑姑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这个时候的电话是靠层层转接的，通信质量并不好；她也知道越洋电话特别贵。不知道等会第一句该跟亲生父母说些什么，毕竟一家三口之间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可能父母对她是极度思念的吧，但那是他们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突如其来的怨怼充斥了郑娟的心胸。她有点不想听他们的声音了,这迟来的爱于她而言、已经不那么需要了。从姑姑手里接过话筒的时候，郑娟没有昨晚的那种激动跟不安，她平静的听着那头说的话，回以嗯嗯啊啊的语气词，气氛就，很尴尬，越洋长途电话，收费高昂，说不下去就只能赶紧挂了。郑惜言敏锐的感觉郑娟情绪不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假装没看见。郑娟从姑姑这里了解到了郑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的祖父出身清末民初的官宦家庭，读书时参加过五四运动，很早就受共产主义思潮影响，也是早期的共产党员。因为出身的缘故，当初发展他入党的时候，领导就提出：组织上希望他能掩藏身份，秘密为党工作，他同意了。郑娟的祖父接受组织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需要他长期给党提供活动经费，钱是打入一些指定账户，如果发生变动，会在报纸上和广播里通知他。为他的人身安全起见，他的这个工作不会有自己同志的参与，组织里的人也不会跟他发生直接联系，他会很寂寞很孤单，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之后，他利用家里的关系专心做起了买卖；很快，他从书卷气十足的莘莘学子，成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上海滩新崛起的大亨。他赚来的大笔利润，辗转送到了党的财物部门；却没人知道，这一笔笔大额款项从何而来？郑娟的祖父看着在自己名下的工厂、公司里活跃着的自己同志，不是不羡慕他们能够轰轰烈烈干革命的。但他牢记自己的使命，依旧保持初心，默默坚持为党工作，期待着归队的时刻早些到来。在他名下的工厂里，也有以工人身份为掩护、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他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为了反剥削反压迫，这些同志甚至还组织过针对他的罢工游行，对于这种针对他的、类似于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行动，虽然嘴上无所谓，可他的内心不是不委屈的。郑娟的祖父在静默中好容易盼到解放，解放军一进城，他就迫不及待地到军管会向组织上交了名下所有产业，满心欢喜的等待归队，好光明正大的继续为党工作。外界看他跟共产党走得近，就以红色资本家称呼他，没人知道他原本就是党的人。没多久，他的入党介绍人就代表组织跟他谈话，明确承认他的党员身份跟二十多年的党龄，这二十多年来他源源不断输送的大额经费、就是他不折不扣执行党的命令、对党绝对忠诚的证明！同时表示，党和国家是不会忘记；他曾经对党的革命事业作出的巨大贡献。只是为了避免引起其它资本家的误解和恐慌，对于他所有上交的产业，国家暂时只接收以官僚资本为主、由他实际管理的电力公司跟自来水厂，其它的等条件成熟了再接收。鉴于目前他对外的资本家身份对党的统战工作有利，现在还不是公开让他归队的时候，请他务必理解，不要有个人情绪。对这个在经济战线，为党默默工作二十几年的老党员来说，直属领导能出面确认了他的党员身份跟党龄，就已经足够欣慰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个人情绪？更何况还对他这么多年来的工作给与了充分肯定！公私合营后，他调任商务部、任副部长，后因为身体原因离职休养。祖母就是一个家境优裕的娇小姐，性格温婉、大方、心肠特别软。知道了郑家的过往，郑娟没再问她的粉钻是怎么个来历，母亲出自小康之家，断不可能有这么个名贵首饰，左不过是曾祖母的赠与或者祖母的陪嫁。一来祖父是为了党的事业挣钱，除了必要的开支，肯定相当节俭；没有可能买这种华而不实的贵重东西。二来姑姑可能不知道这东西，或者不知道在她手里。幸亏她没开口问，郑娟万万没想到，不止粉钻，连金脚镯都不是来自郑家。
　　到底中间隔了二十多年，郑娟后来见到了父母，心里也没有多少感触，就是亲近不起来的感觉，就像一般亲戚一样相处，客客气气的。多年以后，郑娟参加戛纳电影节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她影迷的老太太找到郑娟，解开了粉钻的谜团。她就是当年送郑娟去姥姥家的女同志，叫杜鹃、名字也带个娟字，她家在海外，父亲是华侨巨富，粉钻是他作为成人礼送给爱女的。她是东南亚华侨，听到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为参加社会主义建设，跟一批同学一起归国的。因为她能歌善舞进了地方文工团，在联谊活动中认识了娟宝妈的战友，一个部队文工团的男同志。部队的男同志很容易让人觉得可靠，再加上文工团的长得高大俊朗，她就答应跟对方交往，无论部队还是地方，文工团一向演出任务多，大家都忙，这聚少离多的，也就没发现这人有没有啥不妥当的。交往一段时间之后，他提出带自己见家长；姑娘想反正考虑结婚，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就答应了，因为自己家远在国外，按照男朋友的暗示，她还慎重的给他们家的长孙，准备了一对小金手镯做见面礼。娟宝妈她也认识，彼此印象都不错的，小娟宝她也见过，男朋友答应带着娟宝走，一路上都是她在哄孩子，好在娟宝生的漂亮又特别乖，让她喜欢的不要不要的。一路同行，以前没发现的不妥当全暴露出来了，让她心生提防、有点后悔自己不够谨慎。对这个人的不满，在他对娟宝家的事情随意品头论足之后达到顶点，她已经心生退意、不想嫁了，打定主意要拿掉肚里的孩子。借口洗漱一下再去别人家拜访比较礼貌，他们在招待所开了两间房，看着可爱的娟宝，想着即将无缘的孩子，她心里有点难过，想想不如把娟宝当成自己的孩子吧，若不是这一路，怎么知道对方不是良人？她打了水给娟宝草草洗了个澡，然后把那对金镯套在她的小脚脚上，又拿项链逗娟宝，想着如果娟宝伸手要，就给她，就当是给了自己无缘的孩子。娟宝果然伸手来抓，拿到手就高兴的笑，甚至还按她教的乖乖叫了她好几声妈妈，她嘴里答应着，随手给她戴上；藏好后吩咐她不要给人看见，娟宝以为做游戏，乖乖地点头答应了。在娟宝姥姥家他也敢那么胡诌，促使她下定决心，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悄悄离开招待所，买票回了北京，当天就写信给家里说自己打算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那个时期政策宽松，家里答应想办法把她接回去。当她在回家与留下之间矛盾的时候，男朋友追回来，不管不顾的跟她闹上了，她没法跟人解释为什么说这个人人品不行，索性就跟来接她的人踏上回家的路，一去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