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影》白木瓜

6、Chpater 6

　　深夜的住宅区向来是冷清的，此刻更是安静得几乎见不到人影，和面熟的巡逻保安打过招呼，萧烨走进电梯，头顶的灯光明亮得有些晃眼，他揉了揉眼睛，冰冷而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反而莫名显得空旷了。
　　从脚底涌上的失重感缓缓停滞，萧烨扭了一圈脖子，走廊是封闭的，暗色的光线投下来，脑中的思绪似乎也随之变得混沌，他停在那道熟悉的门前，掏出钥匙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渍。
　　比起走廊上些微的光亮，屋子里是一团漆黑的，他估摸着秦楚涵这时应该已经睡了，于是放轻脚步准备先去浴室冲澡，刚走了几步，就被客厅里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来了。”
　　声音与平时迥异，十足的沙哑而暗沉。
　　或许是刚进门的时候瞳孔还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等到这会儿，萧烨才看清，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指间夹着的烟明明灭灭地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他正抬起头看着萧烨，眼神隐没于黑暗中，让人分辨不清。
　　萧烨愣了愣，随即脱下外套，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怎么坐在这里？也不开灯。”
　　秦楚涵没吭声，萧烨便顺势把客厅里的灯打开，暖黄的光线豁然洒满房间，惹得两个人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过来。”秦楚涵朝他招了招手，萧烨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乖乖走到他身边坐下。
　　秦楚涵握住他的左手的手臂把衣袖捋上去，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臂，萧烨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目光疑惑地投向垂下眼眸来的秦楚涵的侧颜，后者眼神认真地盯着他的手腕看，皱着眉问：“怎么没戴我给你的那块表？”
　　“啊？”萧烨被他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指了指手腕上那块已经有些年头的手表，“习惯了，再说这也不是你以前送的吗？”
　　秦楚涵不置可否，简单地嗯了一声，不过表情似乎有些意味不明的懊恼。
　　萧烨觉得他这幅模样平时倒是很少见，有些说不出的……可爱？脑海里浮现的字眼让他忍不住笑起来。
　　“大少爷，你到底怎么了？”他弯起嘴角问，眼眸里含着满满的笑意。
　　秦楚涵却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头顶的灯光洒下来，却似乎没有照进他那双浓稠得不见底的瞳仁，他的拇指抚过萧烨红肿的下唇，眸子愈发暗沉。
　　萧烨有些吃疼，想偏头挣开他的手指，下巴却被秦楚涵变本加厉地钳制住。
　　“伤口是怎么回事？”
　　他的拇指毫不留情地加重了力道，破裂的伤口一阵生疼，萧烨张嘴吸了口气，疼得忍不住龇牙咧嘴。
　　“嘶……你干嘛！”萧烨努力挣脱他的挟制，效果却适得其反，秦楚涵捏着他下巴的手指越收越紧，萧烨赶紧抓住他的手腕，气息不太顺畅，有些艰难地解释，“喝酒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
　　秦楚涵没再加重手指的力度，深不见底的眸子锁住他破了皮的唇瓣，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开手指。他的另一只手掐灭了夹在指间快要燃尽的烟头，简短地对萧烨说了句：“去冲个澡，酒味很重。”
　　萧烨从沙发上站起来，点了点头，他的下唇仍旧隐隐作痛，他一边伸手摸了摸，一边想，秦楚涵方才的举动，实在有些过于神经质了，或许——他想到凑近时萦绕在鼻尖的一丝极淡的又格外甜腻的香水味，他想，他恐怕知道秦楚涵的情绪为什么这么糟糕了，今晚，秦楚涵的母亲大概又给他安排了相亲吧。
　　萧烨用舌头舔了一圈唇上的创口，有轻微的刺痛感传来，可比起心脏上那处结了痂又被撕裂开的伤口，却是不值一提又近乎麻木的。
　　摆在眼前的明晃晃的事实，他再清楚不过了，秦楚涵迟早是要结婚的，和某位或许外表不那么漂亮，却一定身份高贵，足以和他匹配的上流社会的小姐，他那样的家庭背景，是绝不可能容许他一辈子跟自己耗下去的。
　　破了洞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萧烨却连苦笑都没有露在脸上，径直迈开脚步。
　　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秦楚涵，注视着他往浴室里走的背影，垂下眼皮，又掏出支烟点上。

　　等萧烨冲了澡从浴室出来，客厅里已经没人了，萧烨穿着浴袍走进卧室，发现秦楚涵正靠在床头摆弄着笔电，
　　见萧烨进来，他便抬手合上了屏幕，顺手搁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萧烨有些吃惊，秦楚涵工作有多忙他是知道的，一开始为了不打扰他休息，秦楚涵会关上门去书房里办公，后来萧烨主动表示自己不介意，所以秦楚涵就把办公地点改在了卧室，有时是坐在阳台上，更多的时候是靠在床头，常常萧烨快要睡着了，还能听见朦胧的似乎近在耳畔的打字声。
　　不过，这么早就结束工作的秦楚涵实在有些罕见，萧烨同他的目光对上，有些迟疑地开口：“工作……已经处理完了吗，你……不用介意我的。”
　　话音刚落，他的心头就掠过一阵懊恼，他打心底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
　　果然，秦楚涵摘下工作时戴的细边金丝眼镜，揉了揉鼻梁说：“没关系，今天的工作本来就不多。”
　　“哦。”萧烨讪讪地点了下头，“那，我把灯关了？”
　　“嗯。”秦楚涵的样子似乎格外疲惫，瞳孔里交错布着的血丝清晰可见，萧烨收回打量的眼神，暗暗有些心疼，手上却很快脱了浴袍，扭灭了暖色调的台灯。
　　接着，房间陷入了黑暗。
　　萧烨躺在床上，眨了眨眼来适应瞬间降临的黑暗，然而下一秒，他就被秦楚涵从背后抱住了。
　　“怎么了？”他轻声问。
　　秦楚涵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在他颈项间蹭了蹭，萧烨很快被淡淡的令人安心又熟悉的气味包围，秦楚涵似乎很偏爱这个牌子的香水，身上的味道从大学起就没变过。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走神，秦楚涵蓦地用牙齿轻轻咬上了他后颈的皮肤。
　　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起来，萧烨却想到秦楚涵刚才露出的疲惫神色，他张嘴想说些什么，秦楚涵却伸手将他的头转过来面向自己，很快发现了他眼底的那抹迟疑，秦楚涵的眼神蓦然深了几分，带着些惩罚意味地扣住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河*蟹*
　　萧烨喜欢这种带有半强迫性质的**，尤其当对方是从高中时代起就一直引领着他成长的秦楚涵。
　　不过偶尔，秦楚涵也会顾及他的感受，做个温柔体贴的情人。
　　比如今天，秦楚涵的动作就出奇地温柔。
　　“你今天心情很好？”
　　情事过后，秦楚涵和萧烨并肩躺着，萧烨扭头看着他，声音有些喘。
　　“阿烨，我有话跟你说。”
　　因为刚才的情事，秦楚涵的声音也残留着几分模糊的暗哑。
　　凝视着他的侧脸，萧烨不自觉地翘起唇角，语气轻快地问：“什么？”
　　秦楚涵难得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合适的措辞，这让萧烨骤然冒出股不太好的预感。
　　接着，秦楚涵开口了：“明天一早，我要陪母亲飞去外公那边，还要去视察其他几个海外的分公司，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哦。”萧烨点点头，他还在笑着，但他却突然失去了加深笑容的欲望。不过，在秦楚涵的视线投过来的时候，他硬是维持住了嘴角上扬的弧度。
　　“我会带礼物回来的。”秦楚涵很快补了一句，蛰伏在黑暗里的目光紧紧锁住萧烨。
　　萧烨把那句即将冲口而出的“不用麻烦了”生生吞了回去。
　　“嗯，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工作重要。”
　　他仍旧笑着，语气带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轻快意味。
　　似乎是出于歉疚，秦楚涵罕见地凑过来在他额上烙下了一个颇有亲昵意味的晚安吻。
　　萧烨回过头，维持着仰躺的姿势，他睁着双眼出神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要将他吸入的黑洞。
　　不一会儿，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自嘲般地勾起嘴角，他早该知道的，秦楚涵做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他总是会周全地计算好得失后再行动，当然也包括对恋人突如其来的温柔。
　　果然，有事才会这么对我。
　　努力忽视心底翻滚的苦涩，他翻过身，合上了眼。

　　他是被床头响个不停的闹钟吵醒的，萧烨翻了个身不情愿地伸长了手去够响个不停的闹钟，摸索了好半响，指尖终于触到了冰凉的金属外壳，却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把闹钟砰地一声掀翻在地。
　　这下萧烨不得不掀开眼皮，揉了揉头毛从床上坐起身，十足朦胧的目光定格在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银色闹钟，就算可怜地摔了个跟头，它还是尽职又欢快地不停响着。
　　萧烨掀开被子，把它从冷冰冰的地板上捡起来，虽然它的外壳摸上去大概比地板的温度还低。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光线也很暗，熹微的晨光都被掩着严实的窗帘挡在了窗外，他往身旁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空荡荡的枕头，萧烨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起身往外走的时候，他没忘记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输入了一路顺风四个字，按下发送键。
　　没一会儿，手机就响起来了。
　　他正在煮面条，闻声看了看亮起的屏幕，腾出一只手接起来。
　　“还没登机吗？”
　　他用肩膀夹着手机，打开水龙头冲洗青菜。
　　“已经上了飞机，还有十分钟起飞。”
　　“哦，”虽然对方看不见，萧烨还是点了点头，“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听筒那头的秦楚涵似乎愣了愣。
　　“没什么……”停顿片刻，他补上了一句显而易见的事实，“收到你发的短信了。”
　　萧烨把青菜扔进锅里，终于有空用手接过电话，他的眸子盯着浮在面汤上的青菜，随口问：“你吃早饭了吗？我正在煮面条。”
　　“我吃过了，在候机室吃的，”秦楚涵难得放软了语气，“芝士酱的意大利培根面，没有你做的好吃。”
　　萧烨噗哧一声乐了，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就让他顿时心情大好，他夹着筷子伸进锅里赶了赶面条，豪言壮语地许诺：“那等你回来我再弄给你吃。”
　　秦楚涵自然也高兴，两人颇有兴致地聊了一会儿，秦楚涵说起在候机室里碰上了以前高中时的同学，现在似乎成了某家大学的客座教授。
　　萧烨也认识那位当年在学校里名气和成绩都仅次于秦楚涵的学长，不过当时的秦楚涵还是让老师敢怒不敢言的叛逆黄毛，而这位学长恰恰与秦楚涵相反，有股天生的书卷气，一看就是循规蹈矩到近乎迂腐的乖宝宝，这样的学生向来是老师们争相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萧烨记得那会儿因为自己盲目崇拜秦楚涵，导致对这位学长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有股莫名的反感，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失笑，有些感叹地说：“没想到展学长这么厉害，年纪轻轻地就成了大学教授。”
　　“还结婚了，”秦楚涵补充道，“这次他是和新婚妻子一起去LA度蜜月。”
　　“是吗……”萧烨先是觉得惊讶，接着又想到毕竟这个年纪了，结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便由衷地感叹，“学长真是好福气，很令人羡慕呢。”
　　他的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模糊了，远端断断续续地传来一名中年女子的说话声，秦楚涵似乎在和她交流着什么，手机的话筒被人为地遮住了，声音很明显隔了一层，他听不太清。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才重新传来声音，匆忙又简短的一句：“抱歉，飞机要起飞了，我必须挂了。”
　　接着，便彻底变成了忙音。
　　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明明发生过很多次，他却还是没有学会习惯。
　　萧烨举着手机，对着碗里已经软掉的面条，完全丧失了食欲。
　　他突然想起刚才秦楚涵提起的高中时代的学长，曾经的他对那样循规蹈矩的人生满满的都是嗤之以鼻。
　　而现在想来，循规蹈矩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如果没有秦楚涵，或许他在经历过叛逆期后，最终还是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只可惜，他的人生自从遇见秦楚涵的那天起，就已经偏离了轨道。

　　常去的川菜馆生意依旧火热，不过萧烨运气不差，走道尽头的拐角处刚好有一桌人才离开，服务员小姑娘连忙过来收拾残羹剩饭，萧烨也上前帮忙收拾，惹得小姑娘感谢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外蹦。
　　“小萧最近很忙吧，总觉得很久没看到你了。”
　　得了空的老板走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
　　“我可是前天才来过，”萧烨勾起嘴角调侃，“是大叔你的生意太好了吧，所以才会觉得很久没见。”
　　“是吗，”老板摸了摸鼻子，语气故作伤感，“看来大叔我真的是老了啊。”
　　萧烨正想吐槽他，却被大叔老板使劲儿拍了拍背，力道之大让他觉得自己的肺都差点被拍出来了。
　　“今天想吃什么，随便点，”老板豪爽地许诺，“这一顿就算我请你的。”
　　“可惜了，”萧烨咂咂嘴，故作遗憾地开口，“早知道我就多叫些人过来吃霸王餐了。”
　　“喂！你小子别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老板佯怒地瞪他。
　　萧烨扬起嘴角，没理会他的怒视，反而朝一旁站着的小姑娘示意：“劳烦，我要一盘青椒肉丝盖浇饭，味道重一些的。”
　　“你不用跟她讲，”老板眯起眼睛，老神在在地抱起胳膊，“今天由我亲自下厨。”
　　话音一落，他满意地收获了萧烨一脸诧异的表情。他向后者挥了挥手臂，留下一句：“等着尝我的手艺吧。”

　　三月初的天气还残留着冬末的凉意，可坐在人群扎堆的店里，却又有些热了。萧烨顺手解开脖子上的两颗衬衣纽扣，他在衬衣外面还罩了件浅色宽松的针织衫，配着软趴趴的刘海，像极了还在读书的学生。
　　“……那个，萧先生？”
　　很轻的试探般的语气，能看出说话的人有些紧张。
　　尽管餐馆里人声鼎沸，萧烨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声音，他抬起头，发现是之前收拾桌子的服务员，她正从墙柱后缓慢地往这边挪动步子，怯生生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有什么事吗？”萧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
　　“嗯……我……那个……”支吾了半天，小姑娘咬着下唇，好不容易理顺了句子，“以前来过几次的秦先生……他以后还会再来吗……？”
　　一句有些害羞又似乎无心的询问，却蓦地让他怔忪，久远的回忆扑面而来，让他防不胜防地陷入那段清晰得犹如昨日的记忆里。
　　萧烨略微收拢了一下垂在桌沿边的手指，半晌，他回了双颊通红的小姑娘一个轻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