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影》白木瓜

5、Chapter 5

　　果然如明媚所说，下午的准备会议开始前，导播宣布了实习AD进组的消息，以小张为代表的一众年轻单身男性，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儿地往门外望。
　　“欲求不满的男人们。”明媚在他身边低声嘲讽，萧烨支着下巴，眼睛同样看向会议室门口，其实他也有些好奇，毕竟AD这一行向来以吃力不讨好在业界闻名，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自从进入电视台以来，他很少见过女性AD。
　　“……那么，”络腮胡子的导播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地侧过头，“小邢，进来吧。”
　　一身运动装打扮的年轻女孩，抱着一摞文件，脚步轻快地走进来，脑后简单地扎起马尾，面上笑意盈盈。
　　萧烨忍不住愕然挑眉，耳边却传来明媚带着几分羡慕的感叹：“啧啧，真是有活力，年轻就是好啊。”
　　“哇……小妹妹真漂亮！”
　　“笑起来有酒窝，好可爱！”
　　当然还少不了一众单身男人的窃窃私语。
　　女孩把文件搁在会议桌一侧，落落大方地倾身：“我叫邢露，今年刚大学毕业，一直特别喜欢新闻连线这个节目，很荣幸能成为这里的一员，请大家多多指教。”
　　末了，她不忘朝萧烨眨眨眼。
　　“……”
　　萧烨发誓他听到了一众在场男性内心的咆哮。
　　明媚八卦地碰了碰他的手臂，朝他挤眉弄眼：“怎么，你认识人家小姑娘？”
　　萧烨觉得自己特别无辜，周围都是羡妒又哀怨的火热视线，仿佛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邢露却似乎毫无所觉，径直走到他身旁拉开椅子坐下，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萧主播，又见面了。”

　　不过，萧烨并没来得及和邢露“叙旧”，会议上和编辑交接时，他发现有两三页修改好的稿子落在家里，不得不在会议结束后急匆匆地赶回家。
　　因为车还停在萧婉公司的楼下，他只好选择搭计程车去公寓，H市的物价最近高得离谱，说实话，这让他有些心疼钱包。
　　他几乎是用跑的方式奔进了公寓楼的电梯，他得庆幸自己和巡逻的保安已经混得面熟了，否则，他丝毫不怀疑对方会拦下形容颇有些狼狈的自己盘问。
　　萧烨急急忙忙地从兜里掏出钥匙，推开门的一瞬间，肚子十分不雅地发出了一声咕嘟，他这才反应过来，似乎从宿醉醒来以后，他连任何食物都没来得及吃，至今还空着肚子。
　　公寓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变化，还是他昨天离开时的模样，也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家呢，他对自己心底涌起的那股不实际的期待感到好笑。
　　萧烨没有换鞋，只弯下腰套了鞋套在脚底，他本想径直去书房拿稿子，但饥饿还是战胜了一切，他犹豫了一瞬，就被本能驱使，步子变了方向，去到厨房里打开冷藏室，翻出一份冷冻披萨放进微波炉加热。在等待的间隙，他抬起手瞅了眼有些污渍的袖摆，想到等会儿的工作，他决定还是去卧室把衣服给换了。
　　说起来，这间公寓的面积其实并不大，两室一厅的简单结构，不过对两个人而言，还算是绰绰有余。精装的西式风格也大方时尚，比较适合情侣或是三口之家居住。而当初之间所以选中这套公寓，交通便利也是很重要的条件，它位于H市的市中心，离秦楚涵的工作地点很近。另一个让萧烨心仪的地方，便是卧室的阳台，尤其是在夜晚华灯初上之后，拉开玻璃门站在空无一人的阳台上眺望，可以尽情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
　　萧烨这个人，骨子里还很有些浪漫情调，不过自从跟秦楚涵在一起后，这样的心思就逐渐被藏了起来，二十八岁的人了，再有十六岁时候的浪漫和勇气，就太过奢侈了。
　　萧烨咧嘴笑笑，收回目光正准备打开衣柜，床头摆着的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却突然闯入他的视线，他愣了愣，随即想到秦楚涵该是今天下午出差回来，便走过去拿起盒子，心下估莫着这应该是秦楚涵这次出差带回来的伴手礼。
　　果然，他打开瞧了瞧，小巧的盒子里躺着一块银色的手表，表盘周围镶嵌着几颗透明的钻石，一看便知其价值不菲。
　　萧烨盯着手表看了一会儿便合上盖子，眼神掠过一阵难以言喻的黯沉。
　　自他们交往以来，秦楚涵就送过他很多礼物，有时不一定是在节日里，秦楚涵很忙，纪念日什么的萧烨从没指望他记住，不过，因为常常出差的缘故，秦楚涵倒养成了个习惯，只要去出差，总不会忘给萧烨带伴手礼回来。而秦楚涵的礼物通常都有一个特点——统统是价格昂贵的名牌，比如送给萧烨的成年生日礼物，就是一条Gucci的领带。
　　可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见过不少秦楚涵送给其他人的人情往来的礼物，也大多就是这些价值不菲的名牌货，和送给他的并无多大区别。他甚至怀疑，或许秦楚涵送出手的礼物都是由秘书一手替他负责的，以秦楚涵的性格，他不认为对方能为了谁专门花半天时间去挑选礼物，哪怕对象是在一起多年的恋人。
　　所以，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萧烨把装着手表的盒子放进衣柜底部的收纳盒里，里面装着的人全是这些年来秦楚涵送给他的礼物，各式各样的奢侈品，包括他很喜欢的一根COHIBA雪茄。不过，这些东西萧烨很少拿出来使用，有的甚至没有拆封，仍旧保持着崭新的模样。
　　这时，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萧烨合上柜子，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可走到一半，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停下了脚步，收拢手指一拳锤在卧室的墙壁上。
　　一声沉沉的闷响。
　　屈起的指节传来阵痛的同时，他的心里掠过一阵接一阵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
　　此刻，他竟然开始怀念学生时代那个满心憧憬着秦楚涵的自己，哪怕只是和秦楚涵说上一句话，都能高兴上好半天的单纯少年。
　　可当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这种纯粹的感情也就随之结束，再也不复存在。
　　单方面的追逐已经渐渐让他精疲力竭，无论他怎么努力追赶，那道一直仰望着的背影似乎从来不会驻足，更不会停下哪怕片刻的时间，等等身后狼狈奔跑着的自己。
　　而更让他绝望的是，前不久，他无意中在酒店亲眼目睹了秦楚涵和一名女子相亲的场景，那一刻，全身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凝固了，一直以来逃避的现实终于向他露出了獠牙，将他咬得血肉模糊。
　　他被迫从虚假的幻想中醒来，冷静下来以后，他想，这样的场景应该早就发生过许多次了，只是秦楚涵不说，他也就不问，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来维持这段如履薄冰的感情。
　　然而，在酒精的刺激下，他才真正地意识到，他和秦楚涵之间的距离从不会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努力就能缩短。
　　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本就不是圆滑的人，不然也就不会一下子被那时特立独行的秦楚涵吸引，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厌倦了在阳光下装作陌生冷淡，只有在回到阴影里时才能互相亲吻的近乎畸形的关系。
　　——已经，快要受不了了呢。
　　他想，既然这根线是他拼尽全力牢牢抓住的，那么在断裂之前，他会好好放手的，不会把事情闹到那么难堪的地步。
　　只要，再多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走出电视台大楼的时候已然是深夜，方才刚下了一阵雨，地面很湿，整个街道都倒影在一片倾斜的水洼里，模糊又安静。或许，安静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站在他身边的邢露，正踮起脚朝某个方向招手，嘴里不停喊着这边这边。
　　黑色的路虎在路口调了个头，放慢车速缓缓停靠在街边，明晃晃的车灯照过来，萧烨被过于明亮的光线刺得忍不住闭了闭眼。
　　邢煜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比了个手势，示意萧烨和邢露上车。
　　说实话，对于眼下的情况，萧烨满心都是无奈。
　　原本他打算下班后就赶去和洛宇衡约好的酒吧，可没想到直播一结束，他就被新进的实习AD的邢露缠住了，后者听说他打算去酒吧消遣，便十分热情地拉住他的手毛遂自荐，央求萧烨带她一起去。
　　萧烨本来绞尽脑汁打算想办法推脱，邢煜的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来了，他说自己在电视台附近，正好来接邢露回家。结果，不过三言两语，他就被邢露说动，表示去酒吧玩的话，自己也要加入，正好补上昨晚说好的不醉不归。
　　萧烨噎住了，他很想反驳邢煜，昨晚我不是已经喝醉了吗，你所谓的不醉不归是非要你自己醉了才行吗！？
　　不过，他估计自己的反抗大概是没用的。于是，随波逐流的结果就是，现下，他不得不同邢露并排坐在她哥哥的车里，手里还拿着之前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来的喝了一半的咖啡罐。
　　“你定下的酒吧在哪儿？”
　　邢煜右手的胳膊肘搭在椅背上，撑着下巴回过头问他，胸前的十字架在空气中晃荡了小半圈。
　　萧烨回忆了一下，把地标建筑和具体的街道名告诉他，邢煜皱着眉想了片刻，突然福临心至般地拍了下手，瞪大眼睛有些激动地指着萧烨问：“你说的那家酒吧，老板是不是叫华奕？”
　　萧烨喝咖啡的动作止住了，十分诧异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邢煜转回身，踩下油门，语气很兴奋，“我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华奕了，那会儿他就已经在开酒吧了，只不过规模很小，地段也比现在差多了。”
　　“还真是凑巧，”邢露靠在椅背上，转了转眼珠，“阿烨哥也是那家酒吧的常客吧？”
　　“华奕是我的发小，”萧烨侧过脸解释，“他——”
　　“等会儿！”正好路口的信号灯转红，邢煜稳稳地刹住车，然后转头甩来一个格外惊诧又不满的眼神。
　　“你叫他什么？”
　　邢煜朝萧烨的方向努了努嘴，恶声恶气地对着自家妹妹开口。
　　邢露无辜地眨巴着眼：“我叫他阿烨哥啊，有什么问题吗？”
　　太有问题了好么！
　　邢煜的内心在咆哮，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语气，艰难地扯起一抹诱导性的笑容：“那，你该叫我什么？”
　　“邢煜。”
　　邢露简单利落地丢下两个字。
　　邢煜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喃喃了一句我就知道，邢露，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妹妹。
　　正在邢煜打算义正严辞地教育邢露自己身为亲哥的尊严的当头，在一旁勾起嘴角观战的萧烨揣在兜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洛宇衡。
　　“宇衡？”
　　他接起来，一旁的邢家兄妹也十分有眼色地停止了胡闹。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嘈杂，震耳欲聋的摇滚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不过，电话那头却一直没人说话。
　　过了几秒，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重物摔倒在地，萧烨忍不住又喊了几声洛宇衡的名字，等了片刻，才终于听到有人出声。
　　“阿烨？”
　　上扬的语调掺杂着模糊的气音，这个声音并不属于洛宇衡，却比洛宇衡还更令萧烨熟悉。
　　“小六？”萧烨不自觉地蹙起眉，“宇衡呢？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哼，只搁下一句，他小子喝醉了，你赶紧过来，就只剩嘟嘟的忙音了。
　　萧烨揉了揉眉心，伸手把车窗摇下一小截，初春的夜风还沾染着几分凉意，呼呼地灌进来，他沉闷得隐隐作痛的大脑似乎清醒了不少。萧烨侧过头，灯火璀璨的夜色中，那幢空荡而冰冷的公寓一闪而过，近在咫尺的暗色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他复杂的表情，他抿了抿唇，勾起一个模糊的近乎苦涩的笑容。
　　邢露凝视着他的侧脸，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转开了眸子。

　　萧烨几乎是一进酒吧就发现了醉得不轻的洛宇衡，后者毫无形象地趴在吧台上，嘴里一个劲儿地嚷嚷着些胡话，还不死心地伸着手想去够摆在吧台上的酒杯，却被靠在吧台里一身调酒师打扮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拍开了。
　　萧烨连忙走到他身边，还没来得及坐下，调酒师就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个醉鬼交给你了，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萧烨头疼地拍了拍洛宇衡通红的脸，却发现后者的眼神一片懵懂，没有一点儿要清醒的迹象。
　　他不得不放弃了折腾洛宇衡，转过头本想介绍旁边的邢家兄妹，华奕却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懒洋洋地招呼：“哟，邢大少爷。”
　　邢煜正准备在吧台前坐下，闻言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你快别这样叫我了，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寒碜人。”
　　华奕低头擦拭着高脚杯，不置可否地提了提唇角。
　　“喏。”邢煜伸手指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挨着萧烨坐下的邢露，才张了口，就被支着下巴笑意盈盈的女孩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你好，我是邢露。”
　　穿着一身运动装的邢露似乎不在意自己的打扮与酒吧有多么格格不入，她弯起眼眸，毫不忸怩地朝华奕伸出手。
　　不过，有些尴尬的是，她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华奕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回握的意思，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邢小姐，幸会。倒是听你哥提起过不少关于你的事。”
　　语气一丝波澜也无，明显缺乏诚意。
　　不过邢露似乎并不在意，她利落地收回手，捧着脸好奇地盯着华奕：“华老板，可以这么叫你吧？听说，你和阿烨哥是发小？”
　　华奕忙着手里的工作，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等他把萧烨和邢煜要的威士忌分别推到两人面前，并且朝前者扔去个意味不明的戏谑眼神后，才不紧不慢地说：“算是吧，我和这家伙从幼稚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说起来——还真算是孽缘。”
　　“诶——”
　　邢露的兴致显然被挑起了，她点了一杯度数很轻却颇能让调酒师炫技的七色彩虹，华奕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戴上手边不锈钢架上的白色丝绸手套，萧烨和邢煜的目光也颇有兴趣地集中在他手上。华奕把不同颜色的酒液倒进容器里，左手轻轻一颠，银色的调酒器皿便在空中翻腾了一圈，被他的另一只手稳稳地握住。
　　邢露的双手在吧台上交叠，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华奕精湛的动作，从半途中就忍不住开始鼓起掌来。
　　邢煜一边举起杯子同萧烨干杯，嘴上不忘揭邢露的底：“还真会装，这样的表演你又不是没看过。”
　　邢露理直气壮地丢给他一个白眼：“看过是一回事，欣赏又是一回事，我就觉得华老板的技术最棒。”
　　“——哟，小姑娘还真是嘴甜。”华奕在杯沿缀了两颗樱桃，把刚做成的七色彩虹推到邢露面前，朝她挑起眉，语气慷慨地说，“小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今晚我可以免费解答哦。”
　　“喂，这是玩得什么……”
　　邢煜别过脸，眼角抽了一下，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原本乖乖趴在桌子上的洛宇衡，突然跟抽了风似的，扒在萧烨肩头，抬起脸口齿不清地嚷嚷：“……再……再来一杯……华……华小奕……”
　　“……？”
　　愣了一瞬，萧烨和邢煜同时笑出声，前者一边笑一边扶住洛宇衡的肩膀稳住他的重心，后者则毫不顾忌地指着华奕，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他叫你华小奕！哈，这简直是今年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哈……”
　　华奕冷冷瞥了笑岔气的邢煜一眼，讥讽道：“那你的生活还真是乏味得可怜。”
　　邢露捧着酒杯，看上去十分赞同华奕的话：“有什么好笑的，这么高兴，那我以后叫你邢小煜得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邢煜狠狠拍了一掌。邢露捂着后颈，委屈地撇了撇嘴。
　　缠在萧烨身上的洛宇衡还在叽叽哇哇地胡言乱语，萧烨被他折腾得没办法，便叫邢煜过来搭把手，两个人一起把洛宇衡抬到旁边角落里空着的沙发上躺下。
　　“宇衡怎么会喝成这样？”萧烨对着沙发上傻笑的洛宇衡，觉得自己的头疼大概加重了。
　　“谁知道？”华奕耸了耸肩，“大概这就是单身男人最后的疯狂。”
　　“诶？”
　　“诶！”
　　异口同声的反应，萧烨不由得端起酒杯又和邢煜碰了碰，今晚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有种奇特的默契。
　　“什么意思？”萧烨晃着酒液，率先开口，“难不成……宇衡……他要结婚了？”
　　“没那么快，他只是说明天打算求婚。”华奕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十分生猛地一口气就喝了一半。
　　“真是出乎意料，”邢煜耸了耸肩，用平淡无奇的语气补上一句，“我还以为这位Mr.Drunk是你男朋友呢。”
　　“哈！？”
　　华奕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审视他，玻璃杯里还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琥珀色液体一股脑儿地洒在了华奕自己的衣襟上，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邢煜自知理亏，连忙双手奉上纸巾。
　　邢露则要好些，但她还是差点把酒从嘴里喷出来，她抓了张邢煜手上的纸巾，好不容易维持住了淑女风范，喘了口小声抱怨：“拉郎配也不是你这样的……”
　　不过萧烨似乎没注意到这些，他刚拒绝了一名过来搭讪的妩媚女人，回过身问：“我记得……宇衡他应该和现任女朋友交往还不到半年吧，居然就打算结婚了？”
　　“还不好说，”华奕脱下被弄脏的马甲，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酒杯，被子里的冰块时不时撞击在一起，他低头凝视了一会儿琥珀色的酒液，接着哂然一笑，“他自己都说成功的把握不大，准确的说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不过父母催得紧，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就想赌一把。”
　　“……赌一把？”萧烨疑惑不解，“他说的把握不大，是指女方不愿意吗？”
　　华奕没有回答，只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比起不置可否，这样的举动更像是默认。
　　这不由得让萧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说洛宇衡当时在大学里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和萧烨两人长期垄断H外校草排行榜的前两名，不过入校后不久，萧烨有个神秘女友的消息就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所以真正受女孩子们追捧的，还是洛宇衡。
　　洛宇衡有个称得上是怪癖的行为，他虽然经常收情书收到手软，却偏偏每次都十分认真地给对方回信，并且每封信里写的拒绝理由居然还都不一样。不过，他的这一惊人举动在女生间收到的好评如潮，曾经被传为H外的一大美谈。
　　之所以这样做，以洛宇衡的话来说，女孩子就跟玻璃娃娃一样，一摔就碎，同男人比起来，她们生来便是让人呵护的，所以连拒绝也得深思熟虑，无论如何也不能粗鲁地伤了女孩儿们的心。
　　当时萧烨给他这段话的评价是，都上大学了还是中二病不浅，并且，他毫不留情地吐槽洛宇衡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最后还不是选择了拒绝，一样伤了别人的心。不过，洛宇衡却掷地有声地反驳说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达成结果的方式，要让她们感受到自己的温柔。
　　……
　　两人的争论最终以萧烨把洛宇衡拜托他写的期末论文糊到后者脸上结束。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像洛宇衡这样长相有绝对优势，性格又开朗温柔，学历和职业也不错的人，居然在准备求婚前夕说出成功机会渺茫这样的话，让萧烨怎么想怎么觉得怀疑。
　　“宇衡的女朋友我见过几面，娇小玲珑，人长得也漂亮，看上去和他还挺般配的，他怎么就觉得人家不可能答应他？”萧烨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角落里仰躺着的洛宇衡，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后者已经一手垂在地面上、张着嘴呼呼大睡了。
　　他顿时发自心底地生出一股敬佩之情，毕竟现场还有摇滚乐队在演唱，主唱的声音尖锐到近乎歇斯底里，也亏洛宇衡丝毫不受影响。
　　邢煜拨弄着杯子，附和了一句：“也是，他长得还不赖，职业也说得过去吧，这么自卑？”
　　“不知道。”华奕干脆地回答，这时门口又进来了几名客人，他放下酒杯朝萧烨说了句，“等会儿。”
　　萧烨点点头，这会儿酒吧正是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他转过椅子面向光影交错的舞池，不少人聚集在那里跟着台上炒热气氛的摇滚乐队又唱又跳，萧烨没有加入他们的欲望，况且旁边有正讨论着什么的邢家兄妹，不远处还有个醉得不省人事的洛宇衡，他抿了几口威士忌，望着不时晃过暗靡光束的地板，怔怔地发起呆来。
　　惊醒他思绪的是手机的震动，他垂下头掏出手机，喝了些酒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了，手心冒出的汗让他差点连电话都抓不住，他闭了闭眼定神，发亮的屏幕上闪烁着的熟悉的名字，竟意外地刺目，他忍不住嘲笑自己，明明一直期待着，却在真的等到了以后反而不习惯了。
　　响了几声，他划开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而低沉，又似乎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
　　“你在酒吧？”
　　“嗯，”萧烨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大脑被弥漫在空气里的酒味充斥着，不知怎么，他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要过来吗？”
　　他觉得自己该是在笑的，因为他清楚地听到，秦楚涵的呼吸声蓦地顿了两秒，才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
　　萧烨无声地扯了下嘴角，有些恶意地想，至少自己的话还是可以让秦楚涵的情绪产生波动的。
　　哪怕，这样的影响微乎其微。
　　果然，沉默了片刻，秦楚涵开口了：“什么时候回来？”
　　风轻云淡的语气。
　　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本就是秦楚涵的强项，尤其是在他们两人的相处中。
　　不过，萧烨本就没指望他会答应，秦楚涵向来不喜他在酒吧流连，毕竟，就算秦楚涵曾经再叛逆不羁，也还是出身上流社会的少爷，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连带着对华奕这些萧烨的所谓狐朋狗友也不怎么看得惯。
　　他记忆里秦楚涵唯一一次屈尊来酒吧接他，是大三那年情人节他们吵得翻天覆地的那次，那时他是真的很想和秦楚涵做个了断，可决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狠下心，又被强压回喉咙里。那晚，他们不欢而散之后，萧烨就径直去了华奕的酒吧，点了瓶酒精度骇人的白兰地，连酒杯也没要，又急又快往嘴里灌，华奕也没拦着他，只是在他喝了一半停下的时候，把他手里的酒瓶换成了温和些的龙舌兰。
　　不过，萧烨没察觉到这些，他的感官全被滚进喉咙的辛辣液体占据了，神经像是被灼烧般烫得火辣辣的，眼前琥珀色的液体逐渐模糊，似乎变成了一滩破碎的光影，分割着他发红的眼眶。
　　萧烨晃了晃酒瓶，不怎么清醒地想，是不是只有彻底醉了，才能在梦里见到那个曾经怒发冲冠的金发少年。那时的他像极了一头高傲又凶猛的狮子，爪子锋利而坚硬，似乎在用自己的特立独行来向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宣战，就像他那头高高竖起的稻草一样的黄毛，被记忆中的阳光晕染得格外耀眼，那一瞬间，萧烨骤然生出一股恍惚的不真实感，十八岁的秦楚涵就那么站在高台上看着自己，眉目间的张扬和桀骜似乎在宣告着他永远不会妥协，更不会投降。
　　可是，怎么会那么快、那么急，就蜕变成了现在这个把自己尖锐的棱角都小心收拾起来藏在角落里的人，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人情世故的社会里，人人都说秦书记的儿子真是优秀，除了做事的时候雷厉风行，相处起来却没有一点儿富家子弟的脾气，总是温和谦虚的，为人处世一向不骄不躁。
　　其实听到这样的评价，萧烨的心内是骄傲的，他想，秦楚涵本就这么优秀的人，他值得最好的一切，我可是早就知道了他的优秀，比你们任何人都早。
　　尽管他一如既往地追随着秦楚涵的背影，可偶尔，他也会怀念那个耀眼的金发少年，他想，那时他的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今的秦楚涵是属于工作、父母、家族、甚至与之有关的所有人的，只有那个高傲叛逆的金发少年，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有时，望着秦楚涵一身笔挺的西装革履，对着镜子打领带的样子，他也会怀疑，曾经那个他全心全意憧憬着的金发少年是否真的存在过。
　　然而，几瓶酒液下肚以后，他就看见了，十八岁的秦楚涵顶着那头稻草毛，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自己，皱了皱鼻子，不情愿地嘀咕了一句：“笨死了，教了你这么久还不会。”
　　萧烨眨了眨眼，恍惚地想，啊，原来，他真的存在过。
　　隔着一层衣料，他摸了摸自己隐隐发烫的胸口，闭上眼，似乎就能听到从心脏喷薄而出的血液有力的汩汩流动的声音。他想，那个别扭又善良的十八岁少年，其实一直都藏在这里，从未离去。

　　后来，秦楚涵找到了华奕的酒吧，那时他明明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却还奇异地记得秦楚涵走进来时紧皱的眉头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接着，他被人扶上车，朦胧中听见了争吵的声音，他费力地试图集中涣散的思绪，依稀辨别出争吵的人似乎是秦楚涵和华奕。
　　看吧，果然，他那装满了酒精的脑袋神奇地理顺了逻辑，秦楚涵从来就不待见他的朋友，含着金汤匙出身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少爷理所当然地看不上高中毕业就在社会上混着的华奕，或许，他骨子里也看不上像个跟屁虫一样围着他打转的自己。
　　“阿烨？”秦楚涵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语气沉稳又有些黯哑，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萧烨突然就怀念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少年拉着他跑过夜半的海滩，海浪时不时打在沙滩上，浸湿了裤腿，少年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对着黑茫茫的大海呐喊，他很用力地吼着，像是要把十八年生命中的所有压抑都发泄出来，呐喊声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到了最后，连声音都干涩得几近破碎了，他才终于一屁股坐在海滩上，躺倒在地，不停地喘着气。然后，少年被远处的灯光映得明灭不定的瞳孔定定地锁住自己，用他那副沙哑得不成样子却依旧充满活力的嗓音说：“阿烨，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萧烨用力地点头，他弯下腿和少年并排躺着，大胆地抓住少年的手，同他十指相扣。他转过头注视着身旁人的侧颜，对方的眼眸直直望着海天相交的那一处，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收回目光，起伏的海浪温柔地打在脚板心上，少年的话让他由衷地觉得高兴，却又有些隐隐地难受。柔软得一塌糊涂的心底冒出一个声音，如同喟叹般地低吟，他暗暗发誓，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阿烨，还在听吗？”
　　少年的声音历练成了如今岁月沉淀后的沉稳，含着淡淡的处变不惊的意味。
　　萧烨突然觉得自己感性得不像话，简直有些不像自己了。指节轻轻敲打着蒙上一层暗黄光束的桌面，他先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等收拾好情绪以后，才又开口：“你先睡吧，我要再过一会儿才回来，有朋友喝醉了，得送他回家。”
　　电话那头一时没有回应，过了良久，就在萧烨以为下一秒电话就会被挂断时，耳边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应答。
　　“嗯。”
　　然后，就又沉默了下来，如同他们大部分时间的相处一样。
　　秦楚涵沉稳的呼吸声在耳边打着拍子，他仰头望着有些泛红的格子灯罩，没有挑起话题的欲望，指节敲打桌面的动作却无意识地加快了，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灯罩的颜色已经随着光线的变化开始转蓝，秦楚涵终于打破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早些回来。”
　　同以往没什么分别，带着淡淡的命令的口吻。
　　接着，萧烨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忙音。
　　他们之间的通话，永远都是以秦楚涵挂断电话而结束，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主导权从来都握在秦楚涵手里。
　　萧烨深吸了口气，把电话扔在桌上，相处了十年，他对秦楚涵说话的语气和习惯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从最后那句话沉下去的尾音，他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了那抹隐在话语里不易察觉的怒气，然而，他却并不想去深究，或许是最近工作的压力，又或许是来自家庭的，反正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自己有关。
　　邢煜见他扔了电话，借着酒劲靠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怎么，和女朋友吵架了？”
　　萧烨很想敷衍过去，却见另一侧捧着酒杯的邢露满脸惊讶地凑近。
　　“什么？阿烨哥，你有女朋友了？”忙着调酒的华奕闻言，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萧烨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地说：“嘛，算是吧。”
　　“诶——”邢露显然还想追问，却被自家哥哥强行打断了。
　　邢煜放下手里的杯子，十分亲热地把手臂搭在他肩上，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阿烨，你……和秦少认识啊？”
　　“嗯？”萧烨愣住了，冲上脑袋的情绪首先是慌乱，接着是紧张，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邢煜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心想邢煜该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这样问自己。
　　于是，他强压住不安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咧嘴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唔……”邢煜偏过头沉吟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开口，因为酒精的关系，他的脸色已经有些泛红了，“……昨晚你喝醉了，大概记不得，我本来打算扶你去客房的，结果……嗯，在电梯门口碰见了秦少，他说他认识你，就主动接过你，说要先把你安顿了……嗯……其实我还挺感谢他的，要知道你虽然看起来瘦，但身体还蛮结实的，可费了我不少力气……”
　　然而，萧烨听他说了一通，记忆里却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印象，昨晚彻底醉倒以前，他记得的最后的画面，大概就是宴会大厅里侧对着他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眨了眨眼，努力在记忆里回溯，却发现面前的邢煜正瞪大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这让他有些为难，如果说自己不记得了，或者干脆说不认识秦楚涵，显然是不可能在记忆很清晰的邢煜面前蒙混过关的，说不定还反而会让他觉得蹊跷。
　　于是，萧烨抿了抿唇，选了个最安全的答案。
　　“秦楚涵……他是我高中时代的学长。”
　　“噢，这样啊，我是说你们的关系看上去怎么这么熟稔，”邢煜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背，口气有些羡慕，“你小子还真是好运，私下里我也才跟秦少吃过一次饭而已，还是因为家父有事相求。”
　　萧烨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心里像有一颗苦涩的咖啡豆在发胀，很不是滋味。
　　“对了！”邢煜又懊恼地用胳膊肘拄了他一下，“亏我昨天晚上还洋洋得意地跟你科普来着，结果你居然和秦少早就认识，那你也不阻止我，难不成——”他故意拖长声音，撇了撇嘴，“你是存了心看我的笑话？”
　　“哪有，”他的颜艺成功地逗笑了萧烨，后者拍了下他的后颈说，“什么存心不存心的，你讲的那些我很多都不知道，说明你的科普还是很有——”
　　“喂！”两颗头中间的缝隙里突然探进一个脑袋，引得萧烨和邢煜两人同时侧目。见是一脸好奇的邢露，邢煜皱了皱鼻子，不满地抱怨：“你叫什么叫，吓我们一跳。”
　　“你们神神秘秘地在讨论什么？”邢露在他俩之间大大咧咧地坐下，用手指重重地戳了下邢煜的肩膀，“刚才我差点就要被陌生人拉去跳舞了，你这个哥当得可真不负责。”
　　“还好意思说我是你哥，”邢煜拍开她的手，回过眼瞪她，“这时候就承认了，之前呢？”
　　邢露一挥手，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正巧华奕这时得了空，邢露便笑眯眯地拉住他问：“华老板，刚才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华奕的两只手撑在吧台上，上身微微前倾，他的眼神往角落里瞟了一眼，才挪到邢露脸上，干脆地点头。
　　“当然，你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
　　邢露似乎很兴奋，她的眼珠在萧烨和邢煜身上转了一圈，又沉吟了一会儿，才问：“唔……阿烨哥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喂，小露，”萧烨哭笑不得，“你问他干嘛，还不如直接来问我。”
　　华奕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萧烨安静，恶劣地抬了抬眼角。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吧，这种事问当事人怎么可能得到客观的答案。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他颇为怜悯地施舍给邢煜一个眼神，后者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华奕拖长了声音接着说，“邢小姐，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比较关心我是怎么和你哥认识的，这事儿，可是连你的阿烨哥都不知道呢。”
　　“你也知道我不知道啊——”萧烨小声吐槽，却换来华奕愈发凌厉的眼神，“看来，你的确很想被爆料呢。”
　　“我只是努力不想被人当做傻瓜。”萧烨辩解。
　　“事实上你就是，”华奕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
　　“——至于小姑娘的问题，”他熟练地单手把玩着玻璃杯，毫不客气地说，“萧烨高中的时候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就喜欢上了个不得了的混蛋。”
　　“诶——”
　　“喂！”
　　邢露和萧烨的嘴里同时吐出一个音节，不过，语气却截然不同。
　　“所以你是读的市立一中吧，”邢煜突然接过话茬，他眯了眯眼，一边往玻璃杯里倒酒一边回忆，语调颇为伤感，“说起来……我的初恋也是从市立一中——”
　　“没人对你的初恋感兴趣！”邢露嫌弃地打断他，“翻来覆去说了几百遍还不腻。”
　　“嘿，这不是还有不知道的人在嘛。”邢煜拿着酒杯指了指萧烨，眨了眨眼睛，“说起来也巧，我和小六就是因为那个女孩子阴差阳错地认识——唔……咳咳……”
　　他本打算把满满的一杯酒帅气地一饮而尽，结果却因为喝的时候灌得太急，一下子被呛住了，随即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坐在他旁边的萧烨连忙伸手去拍他的背，过了好一会儿，邢煜才缓解下来，抬起头一副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衣领被喷出的酒液弄出了一块湿哒哒的黄色印迹，形容很有些狼狈。
　　“看吧，报应说来就来，叫你一个劲儿地耍帅。”邢露皱起眉，一脸麻烦地叹了口气，把自家哥哥从伸缩椅上拽起来，动作利落地把他的手搁在自己肩头，然后她满是无奈地朝萧烨和华奕露出个抱歉的笑容，“你们先聊，我得把他弄去卫生间处理下。”
　　“需要帮忙吗？”萧烨站起身准备撩袖子。
　　“不用不用，”邢露摆了摆空出的那只手，游刃有余地表示，“我从小练跆拳道长大的，应付个邢煜完全没问题。”
　　听她这么表态，萧烨不得不重新坐下，目送邢露脚步轻快地扶着邢煜往厕所的方向去，看上去的确一点儿也不吃力。
　　“小姑娘还挺不错的，”华奕的话让他回过头，只见前者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靠在酒柜边上，唇角挑起个戏谑的弧度，“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同大少爷断了以后，试试和人家小姑娘在一起？我看她可明显有这个意思。”
　　“你别胡说了，”萧烨撑着额头把散落的前发往后拨，“她已经订婚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正式结婚。”
　　“呵，又是上流社会的利益婚姻吗。”华奕嘲弄地挑了挑眉。
　　萧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胃里装着的酒液似乎缓慢地沿着神经爬进了大脑里，翻腾的酒气在眼睛后面氤氲，他闭了闭眼，觉得连眼窝都蒸腾起了热意。
　　“所以，你觉得我还会去自讨苦吃吗，”他喃喃地开口，“沾染那些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迟早会摔得粉身碎骨的吧……”
　　“你也知道啊，” 华奕的语气很尖锐，“刚才的电话是那个大少爷打来的？”
　　萧烨蓦地沉默了，抿了抿唇，捧着杯子一言不发。
　　华奕见他这副无声反抗的架势，便走过来把萧烨手里还剩一小半的威士忌收回吧台里，重新拿了个高脚杯，用十分漂亮的手法调了杯看上去是改良版的森伯加开胃酒，然后又划了根火柴，将浮在酒液上的咖啡豆点燃，推到萧烨面前，“喏，最新款的意式餐后酒，等咖啡豆燃烧一会儿，注意不要被烫到了。”
　　“哦。”萧烨愣愣地接过，垂眸打量着面前的玻璃杯，感叹道，“这种喝法还真是时尚。”
　　华奕没搭腔，瞟了眼角落里仍旧睡得死死的洛宇衡，才回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么，大少爷又说什么了？”
　　“……”
　　萧烨抬起头，对上华奕锐利的视线，他不自然地把目光挪回杯口燃烧着的那一小簇火焰，小声嘀咕，“嘛，你怎么这么肯定是他。”
　　华奕转了一圈高脚杯，语气半是嘲讽半是无奈：“能让你露出刚才那种表情的，除了他还有谁？”
　　萧烨几乎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全然不顾华奕刚才的忠告，拿起酒杯一口气灌进喉咙，嘴唇传来一阵被烧灼的痛感，他忍不住呛了好几口。
　　华奕连忙把纸巾递给他，抱怨道：“反应这么大干嘛？不是才说了不要急着喝吗，算了，我不提他就是了。”
　　“抱歉，”萧烨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唇，对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冲动也有些懊恼，“我只是……不太想谈他的事。”
　　华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眸里闪过的情绪很复杂，萧烨把杯子递给他，示意他再倒一杯酒，华奕却收回杯子拒绝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华奕低头擦拭着玻璃杯，目光没有投向他，“他不是今天出差回来吗，人在这儿心却不在，有什么意思呢？”
　　“我……”萧烨张了张嘴，却立马被打断了。
　　“我还不了解你吗，快走吧，不用管洛宇衡，一会儿我找人送他回去。至于邢煜和他妹妹，我会帮你解释的。”
　　说完，华奕腾出手朝他挥了一下，神情颇有些不耐。
　　萧烨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就准备起身离开吧台。
　　才走了两步，华奕又突然开口叫住他，萧烨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华奕动了动嘴唇，张口说了一句话。
　　他的语气轻得仿若无意中带过一般，却蓦地在萧烨耳边炸开，那一瞬间，酒吧里的喧哗嘈杂似乎全都骤然远去，只有那句话挟着雷霆之势直插进他的胸口，几乎到了振聋发聩的地步。
　　他说，你已经很努力了，有时候，记得对自己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