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无雁影》季念&苏小钗

7、第7章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苏陌淡淡一笑，宁静平和。
　　七苦她已占七者三四，苦的多了，也便不觉得苦了。
　　日前明湘湖踏青，成功为季千帆牵上了冷月溶，自己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只是平白落了个惧水症，只好算她时运不济。
　　不能怨呵，无论是从感情还是理智，落水那一霎那，季千帆已经做出了选择，正确的选择。
　　苏陌苦涩一笑。
　　她只觉得对不住慕容白。她已经得不到一个圆满了，偏固执地不肯给他一个圆满。
　　他们都是同一种人，冥顽不化！
　　不过伤人伤己罢了。
　　嘴角勾起微笑的弧度。
　　其实她不爱笑，只是习惯了，苦痛太多，快乐太少。以前她还会哭，可是她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竟已流不出眼泪了。
　　还记得念儿第一次跟季千帆时，她在黑暗的房中坐了一夜，不过红了眼眶，疼了胸口。
　　哭不出来，也就只能笑了。
　　悲伤、忧郁、难过、感伤、嘲讽、失落、欢喜、满意……等等等等，全掩在同一个表情下。嘴角上扬，眉眼弯下，就是一个笑容，一张面具。
　　而她已经习惯这样温和无害的面具了。
　　春光照在身上暖暖融融，苏陌站在院子里，只手遮阳，仰望。
　　阳光从指缝漏过，苏陌微眯了眼，固执地盯着太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必有其过。
　　爱情之于她，不过求而不得。
　　微微苦笑，“朋友”两字，于她而言，并非释怀，而是枷锁。
　　不过她并非不懂知足之人，毕竟比起“摆设”，“朋友”这个定位，实在是好太多了。
　　她实在不该奢求的。
　　“小姐，该喝药了。”念儿在身后唤她。
　　苏陌低了头，被太阳照的久，有些头晕，于是闭了眼，等眩晕过去，才勾了笑，回头应道：“我已经大好了，不喝了吧。”
　　念儿闻言，摇头：“不行，您身子虚的很，不能不喝。”
　　苏陌蹙眉，叹气：“放着吧，我等会喝。”
　　“等会就凉了，现在就喝吧。”念儿将药端到苏陌面前。
　　苏陌挑眉一笑：“念儿，我有没有说过，你已经在向万能管家婆靠拢了？”
　　念儿跺脚，嗔道：“小姐！你又取笑我！”
　　苏陌笑着讨饶：“好念儿，这药当真苦的很，不如你偷偷倒了，我以后决不取笑你。”
　　“不行！”念儿坚定的摇头，端着药逼近苏陌。
　　苏陌抿唇，眼底一丝狡黠，趁念儿不注意，转身就跑进屋，把门关上。
　　“小姐！”念儿惊喊，对着关紧的大门，恨恨地跺脚，“太狡猾啦！怎么可以这样！”
　　苏陌呵呵一笑：“这叫兵不厌诈。”
　　“小姐，您不喝药身体怎么会好？”
　　念儿在门外苦口婆心，苏陌听在耳里，微微一笑，并不搭腔。
　　她不爱喝药，因为药太苦，而她已经苦的够多了，对苦，也怕的厉害。
　　“小姐，今天季少爷吩咐过，您一定要按时吃药。”
　　“不然季少爷亲自盯着您喝药。”
　　“季少爷的话您也不听吗？”
　　……
　　季少爷，季千帆。
　　苏陌叹口气，开门。
　　“念儿，你赢了。”
　　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念儿忙得递上茶水蜜饯漱口去味。
　　摇摇头，季千帆果然是她命中的劫难。
　　吃过药，念儿搬了躺椅放在院子里，让苏陌躺着晒太阳，正昏昏欲睡，门口有人递了帖子，直接送到了苏陌院里。
　　烫金的花芊纸，飘着淡淡的宓罗香，娟秀纤细的字体。苏陌看完，呵呵一笑。
　　“是谁？怎么把帖子投这了？”念儿好奇地问。
　　苏陌收了帖子站起身来，笑道：“赶紧收拾收拾，冷姑娘请我们看戏呢。”
　　“冷姑娘？蒹葭楼那个？”
　　苏陌含笑点头。
　　“她有什么企图？”
　　苏陌看到念儿面色难看，也不多话，曼声道：“不过为情尔！”
　　“小姐，你要赴会？”念儿跟在苏陌后面问。
　　苏陌点头：“这是自然。”
　　念儿急道：“可是她和季——”
　　苏陌转了身看着念儿，微微一笑：“与我何干？”
　　念儿一滞，垂了头。
　　苏陌径自换衣裳，末了，叹口气：“你就留在庄里吧。”

　　冷月溶在戏园子包了个二楼的雅间，环境好，位置佳，正对着戏台。
　　苏陌到时有些晚了，戏已经开场了。由着小二引上楼，随意看了台上几眼，戏子咿咿呀呀，也不知唱的是哪折戏。
　　冷月溶在雅间门口候着，见苏陌上来，脸上露了笑，原本如冰的玉颜霎时吹开了一阵春风。
　　“姐姐！”
　　苏陌微微一笑，给了锭碎银打发了小二，才迎了上去：“冷妹妹。”
　　冷月溶携了她的手，一起坐到桌边，亲自给苏陌斟了茶。
　　苏陌也不推辞，接了茶，呵呵一笑：“妹妹今日怎么有雅兴看戏？”
　　冷月溶笑笑：“只是借口罢了，想请姐姐出来一叙，姐姐不会怪妹妹唐突吧？”
　　苏陌失笑：“怎么会？妹妹邀约，我心里是欢喜的。”
　　“如此便好。”冷月溶看着苏陌，面露关切，“前日里姐姐为救我不慎落了水，我心里万分过意不去，可是我又不便上门探望，昨日听季庄主说，姐姐已经大好了，这才下帖邀姐姐一同看戏，亲自向姐姐道谢，望姐姐不要怪我。”
　　苏陌拍拍她的手背，温柔一笑：“说这什么傻话，你是我妹妹，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冷月溶抿唇一笑：“能认得您做姐姐，是月溶的福气。”
　　苏陌淡淡一笑：“别这么说，你出淤泥而不染，我才是高攀。”
　　冷月溶面色微苦：“也就姐姐你不会瞧不起我。”
　　苏陌握了她的手，安慰之意溢于言表。
　　冷月溶转了话题，拎了茶壶倒茶：“姐姐，喝茶。”
　　苏陌喝了一口，味甘而唇齿留香。
　　微微叹道：“茶是好茶，可惜我非知音人。”
　　冷月溶诧异：“姐姐品不出么？”
　　苏陌悠然一笑：“见笑了。”
　　冷月溶欣赏她毫不做作的坦然，微笑道：“是碧螺春。”言罢，以相当纯熟华丽地技巧向苏陌展示茶道。
　　苏陌抚掌：“雅人、雅趣。”
　　冷月溶一笑：“不过自娱自乐，何况茶叶是季庄主送的，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
　　苏陌淡淡一笑：“我家官人不过是个商人，你才当得这个‘雅’字。”
　　冷月溶敛眉一笑：“姐姐谬赞了。”
　　苏陌轻浅一笑，这才注意台上不知何时戏目已换成了木兰从军，正唱到木兰拿了军帖打算代父从军。脱下红装换军装，也不过尔尔。
　　苏陌冷冷一笑。
　　“姐姐。”冷月溶轻声唤她。
　　“怎么？”
　　冷月溶指指下面：“楼下一个白衣公子一直在看着你。”
　　苏陌一愣，探身望去，落入慕容白一双深邃含情的眸子中。
　　慕容白看到苏陌清减消瘦的脸颊，几乎压抑不住冲动要奔到她身边。幸而他还记得这是大庭广众，而苏陌，是已婚妇人。
　　相顾无言。
　　苏陌向他点点头，见慕容白找座坐下，重新将视线移回戏台上。
　　冷月溶也看清了那人，讶然：“这不是慕容公子么？姐姐你认识？”
　　苏陌微闭了眼，露出一抹苦笑：“一个故人。”
　　故人？
　　冷月溶打量楼下的慕容白，若有所思。
　　戏散了，冷月溶楼里还有事，急着走了，苏陌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出了戏园子准备回去。
　　“表妹！”
　　苏陌叹息一声，回头微笑：“表哥。”
　　慕容白走到苏陌身边，温和地笑：“身子好了？”
　　苏陌点头：“嗯，已经没事了。”
　　慕容白脸色愤愤：“我不会放过季千帆的！”
　　苏陌苦笑：“表哥，你别这样，我和他的事，我自有主张。”
　　“可是我不能容忍他负你！”慕容白双手握拳，面上挣扎。
　　苏陌叹口气，已经有路人往这边看过来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慕容白敛了脾气，痛苦道：“如果我是他，我决不会为了个青楼女子让你落水。”
　　“表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算了，不说这个。”慕容白也不想苏陌为难，索性换了话题，“难得见你会去看戏，今天是哪家夫人约了你啊？”
　　苏陌无奈地摇摇头：“我不能说，说了你又要生气。”
　　“哦？”慕容白挑眉，“那我更要知道是谁了。”
　　知道必定拗不过他，苏陌索性坦白：“冷月溶。”
　　慕容白立住：“她找你干嘛？”
　　也不管慕容白，苏陌漫不经心道：“还能干嘛，刺探军情呗。”想到她特意提起季千帆送的碧螺春，苏陌扑哧一笑。
　　“你——”慕容迟疑地看她。
　　苏陌知道慕容白关心她，笑着摇头：“我没事，只是觉得好笑罢了，天晚了，赶紧回吧。”
　　慕容白也不好说什么，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苏陌与季千帆在书房对弈。
　　就棋艺而言，苏陌实在高季千帆不少，十局季千帆已经输了七局，还有一局是苏陌故意放水，才让他赢了。
　　偏偏季千帆不服输，拖着苏陌下了一局又一局。
　　苏陌撑着下巴，慵懒地打个哈欠，等半天季千帆走完，搁下一颗白子，取下大片江山。
　　季千帆脸都黑了。
　　“不下了！”
　　边上念儿察言观色，赶紧撤了棋盘，上热茶糕点。
　　苏陌掂了一块甜糕，咬一口，皱眉咽下。
　　“不好吃？”季千帆问。
　　“嗯。”苏陌点头，“太腻了。”忽然想到什么，吩咐念儿，“去把我房里的樱花糕拿来。”
　　念儿应声去拿。
　　季千帆挑眉：“你喜欢樱花糕？”
　　“还不错。”苏陌喝茶冲冲口里的甜腻，“表哥一向知道我的口味。”
　　“你是说那樱花糕是慕容白买的？”季千帆冷声。
　　苏陌不在意地点头。
　　“难道我们庄里连糕点都买不起吗？要一个外人送？”季千帆的声音里夹杂着怒气。
　　苏陌疑惑地眨眨眼：“你在气什么，不过是些糕点罢了。”
　　季千帆冷笑一声：“你是已婚妇人，莫要引人闲话！”
　　苏陌低眉一笑：“你放心，我知晓自个儿身份。”
　　“你若真知道，那天怎会在大街上与他拉拉扯扯？”
　　苏陌失笑，搁了茶杯：“你还与他大打出手呢，孩子气！”
　　那日慕容白送苏陌回来，在门口遇到了回庄的季千帆。这两人，每次见面不斗上一斗总是不舒心，竟这么在大门口比划起拳脚来。
　　季千帆面露窘色：“是他挑衅在先！”
　　苏陌好心情地笑眯了眼，玩笑道：“看起来真像是为我争风吃醋呢。”
　　“怎么可能！”季千帆快速反驳，“我们是朋友！”
　　苏陌微微一愣，然后温和地笑笑：“我知道，开个玩笑罢了。”
　　念儿正好送糕点进来，话题结束。
　　苏陌心里暗暗一叹。自她落水后，他经常去她院里坐坐，说说话，下下棋，相处愉快。本以为她的那些小心思，总归是有了希望，原来不过是虚妄。
　　是她太贪心了。
　　朋友么？如此……甚好。
　　“对了。”季千帆说道，“衡复山庄岳老爷子五十大寿，昨儿个接到了请帖。”
　　“哦？”苏陌挑眉，“这倒妙的很。”
　　季千帆笑：“要去吗？”
　　苏陌淡淡一笑：“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