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无雁影》季念&苏小钗

6、第6章

　　后半夜，月亮早已落下，没有一颗星子的夜空，暗得深沉。
　　季千帆躺在床上，闭目皱眉，正不安地扭动着。清冷的春夜，他竟然满头大汗，项背尽湿，他正做着恶梦。梦里，十年前季家满门被杀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目所及处都是血和尸体，充斥在耳边的是杀戮者的狞笑和家人的悲号。十二岁的他躲在书房的书架后头，身上背着已被易容成孤鸿剑的子离剑，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叫出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打湿了衣襟。紧紧咬住下唇：爹说过，千万不能出声，要保住子离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不要杀我爹！不要！不，我不能出声！我绝对不能出声！”季千帆边扭动着身子，边不断地梦呓，“老天爷，救救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爹，不要欺负我娘！我不能出声，爹说过，千万不能出声…”
　　断断续续的梦呓吵醒了身边熟睡的念儿，她揉了揉眼睛，侧身俯视季千帆。见他如此，紧张地推了推他的身子，叫道：
　　“季少爷！你醒醒，你怎么了？快醒醒！”
　　“救救我，我不能出声！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季千帆不醒，仍不停梦呓。
　　“季少爷，快醒醒啊！”念儿用力地推了他一阵，终于季千帆一惊，睁开了眼睛。
　　“季少爷，你做恶梦了？”念儿担忧地道。季千帆双目直视，瞪眼望着帐顶，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念儿急了，又推了他几下，“季少爷，快醒来！”
　　季千帆的眼珠这才略略转动了一下，转头看看念儿，还没有从恶梦中回过神来：
　　“你是谁？”
　　“我是念儿，季少爷，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念儿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念儿，念儿！”季千帆呢喃了两句，终于回到了现实，长出了一口气，哀哀地道，“念儿，抱抱我！”念儿俯身抱住他的身子，将脸贴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一阵湿冷。
　　“抱紧一点，我好冷！”季千帆轻声呢喃。刚出了一身汗，惊醒之后，顿时冰凉刺骨。念儿索性将身子压到他身上，用胸口的热度温暖他。
　　“季少爷，你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念儿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念儿心疼地柔声问道。
　　季千帆定了定神，深呼吸了几下，轻声道：
　　“没什么，看见自己从悬崖上跌下去了！”就算对枕边人他也不愿说实话。
　　“我就说你茶喝多了，前几日总是后半夜睁大了眼睛不睡觉，今夜好不容易睡下了，又睡不安稳。茶是好东西，可喝多了对睡眠不好，你总不听劝！”念儿责怪道。季千帆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苏门出来的个个是大夫么？我若不爱茶，也不做这茶生意了！”
　　念儿没有答话，两人互相温存着，不多会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季千帆起床更衣洗漱，精神倦倦的，眼睑有些浮肿。强打起精神，像平日一样面带笑容，等待他的挑战还很多，他不能让人看到他的脆弱。
　　用过早膳，季千帆出了雁影山庄，向蒹葭楼的方向走去。今天约了冷月溶品茶，对女人他从不失约，对品茶更是来者不拒。
　　跨进蒹葭楼的大门，毕竟是白天，厅里略显冷清。几个女子看见他进来，轻掩小口议论着。季千帆抬步登上扶梯，望二楼走去。才走了两步，只闻得一阵幽香扑鼻而来，紧接着便是柔美动听的嗓音：
　　“季庄主来了，到我屋里坐吧！”
　　抬眼一看，媚眼流转，巧笑倩兮，一身粉红色蝶恋花图样的纱裙，袅袅婷婷走下楼梯的正是上一季的花魁燕飞卿。季千帆温文有礼，笑道：
　　“燕姑娘近日可好？”
　　燕飞卿低头一笑，柔美如水，走下两级台阶走到季千帆面前道：
　　“季庄主倒没忘了我？”
　　“我说过，忘不了！”季千帆轻笑。燕飞卿笑得更为迷人，一双晶亮的美目在季千帆的眉眼间流转徘徊，朱唇微翘：
　　“有庄主想着，奴家还有什么不好的？庄主快请屋里坐！”
　　“不，我今天是来找冷姑娘的。”季千帆摆手道，“她约我来品茶。”
　　燕飞卿脸色稍凝，片刻之后依然笑开了，柔声道：
　　“庄主好雅兴，品茶找季庄主可算是找对人了。奴家虽不如冷姐姐熟知茶叶，对品茶倒也颇有兴趣，庄主可介意奴家也加入？”季千帆点头应允。两人进入冷月溶的房间，冷月溶见两人结伴前来，脸色自然有些阴冷。不过她平素也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倒也看不出什么大变化。燕飞卿笑得乖巧，望着冷月溶道：
　　“冷姐姐约季庄主品茶，我也来凑个热闹，冷姐姐不会生气吧？”
　　很明显的挑衅！冷月溶心里想着，脸上却仍是一派淡然，略一勾唇，道：
　　“怎么会呢？我只是不知道妹妹何时喜欢上了品茶，忘了给你下帖子，倒要请妹妹原谅我！”两人四目对视，燕飞卿笑而不答。季千帆冷眼看着，心内冷笑。冷月溶转过脸去，双目含情地望着季千帆，轻道：
　　“苏姐姐的身子怎么样了？不碍事吧？”
　　“劳烦冷姑娘惦记着，不过受了些寒气，吃几副药发发汗就好了”季千帆笑答。
　　“季庄主也真是的，就算担心奴家的安危，也不能丢下夫人不管呀！”冷月溶似责怪又似炫耀地说道，“苏姐姐这寒气，怕是伤了心阳了！”
　　燕飞卿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季千帆仍是淡淡一笑，道：
　　“事事难两全，我若让堂堂花魁跌下河去，湿成个落汤鸡，不仅姑娘受委屈，整个蒹葭楼怕是要成笑柄了。如今贱内跌了下去，不过是季某成为笑柄罢了，这笔交易划算得很！”
　　冷月溶满含深情地望着他，敛眸一笑。燕飞卿算是听明白了，媚眼流转，插话道：
　　“若换成我与冷姐姐，季庄主会救谁？”边说边笑盈盈地望着季千帆。冷月溶斜睇她一眼，心中冷笑。季千帆望向她，勾唇一笑，游刃有余地答道：
　　“那我就跳下去，陪两位姑娘一起湿透！”
　　燕飞卿掩口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甚是悦耳。拉着一张脸的冷月溶也忍俊不禁，颔首轻笑。季千帆呵呵地笑了两声，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着。
　　品茶自然是品得有声有色，两位花魁在旁，这清茶淡香，倒也抵得上龙涎凤露了。直到日落时分，季千帆才出了蒹葭楼，回雁影山庄。想去看看苏陌怎么样了，便往苏陌的院子走去。刚进了院门，便听到一个冷硬的声音：
　　“季兄可算是回来了！”
　　抬眼一看，一袭白衣，手执玉扇，自然是慕容白。季千帆笑道：
　　“慕容兄怎么有空来雁影山庄？”说着走近他，只见慕容白一向温和斯文的脸上怒容满面。心内一笑，不自量力！
　　“我若不来，表妹这一肚子的苦向谁说？”慕容白斜睇他道，“明湘湖边英雄救美，把花魁牢牢地抱在怀里，倒让自己老婆湿成个落汤鸡，季兄还真是让慕容白开了眼界！”季千帆笑而不答，径直往屋里走去，被慕容白一把拉住，“你身上有脂粉味，不会是刚从蒹葭楼出来吧？”慕容白眉心攒起，语气不悦。冷冷一笑，扯开慕容白的手，淡淡地道：
　　“慕容兄该去当捕块！”
　　慕容白冷哼一声，没有答话。此时，屋里的苏陌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是季千帆，苍白地笑了笑，道：
　　“回来了？”
　　季千帆含笑点头。慕容白立刻迎了上去，柔声道：
　　“表妹怎么出来了？外头凉，快进屋躺着去！”说着便要扶她进屋，苏陌摆手拒绝。季千帆上前两步搂住苏陌的纤腰，笑得温柔：
　　“进屋去吧，听话！”说完，容不得苏陌开口便一把横抱起她，走进了屋子。慕容白的脸色顿时白了一阵。季千帆将苏陌轻轻放在榻上，苏陌微笑地望着他，这该是他第一次抱她吧。宽阔的胸膛，有力的双臂，温暖的怀抱，实在叫人流连，又怎怪得女人迷恋他，连花魁也倾心于他？
　　“今日好些了吗？”他柔声问道。苏陌笑着点头，仍是深深地望着他。季千帆失笑：
　　“盯着我做什么？都看了十年了还没看厌吗？”
　　苏陌轻轻摇头，目光却未离开他半寸。她实在是个知足的人，他的一个拥抱便能让她高兴好久。他的脸，莫说十年，就是一辈子她也是看不厌的。季千帆笑着起身，往门外走去。
　　屋外的慕容白面色黯淡，握紧的双拳关节发白。季千帆笑道：
　　“慕容兄难得来一次，就在庄里用晚膳吧！”
　　慕容白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得意的笑脸，他为什么总能笑得出来，面对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甚至全天下人都不在他的眼里，却又能让女人对他迷恋不已。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实在看不透。冷冷地出声：
　　“不用了，季兄好好照顾表妹，慕容白告辞了！”抱拳而辞，转身走进了黑暗里。季千帆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摇头。
　　转身进屋——也该好好陪陪苏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