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无雁影》季念&苏小钗

26、第26章

　　江湖如一潭岩浆，经不住季千帆这一搅，眼下已如火山般蓄势待发。
　　诛太原李家，勾结蒹葭楼，假意交好衡复山庄与落剑山庄，杀上官恪，除岳霖，嫁祸慕容白…季千帆这一路走来，复仇计划一步一步进行着，人也越杀越多。原本以为该有的快感，却似乎并未出现。尤其慕容白的死，苏陌虽说也是默认了的，但见她整日郁郁寡欢的样子，他心中实也不忍。季千帆第一次觉得自己杀错了人，第一次为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叹息。
　　慕容白啊慕容白，为何你要与我为难？世间唯有一个陌儿，为何偏要与我争？为何你非要我死才甘心？为何非要逼我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为何啊！我可以把性命都交给陌儿，却无法再为她寻回慕容表哥！纵使她爱我胜过爱你，纵使她为了我可以看着你死，她却也无法不为你伤心。我季千帆这一辈子，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已没有机会回头了。来世我定然不能再投胎做人，你就替我，好好爱着陌儿吧！
　　“庄主，书信！”季木推门进来，将从鸽子脚上取下的纸条交给季千帆。季千帆掩了思绪，接过纸条看过。撕碎纸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庄主，事情没办成么？”季木见他叹气，皱眉问道。季千帆不答，只是摇了摇头。燕飞卿与水若泠已死，宣锦办起事来的确是干净利落，有他这样的帮手，实在是没有了后顾之忧。又叹了口气，两个如花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不能想，不能退，如临深渊，不能回头了啊！还有陌儿，还有业儿，还有未出生的孩子，不能倒下，不能放弃啊！
　　“庄主，您没事吧？”季木见季千帆愣了半日神，担忧地说道，“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之期，庄主可要好生修养！”
　　“我没事。”季千帆道。怎么看他的神情都懒懒的，季木的眼神更是担忧。季千帆回了神，笑着拍了季木的肩膀，道，“去吧，我不过是有些累了。”
　　推门进入卧房，轻轻坐在床沿，苏陌已然入睡，脸上泪痕未干。季千帆伸手温柔抹去她脸上的泪痕，缓缓俯下身去，将耳朵贴上了她的小腹。才一月多的身孕，自然是听不到胎心音的，季千帆却显得十分幸福。陌儿，还有未出生的孩子，我纵然落得千刀万剐，也绝不让你们受到伤害。不，既然不能回头，就一直往前走吧，我要当武林盟主，我要一统江湖，我要称霸天下！他的眉心攒起，双手握成了拳。
　　翌日，虽然眼下江湖上两大山庄已势如水火，各路冲着子离神剑而来的英雄们至少有一半已消了争剑的心思，卷入了两大山庄的争斗，武林大会却仍如期举行。场地搭在了九天涧旁，背靠青山，面临深涧，气势非同一般。武林盟主洛天涯扶着病体主持了大会，面对台下众人，数不清的少年英雄，个个摩拳擦掌英气逼人，想起自己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也实则心生退意。想我洛天涯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所到之处无不俯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退出江湖。时光荏苒，年华易老，恍惚间已近花甲之年，后起之秀层出不穷，锋芒直逼盟主之位。枉我英雄一世，剑法天下无敌，却连个像样的传人都没有！念极此处，心内猛然一酸，目光不由得转冷，射向台下的季千帆。恪儿，我的恪儿！这子离剑谁得了都行，唯独不能便宜了季千帆！洛天涯掩了思绪，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台下说道：
　　“各位！各位——”人群的嘈杂声渐渐停止，目光聚集到洛天涯身上。季千帆微微一笑：洛天涯的中气明显不足，看来鬼毒子是得手了。
　　“各位英雄，承蒙不弃，远道而来，齐聚鄙庄，参加此次的武林大会。洛某在这里先谢过各位了！”洛天涯说着，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台下熙熙攘攘地客气了一番，洛天涯接着说道，“此次武林大会的主要任务，是决定子离神剑的归属，以及下一任的武林盟主人选。各位都是江湖好汉，练武出身，我们就以武功说话，比武胜出者，将得到子离剑，并成为新任的武林盟主！”
　　此话既出，台下又是一片沸腾，人人跃跃欲试。洛天涯又道：
　　“此次比武以切磋为主，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了和气。由于人员众多，时间有限，就以一炷香为限，一炷香之内不能分出胜负者，双双淘汰。比武均以赤手相搏，最后胜出者，执兵器与洛某手上的子离剑过招，百招之内不败或胜过洛某，则获得子离剑，登盟主之位。各位，对于比武的规则，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
　　“快点开始吧！”
　　台下一片催促之声，想来练武之人，性子大多暴烈，经不住罗罗嗦嗦。洛天涯将场面交给二弟子殷元，自己回身坐在太师椅上观战，与坐在身旁的洛家延低声交谈。季千帆冷哼一声：百招之内不败？洛老狐狸还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么，自负！正想着，忽然眼前一条青影一闪，一人已纵身跃上高台，稳稳落在台中央，抱拳向台下道：
　　“在下衡复山庄二弟子余盎，各位有礼！”转向洛天涯，“洛盟主有礼！”洛天涯亦还礼。
　　“好，台下各位英雄，谁敢上来与余少侠切磋一下？”殷元朗声向台下说道。众人哪受得了他这一激，争先恐后地要上台去。话音未落，只见一条黑影窜上台来，众人一惊：好快的身形！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黑影说道：
　　“慕容山庄慕容玄倒要领教一二！”语音铿锵，中气十足，可见他内力不浅。余盎冷哼一声，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慕容老二！”
　　台下的季千帆差点笑出声来，望着台上三人：殷元、慕容玄、余盎，哪个不是老二？江河日下，江湖三大山庄都没了老大，不败更待何时？只听得慕容玄恨恨地迸出两个字：
　　“赐教！”
　　“请！”余盎也不示弱，怒目而答。焚香，鸣锣，开战。顿时，一青一黑两条人影缠斗在一起。两人斗得甚为激烈，慕容山庄与衡复山庄新近因岳霖与慕容白的死而结仇，两人皆气愤填膺，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三十招已过，彼此不分上下。慕容玄身形一晃，变掌法为步法，使出看家本领“幻影十六步”，满场乱飞。脚印踏处，搭台的木板破了几个窟窿，显然心法与内功还未到家，并不在慕容白之上。
　　“幻影十六步！”余盎恨得牙根痒痒，不断转头盯住慕容玄的身影，实在太快了，看得他眼花缭乱。正头晕目眩之际，冷不防“啪啪”两声，脸上挨了两个大耳刮子。
　　“哈哈哈——”慕容玄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身形越来越快，台上台下众人皆看不清他的所在。“看到了吧，这就是幻影十六步。若不是我大哥被囚地牢，心阳大损，功力被封，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杀得了他？衡复山庄枉为武林名门，教出来的弟子尽是卑鄙无耻之徒，可怜啊可怜——”慕容玄一刻不停地在场上乱飞，他的声音一会儿从东南方传来，一会儿从西北方传来，一时间整个人群被他的语音笼罩得密不透风，“嗡嗡”地叫得人头疼。
　　余盎大怒，台下岳馨与其余弟子亦大怒，几乎抑制不住想要窜上台去。香已焚过一半，余盎又急又恼，尤其被慕容玄扇了两嘴巴，更是奇耻大辱。虎目圆睁，青筋崩出，怒道：
　　“慕容白半夜潜入我师兄房中将他杀害，其卑鄙无耻远胜于我，杀人偿命，慕容白这条狗命是我应得的…”语声未落，只听得余盎闷哼一声，胸口中了慕容玄一脚，连连后退了七八步才站稳。慕容玄稳稳落地，将袍子下摆重重一甩，冷哼道：
　　“凭我大哥的武功要夺子离剑，对手寥寥无几，杀岳霖，他才看不上！”
　　余盎站稳身子，深吸了两口气，骂道：
　　“慕容老二，少耍这种邪门功夫，有本事咱拳脚上见真章！”
　　“好！”慕容玄更不多话，飞身攻了上去。余盎毕竟是练枪出身，与岳霖一样不擅长赤手相搏。而慕容玄恰恰相反，家传的武功本就强调空手套白狼，是以慕容山庄的人一般不用兵器，慕容白的白玉扇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兵器。拆了上百招，余盎已节节败退。慕容玄生性刚烈，不似慕容白斯文儒雅，招招痛下杀手。余盎渐渐抵挡不住，更不敢有丝毫松懈。慕容玄身形迅猛，步法精湛，一招接一招打来，余盎不由得眼晕。蓦然眼前一花，慕容玄左手变掌为钩，直取余盎咽喉。余盎大惊，立刻举右肘挡隔，却不料慕容玄右拳直向他胸口击来，又举左肘挡隔。慕容玄双手一钩一掌皆被余盎挡住，手上攻击力并不强。余盎正待得意，只见慕容玄冷笑，瞬时又听得余盎闷哼一声，身形向后飞出数丈，四脚朝天摔在地上。余盎只觉喉头发甜，知道是一口鲜血涌上来，用力屏气咽了下去。不由得惊叹，好快的步法！原来慕容玄趁双方僵持，迅速点地跃起，“噔噔”两脚重重踢向余盎柔软的腹部，余盎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踢飞出去。台下一片喝彩之声，岳馨脸上更添担忧。慕容玄冷哼两声，袍摆一甩：
　　“不自量力！”余盎一怒，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勉力站稳身子。慕容玄更不答话，飞身上前攻去，两条人影又缠斗在一起。香已剩下五分之一，余盎毕竟已受内伤，不要说攻击，连防御都很吃力。又斗片刻，眼前黑影跃起，众人心道：慕容玄又要给余盎来一脚了！岳馨背过脸去不忍看。果然慕容玄脚尖一勾，挂住了余盎的下巴，生生将他踹了个筋斗。余盎口中喷血，向后翻去，重重落地。趴在地上，全身抽搐了几下，又吐了两口血，余盎登时晕了过去。岳馨惊叫着跑上台来，其余弟子也都上来，探试余盎鼻息，幸而还有一口气在。岳馨怒目而视慕容玄，骂道：
　　“说好点到为止，你这混蛋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拳脚无眼，技不如人就少哭爹喊娘！”慕容玄见岳馨上来早已怒极，若不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怕是早两脚上去了。岳馨一时哑口，也知自己不是对手，只好恨恨地咬了下唇，与众师兄将余盎抬下台去。众人一片嘘声，岳馨更是脸上挂不住，匆匆下了台去。心中满是委屈，不由得往季千帆望去，季千帆温柔一笑，她顿时觉得心中安慰许多。突然，她看到了站在季千帆身后的季土，顿时别不开目光了。这个大汉，不是在蒹葭楼调戏她那个吗，怎的站在季庄主身边？转头向身边的师兄问道：
　　“站在季庄主身后的那个大汉是谁？”
　　那弟子向人群望去，答道：
　　“雁影山庄季庄主手下金、木、水、火、土五将。”
　　“五将？”岳馨这才发现季千帆身后站着五个大汉，季土也在其中，其实五将在落剑山庄住了好几天了，只是岳馨忙着为兄长的死悲伤，没有注意到而已。“你是说他们五个人都是季庄主的手下？”岳馨不觉柳眉深皱，心道不妙。那弟子点头，道：
　　“五将是季庄主的亲信，武功高强…”后面的话，岳馨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皱起的眉头也再没有展开。那个大汉是季庄主的手下，难道是季庄主叫他来调戏她？他又装作不认识那大汉，与他过招为她解围，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这厢岳馨正疑惑不解，那厢台上又打了起来。慕容玄勇猛力敌，越战越勇，胜了一场又一场。眼看着台下众人一个个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慕容玄的自信心膨胀起来。说实话，慕容玄的手上功夫并不怎么样，内力虽说不浅，却也并不出众，胜就胜在步法上。身形轻灵，步法迅猛，往往出其不意给敌人一击。说起来，他只能算巧胜。
　　“台下还有哪位要向慕容少侠挑战？”殷元将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又说了一遍。台下一时无语，众人各自推委，都不敢上去。季千帆见状，微微一笑：是时候了。点地，旋身，白袍飘动，轻稳地落在台上。朗声笑道：
　　“我来！”连介绍都免了，如今江湖上还有谁不认识他季千帆的？台下立刻沸腾起来，众人都道，总算等到季千帆出手了。苏陌远远地站在人群身后望着台上，洛天涯凝眉望向季千帆，洛家延脸上的笑容甜美无比，殷元眼前一亮，朗声对台下道：
　　“雁影山庄庄主季千帆，挑战慕容玄少侠！”
　　“少废话，不用你介绍！”
　　“谁还不认识季庄主！”
　　台下一片嘘声，迫不及待要看季千帆与慕容玄过招。季千帆抱拳对慕容玄道：
　　“慕容兄，请赐教！”
　　慕容玄对季千帆这位表妹夫不但没有芥蒂，更是尊敬佩服无比，对慕容白被诬陷的事也丝毫没有怀疑到季千帆头上。当下也是抱拳，恭敬地道：
　　“不敢！”
　　“慕容兄战了这么久，自然累了，我也不占你便宜，单手与你过招，可好？”季千帆说着，将左手背到了身后。慕容玄冷硬的脸上，笑出了柔和的线条：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表妹夫！”
　　焚香，鸣锣，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瞬时斗在一起。季千帆单手推掌，使出“春风不度”，须臾已将慕容玄牢牢地缠在掌圈里。慕容玄大惊，他虽然知道季千帆武功高强，但道他只会用剑，没想到他的掌法竟也这般出神入化。惊疑之间只是自卫，不敢与他对掌，他认出这套掌法乃“春风不度”，对掌定会将自己内力吸去。又斗片刻，慕容玄已满头大汗，抬眼看向季千帆，却仍是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心下又惊又急，更添敬佩。忽而心生一计，卖了个破绽，趁着季千帆抬掌拍他面门的当儿，故技重施，双足一点飞了出去。众人叫好，都没有想到季千帆的“春风不度”竟没困住慕容玄。季千帆勾唇一笑，也点足飞了出去，要玩步法，我就陪你玩玩！顿时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满场飞，本来是黑影在前，白影在后，季千帆追着慕容玄跑，片刻之后，已分辨不出谁前谁后，谁追谁了。慕容玄见季千帆追来已是大惊，却仍自信于自己迅猛的步法，须臾只见季千帆毫不示弱，步法既快又稳，内力又在自己之上，更是惊讶不已。慕容玄暗道：季千帆名满江湖，果然名不虚传！季千帆用的这套步法，自然不是“幻影十六步”的步法，只因他本来轻功不差，练了慕容家的步法之后更添迅猛，再加上他深厚的内力，步法之稳健又在慕容玄之上。
　　慕容玄渐渐体力不支，旋身落地，望向那香，只剩一半了。心内一凉，倒有点想认输了，反正输给季千帆也不算丢脸。季千帆也落地，微笑地往向慕容玄。慕容玄气喘吁吁，面色潮红，见对方却轻松自在，不由得既佩服又惭愧。台下叫好声不断，慕容玄知道自己不敌，认输却又不甚甘心。硬着头皮又飞身上去与季千帆缠斗在一起，季千帆也不食言，左手始终背在身后。他的掌法是在太厉害，就算只防不攻也很难，何况慕容玄这么多场打下来，也是疲惫无比。一个不小心，胸前中了季千帆一掌，身体直直向后飞去，落下了台，被慕容山庄几个弟子接住。怔怔望着台上的季千帆，摸摸胸口，却不甚疼痛，可是身体却实实在在被推下台来，这套掌法真是玄妙无比。
　　“慕容兄，承让了！”台上的季千帆白袍飘飘，笑意盈盈，抱拳说道。慕容玄亦抱拳：
　　“季兄好功夫，慕容玄甘拜下风！”
　　“季庄主胜！”殷元宣布道。台下一片喝彩之声，洛家延笑靥如花，几乎想要站起来为他欢呼。洛天涯脸色极其难看，猛地捂住胸口咳了几声。殷元向台下道：
　　“还有谁要挑战季庄主？”台下窃窃私语良久，却没有人敢应声。众人都看到了慕容玄的武功，连他都败在季千帆手下，可见季千帆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掌法滴水不漏，步法迅猛稳健，剑法就更不用说，自然没有人想要以卵击石。殷元又道：
　　“若是没有人挑战的话，季庄主就直接挑战洛盟主了！”
　　台下一片沸腾，都等着这一惊世骇俗的一战。洛天涯见状，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只有自己拼命挡住季千帆了，否则这子离剑和盟主之位，都将是他的囊主之物。不行，绝对不行！洛天涯站起身来，走到台中央，脸上挂了笑容，抱拳对季千帆道：
　　“贤弟好功夫，洛某也来领教一二！”
　　“请兄长赐教！”季千帆抱拳笑道。洛家延捧了子离剑走到台中央，将剑交给父亲，朝季千帆深深看了一眼，甜甜一笑，转身坐回太师椅上。洛天涯道：
　　“贤弟，亮兵器吧！”
　　季千帆微微一笑，望向台下。季木将手中的孤鸿剑往台上一抛，季千帆伸手接住，举剑抱拳，对洛天涯道：
　　“兄长请！”
　　洛天涯一笑。殷元朗声道：
　　“焚香！”立刻有下人焚了香。只听得“啸啸”两声，两人均拔剑出鞘，铿铿锵锵地斗在一起。众人凝神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远处的苏陌神色也紧张起来，紧紧盯住季千帆的身影，暗自捏了一把汗。洛天涯剑法轻灵，变化无穷，将七十二式洛家剑法舞得出神入化，不愧为一代宗师，当今剑神。纵使剑圣楚天阔还在，能胜他几分也还难说。众人都道：季千帆虽然剑法精湛，名满江湖，毕竟年纪尚轻，洛天涯怕是要继任武林盟主了。季千帆早料到洛天涯不好对付，一动上手更是觉得对方剑法远在自己之上，三十招拆下来竟然没有丝毫破绽。季千帆凝眉，不敢有丝毫大意，洛天涯对季千帆实已恨极，巴不得立刻送他见阎王。所以虽然他亲口说过点到为止，却频频向季千帆下杀手。季千帆自然知道“兄长”想置自己于死地，心内冷笑：我虽胜不了你，你要杀我却是妄想。若不是台下众人看着，我非用子离剑法结果了你不可。灭我季家满门的老狐狸，心狠手辣的伪君子，我要让你后悔当年没能斩草除根！季千帆想着想着，不禁脸色大变，一贯温文儒雅，笑脸迎人的他，此刻横眉怒目，双眸炯炯，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双唇紧闭，再也没有丝毫温柔，俊美的脸庞顿时只剩下冷硬的线条。他毕竟是人，此刻，再也藏不住的恨意随着越来越激烈的战斗淋漓尽致地浮现在脸上。跃、退、追、刺、旋转、平抹、反勾…孤鸿剑法他运用自如，洛天涯一时也难以近身。恨只恨不能用子离剑法，否则洛老狐狸怎能是他的对手？
　　防御，防御，还是防御，洛天涯攻到近前，季千帆举剑护住面门，洛天涯瞬间变招，凌空跃起，一式“剑落九天”，从上贯下，直取他头顶百会穴。季千帆大惊，这招他并不陌生，却不知来势竟是如此之猛。看来剑法要看谁使，招数要看谁用，用得好便威力无穷，用不好便是空花架子。惊急之下侧身往地上一滚，总算躲过了这招，但已是狼狈不堪，丢人丢大了。洛天涯冷哼一声，不等季千帆缓过神来，举剑平刺，直取咽喉处天突穴，眼看着季千帆九死一生。远处的苏陌紧紧握拳，指甲刺进了肉里都浑然不觉。台下一片惊叫之声，洛家延大惊失色，从太师椅上跳起身来，叫道：
　　“爹，不要啊！”洛天涯被女儿这一喊，心神一恍，剑锋偏了一寸。季千帆趁着这当儿，立刻反应过来，举起剑“唰唰”两个剑花，挡住了这一剑。洛天涯退后站定，怒目望向女儿，洛家延低下头去。季千帆从地上站起身，深吸了两口气，好险，老狐狸真是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啊。这鬼毒子干什么吃的，怎地还不毒发？
　　洛天涯收回目光，直直射向季千帆，两道目光碰撞在一起，似两头暴怒的野兽。洛天涯更不多话，抬步起跃，仗剑攻来，百招已然过半，若是百招之内不能打败季千帆，依然要将盟主之位拱手相让。休想！当年如何灭季恺，今日便如何灭你，季千帆，你去死吧！洛天涯跃至半空，长剑贯下，又是一招“剑落九天”。季千帆领教过这招的利害，也略略看出了些门道，长剑贯下之时，他并不急于躲避，冷静看清对方的身形之后，眼疾手快，举剑反手，以剑柄猛力桶向他肋下章门穴。这章门穴乃肝经要穴，季千帆料定洛天涯中毒之后肝经必虚，果然，这一捅之下，力道虽不大，却正中要害。洛天涯浑身一软，收剑落地，连连后退七八步方才站稳。以手抚肋，洛天涯惊疑凝眉：为什么被他轻轻一点章门穴，便浑身瘫软无力？他的点穴手法也并不特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惊一怒之下，急火攻心，气机逆行，猛烈地咳嗽起来。季千帆冷冷一笑，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变守为攻，季千帆飞身力刺，剑锋过处，众人眼花缭乱。洛天涯节节败退，变攻为守，舞剑护住面门。季千帆欺到近前，举剑直取肩部肩井穴：假仁假义，其罪一！洛天涯右臂猛地一麻，剑险些掉在地上。季千帆根本不等他缓过神来，旋身仗剑又是一剑刺来，直取肺经云门穴：诬陷忠良，其罪二！洛天涯中的毒本身已使他的肺脆弱不堪，这一击之下胸口猛地一窒，直直向后退去。季千帆面露狰狞，毫不手软，须臾又逼到近前。举剑直取胸前大穴膻中穴：灭我满门，其罪三！洛天涯大惊，这膻中穴可非同一般，若中他这一剑恐怕性命不保。耳边响起了女儿的惊呼声和台下的嘈杂声，洛天涯知道，就算失了盟主之位，也一定要挡住他这一剑。舞起剑花，护住胸口，季千帆见状，立即变招，横剑猛力一挥，这一挥之下用了十成的内力，“呛”地一声巨响，洛天涯手里的子离剑应声被削成两段，巨大的震动震得他虎口深疼。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唯有季千帆和苏陌面露笑容。这子离剑怎么会断了，莫非这神剑只是徒有虚名？子离剑已断，还有什么好争的？洛天涯更是无比惊讶，半躺在地上，目视残剑，又惊又疑又羞又怒。巨大的情绪变化之下，立刻毒发，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昏厥过去。台上台下俱惊，洛家延与殷元立刻上前扶起洛天涯，季千帆的目光掠过台下，人群中一人一脸痞笑，不是宣锦是谁？原来，他是验收战果来了，普天之下，能给洛天涯下毒而不被老狐狸发现的，只有鬼毒子而已，而能想到买通鬼毒子下慢性毒药的人，只有他宣锦一人。
　　香已焚完，季千帆独占鳌头，众人欢呼，拥他登上盟主之位。
　　“季庄主天下无敌，当登盟主之位！”
　　“季庄主乃新一任武林盟主，众望所归！”
　　季千帆微笑地望着台下雀跃沸腾的场面，双目炯炯，心中的雄心鼓胀得满满的，几乎压抑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欲望。苏陌远远地望着他，笑容温柔，千帆，你要的你终于得到了！
　　父亲，季家所有冤死的人们，千帆不辱使命，称霸武林，太原李家早已被诛，落剑山庄、衡复山庄，都已奄奄一息，其余小门派，待我一一与他们算账！大仇即将得报，千帆总算不枉此生，不枉父亲拼死护我逃命。想着想着，季千帆的眼眶温热起来：从逃命到被救；从日以继夜的练剑到独自闯荡江湖；从重建雁影山庄到与苏陌成亲；从无名小卒到名满江湖；从跌打滚爬到阴谋诡计；从挣扎求生到称霸武林…一幕幕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一时间，喜悦、委屈、痛苦、激动…千滋百味在心中翻滚，沸腾，胀得他胸口快要爆炸。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闭目深呼吸，良久，才渐渐平静。他换上了平素的笑容，对台下道：
　　“各位英雄，请听我说一句！”内力深厚，语音洪亮。台下立刻静了下来，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季千帆甩了甩袍摆，上前两步，微笑，朗声道：
　　“承蒙各位不弃，拥我为盟主，季某就当仁不让了！”台下一片欢呼，可见季千帆确是众望所归，可见他这么多年来的韬光养晦，假仁假义是多么成功，连洛天涯都望尘莫及。季千帆抬手，众人噤声，他又道，“只有一件事，要请各位英雄作证。”众人不解，只见季千帆举起手里的剑，对台下道，“大家刚才都看见了，我的孤鸿剑削断了子离剑，可见子离剑根本就徒有虚名，不堪一击！”
　　“对，没错——”
　　“就是——”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响应。季千帆得意一笑，继续说道：
　　“而今我登上盟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废子离剑，立孤鸿为神剑，各位可有异议？”经过刚才这一战，众人哪还有什么意见，全体欢呼，拥孤鸿为神剑。殊不知，季千帆满门因子离剑被灭，他心中实也对这神剑痛恨得紧，于是逮住机会灭一灭神剑威风。
　　“季盟主一统武林，天下无敌——”
　　“孤鸿断子离，神剑孤鸿傲天下——”
　　欢呼声久久不息，季千帆傲视群雄。白袍飘动，双目炯炯，望着远处的苏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