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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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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儿和家丁丫鬟们一大早便守在雁影山庄的门口,等待着季千帆和苏陌回来。出门去衡复山庄之前说好三五天就回来,却怎知节外生枝,如今过了两个旬日才回来。季千帆中毒的事,虽说季水瞒着庄里的人,但整个京城都穿得沸沸扬扬了,又怎能瞒得住?大伙儿不知庄主如今到底怎样,都焦急地等待着季家的马车出现。念儿柳眉微蹙,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手指焦躁地绞着衣襟。这么多天来,她担心得寝食难安,心早就飞到了衡复山庄。外界的传言一天一变,一会儿说季千帆没救了,直挺挺地躺着就剩一口气了;一会儿又说季千帆有神功护体,百毒不侵。实在是花样百出,莫衷一是。季水回来过,可却是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肯透露,惹得念儿整日眉头深锁,茶饭不思。
“吁——”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季水驾着马车停在雁影山庄门前,扬起一阵风尘。笑容在念儿脸上绽放开来,她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地跑上去,叫道:
“季少爷!小姐!”
帘子撩开,是季千帆温柔的笑脸。思念许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念儿一瞬间的失神,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季千帆开口叫道:
“念儿!”念儿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有股落泪的冲动。
“季少爷,你——你没事吧?”
“没事!有你家小姐在,怎么能让我有事?”季千帆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笑容。念儿笑了笑,勾起的嘴角又耷拉下来,眼圈一红,低下头去。季千帆跳下马车,伸手扶苏陌下车。苏陌看着念儿,笑道:
“傻丫头,怕我照顾不好他?”
念儿羞涩地低头不答,上车帮着丫鬟们搬行李。苏陌看着行动略显笨重的念儿,眉头轻蹙,拦住她道:
“念儿,你不舒服么?”
“没有,昨晚没睡好吧!”念儿答道。季千帆温柔地笑笑,拍了拍念儿的肩:
“回屋歇着去吧!”
苏陌亦点头,念儿顺从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屋去了。
翌日,念儿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窗外阳光刺眼,俨然已经日上三竿。糟糕,睡得这么迟,是自己太累了么?披衣下床,匆匆洗漱,也没用早膳便提着剑到了桃树林。念儿对剑法可谓是痴迷,尤其是季千帆教给她的这套剑法,她更是爱不释手,每天总要练上几个时辰,筋疲力尽才罢休。平日里都是五更天便起来,到桃林里练剑,今日晚了,好在桃林一向清幽,倒也无人打扰。念儿放开手脚,手上的剑舞动了起来。挽个剑花,后退两步,侧身,凌空,翻滚,追刺,落地。这只是最简单的一招而已。可自己最近却练得一日不如一日,手脚迟钝,身体笨重,连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她不禁有些着恼,恨自己太笨,噘嘴跟自己怄气。
“这样?不对,季少爷不是这样教我的!难道是后退三步再侧身?”念儿皱眉自言自语,竟没有觉察到,桃林外有个白色的身影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慕容白站在桃林外,不过是无意路过,顺便拿眼一瞧,竟别不开目光了。这套剑法,不就是江湖人士趋之若鹜的子离剑法么?虽然练得七零八落,但还是被慕容白一眼认出来了。剑圣楚天阔的佩剑子离剑前段时间刚出现在洛阳,近日被武林盟主洛天涯寻得并带回,这子离剑谱,恐怕连洛天涯还没来得及打开练习,怎么念儿这小丫头竟然会练?紧锁双眉,慕容白继续看下去,只听得念儿喃喃自语,话中提到季少爷,却听得不甚清楚。
“表哥怎么在这儿,叫我好找!千帆请表哥去书房对弈,我说表哥的棋艺比我还高,他偏不信,表哥倒要好好赢他几局,看他还敢目中无人!”苏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气里带着笑意。慕容白回过神来,笑道:
“这桃林,我当真喜欢得很,走着走着,无意间就走到了这里。表妹真是谬赞了,论棋艺,你称了第二,哪还有人敢称第一?”
两人相视一笑。
书房里,季千帆和慕容白相对而坐,慕容白面带微笑,悠闲地落下一颗白子。季千帆眉头深锁,手里捏着一颗黑子,紧紧盯着棋盘,似乎想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慕容白心中冷笑:一向游刃有余的季千帆,总也有如此狼狈不知所措的时候!苏陌站在季千帆身后,好笑地望着他,又看看一脸得意的慕容白,实在不忍,贴近季千帆的耳边呢喃了一句。季千帆立即眼前一亮,双眉舒展,迅速将黑子放上了棋盘,一招即活。
“赖皮!”慕容白抗议道,“你们这是夫妻同心,对付我一个么?”
“呵呵!”季千帆得意地大笑,“有陌儿帮我,可谓是如虎添翼啊!”
“为虎作伥吧?”慕容白讽刺道。苏陌低头一笑,季千帆目光凛了凛,笑得更为大声。
“这回信了吧?表哥的棋艺之高,你怎能望其项背?”苏陌笑对季千帆道。
“信了信了,我这手臭棋,与你们二位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季千帆心情甚好,笑眯了眼睛。慕容白勾了勾唇,看着季千帆的笑脸,若有所思。
忽然有丫鬟禀报说念儿在桃林里练剑晕倒了,季千帆立刻敛了笑容,匆匆送走了慕容白,便同苏陌一起到了念儿的房间。
念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汗珠隐隐。虚弱地闭着眼睛,伴着颤抖似的心跳,微张小口呼着气。季千帆坐到床沿,叫道:
“念儿!念儿!”
念儿缓缓睁开眼睛,见是季千帆,想笑,却半点力气都没有。苏陌推了推季千帆,示意他让开一些。季千帆腾出地方,苏陌坐下床沿,拉过念儿的手,三个手指搭上她的皓腕。念儿锁眉望着苏陌,眼神里有些紧张。季千帆也是担忧地望着苏陌,眉头微蹙。苏陌脸色渐渐凝重,淡然的脸上显出一丝晦暗,眼神闪烁。再细细摸索,体味脉象,良久不说话。季千帆在一边看得越来越不对劲,焦急地问道:
“到底怎么了?”
“小姐,我的身子…”念儿问了一半,停住了,不敢再问下去。
苏陌掩了情绪,换上了笑容,道:
“喜事,季家有后了!”
两人顿时愣在当场。苏陌放开念儿的手,起身,背对两人道:
“念儿,你不能再练剑了,我给你开几副安胎的药,命人煎了送来!”
两人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苏陌便走了出去。
直到深夜,苏陌的房间里仍然漆黑一片,没有点灯。季千帆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推门走进去,在黑暗里边摸索,边叫着苏陌的名字。
“陌儿,陌儿,你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季千帆小心翼翼地撩起水晶门帘,进了内房。借着月光,只见苏陌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如雕塑般。月光洒在她的肩上,格外清冷。
“陌儿,你怎么也不应我一声?”季千帆笑道。苏陌不语。季千帆走到她身前,弯下腰,柔声问道,“怎么了?不点灯,坐在黑暗里做什么?”说着移过桌上的蜡烛,点燃了,屋里瞬时亮了起来,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烛光里。在烛光下细看苏陌的脸,只见她眉头紧锁,双目晶亮,身体像冷冻了一般僵硬。
“陌儿!”季千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停在了半空。
“我这样,是不是令你失望?”在念儿房里就看出了她的反常,不放心地来看她,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苏陌却先说话了。季千帆缩回了手,叹气道:
“陌儿别这样!”
“我该笑容满面,欢天喜地地庆祝季家有后。然后广招江湖人士,告诉他们,雁影山庄少庄主已经在他母亲的肚里了,是不是该这样?”苏陌哀哀地道。
“陌儿…”心口痛得很,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我这个贤妻,做得名不副实。我没有能做到,我做不到!”苏陌的声音在颤抖,眼圈通红,却没有流泪。季千帆在苏陌面前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作了重大的决定般,握住她的手,皱眉道:
“陌儿,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很多事情,在我脑子里,乱得很,想说出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望着她的眼睛,她亦望着他,像十年前一样,他们望着对方,却只在猜测对方的想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季千帆的心里,一直都有好多问题想要问苏陌,却一直问不出口。
“我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苏陌轻声道。季千帆自顾自地说下去: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你那么美丽,简直像个仙女,在我心里,一直记着你当年的样子!”
苏陌望着他,眼里无疑是惊讶的。季千帆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道:
“可是我,却是穷困落魄,寄人篱下。当时你看着我,你的眼神令我害怕!”
苏陌更为惊讶,不禁摇了摇头,道:
“害怕?”
季千帆面露窘色,又坦然一笑,点了点头,道:
“是的,害怕!害怕你不接受我住在你家里,害怕你看不起我,害怕我会低你一等!”
苏陌大大摇头,皱眉道:
“不!怎么会?”
“只有念儿不会看不起我,她的眼神很温暖,很安心。她的笑容,同样让我觉得亲切,就像自家的妹妹一样。与她在一起,我觉得连呼吸都很顺畅。”季千帆道。
“你是说,与我在一起,你觉得窒息?”苏陌问。
“你太美丽,太聪明,太能干,在你身边,我觉得自惭形秽!”季千帆低头道。苏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季千帆抬起头,勾了勾嘴角,道,“也许是我心里在暗暗地嫉妒你,所以才很小心眼的想要报复你,折磨你。与你成亲,却冷落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看到你受伤的眼神,我会心痛;可是当你微笑的时候,我却又忍不住恨你。为什么你那么无动于衷,难道我季千帆在你心里,真就这么微不足道?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竟然面无表情,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陌儿,你的心里,真是这般轻视我吗?”
季千帆的眼神渐渐伤感转为卑微,年少的他心里藏了太多悲伤,脆弱得经不起别人的一个眼神。于是,苏陌的眼神明明是讶异和欣赏的,却被他看作了轻视。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误会,竟让他们彼此折磨了十年,彼此仰望了十年。
“难道这十年来,不是我在仰望你,而是你在仰望我吗?”苏陌颤抖着嘴唇,久违的泪水滑下她粉嫩的脸颊。季千帆亦是惊讶地望着她,久久地望着,渐渐地,眼圈泛了红。两人对望着,四手相握,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十年,竟然不够让他们看清对方的眼神。苏陌看不到季千帆眼神里的自卑与矛盾,季千帆看不到苏陌微笑背后,眼睛里的落寞。
季千帆微笑,握起苏陌的手,低头轻吻。十年没有掉过泪的眼眶,滑下一滴眼泪,温热地落在苏陌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