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寂寞凭谁诉》_五月雪_

5、第一章（4）

　　到那幅六扇的屏风绣完，已经是七月末的时节，早晚的天气已略有些凉，池水边柳树的树梢上也笼起一层淡淡的秋色。
　　因到了该添加秋冬衣裳的时候，颖心让风荷回娘家的铺子里去找几色布匹，风荷回去秦府三天，才刚回来，还不及打开包袱，颖心已经忙不迭地遣人来催她去看样东西。
　　风荷不知道颖心要她看什么重要的东西，衣裳也顾不上换，洗了把脸便匆匆忙忙地来到前院。
　　虽是七月末，午后日头晒在青砖地上，仍有几分暑气升起来。颖心坐在廊檐下的竹椅上，祈儿从屋子里端出刚煮好的茶，随风飘过一缕茶香，是今年新摘的紫笋，但觉清香沁人心脾。
　　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日常见过喝过的茶，少说也有十几种，偏偏只钟情紫笋，老远就能闻出那味道，有时细想，竟是无以言表的一种熨贴入心。
　　“小姐，万福。”
　　风荷来到颖心面前屈身道了个万福，转身接过祈儿手里的茶杯。
　　“快来，我有事跟你说呢。”颖心摆朝她摆手，“你来看。”
　　只见颖心身边的一只小几上满满地堆着一幅藕色方纹绫的帐子，风荷进前细看，那帐子眼熟得很，仿佛是在里见过的，却一时想不起来。再细想，忽像被极尖极利的锐器在柔软的心上漫不经心地划过去，心头隐隐弥漫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刺痛，待要捕捉，已然远去。
　　她凝神再看……藕色的方纹绫……隐约的纹路间明明暗暗……同色的流苏缠绕在一起……风荷顿时双手冰冷发抖，脚下亦升起无数烟尘，迷茫一片。心尖上的那一丝刺痛亦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渐至覆盖了整颗心。
　　这是一幅帱帐，帐子上用深深浅浅的藕荷色绣了整幅的荷合图，因一色皆是藕色，看起来便不像是绣出来的，更像是天然就印在布上。帐子四围垂着同色的流苏，荷合图的右下脚，缠针勾勒出一方黑色椭圆形的印章，里面用光润的红线绣出四个字——永结同心。
　　缠针的针法还不甚圆熟，带着几分娇俏的羞涩，却新颖可人。
　　“我一眼就看出是你绣的，看，”颖心指着帐子上荷花的叶脉，“这种针法到现在还没人用呢，我倒不记得这是哪年绣的了。”
　　风荷喉头僵死，发不出一声。只因日常一贯神色平和，此刻心内虽已翻江倒海，面色上却并没有多大改变，外人看来也觉察不出什么异样。不过是手里的茶杯轻轻地晃了晃，洒出几滴热茶在手上，亦不觉得烫，像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磨过去，些微的一点麻木。
　　颖心亦没有在意风荷神色有异，她接过茶杯，轻轻地吹着，且低头细细看那顶帐子。
　　帐子摸上去细腻柔滑，针脚平顺伏帖，帐子的颜色已然黯淡，表面似蒙了层烟熏黄，如一幅纸质脆黄斑驳的古画，墨迹疏淡迷离。
　　“这帐子是夫人房里的李嫂子从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手里买来的，李嫂子于织绣倒不怎么懂，觉得好看就拿进来给老夫人看的，老夫人想起你会绣，送过来让你看看，照样子也绣一个，她们都绝想不到这还是你早先绣的呢。”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梦里的幻境，缓缓远去，唯独颖心的声音好像是从紧贴着耳根的地方传过来，轰隆隆地直戳到心窝子里，搅扰起陈年尘埃。
　　像是小时候长寿坊里那处废弃不知多久的宅院，雕梁画栋的门窗颜色剥落，推开沉重的通体雕花木门，一屋子精工细作的家什，附满尘埃，一脚走进去，腾起细沉。屋子里的一切物事皆笼罩于氤氲不明的气息中，一桌一几，一帐一帘上的尘埃掩盖下便是永远无法解开的缠绕纠葛。
　　只牵扯得肝肠寸断。

　　无数的前尘往事轰然跌落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