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诉》_五月雪_

4、第一章（3）

　　小姐秦颖心原本在窗下站着，见到风荷进来，便转身在窗前一张月牙凳上坐下。
　　“小姐，怎么了？”风荷看她面色不对，上前问。
　　“还不是那个齐妈，仗着大公子抬举，有几分老面子，在我面前也张狂起来了。”颖心看看风荷，又笑了，带着几分戏虐：“看中了你做她儿媳妇呢，就凭她今天同我说话这声气，我也断不会答应她。”风荷听了，略显几分苍白的脸颊上似是浮上一抹细腻温婉的笑意，细看却原来是因她唇角微翘而给人的错觉。
　　她站在颖心身边，向窗外望去。窗外种着一本美人蕉，宽阔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地起伏，叶片上一脉一脉深绿的横纹在午后的阳光下，亮得有些耀眼。几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院子里洒水，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相互调笑着，铜盆时时相互碰撞发出嗡嗡的响声。许是水洒得太多了，在离地二尺多的地方竟闪出一弯七彩的虹，又惹得女孩子们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颖心失了响应，没有再说下去，也站起来去看那弯虹。虽说只是细细小小的一弯，却也七色分明，一层层的颜色纯正。颖心暂时把话放下，后来又到老夫人那里伺候吃药，一直忙乱到吃过晚饭。就寝前，终究还是放不下，便又旧话重提。
　　风荷正在床边的灯几前剔灯，颖心坐在床沿上打量着她，也有些不知怎么开口，直看得风荷都有些不自在了，才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再耽搁，恐怕你真得一辈子陪着我了。”风荷将红色衔影纱的灯罩扣在酒盅粗的蜡烛上，又到窗前去下帘子，窗外支着湘妃竹的窗屉，月色透过窗屉落在风荷身上，朦朦胧胧的。
　　“我跟你说话呢。”“您说，我听着呢。”风荷边答，手里还是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又收拾了桌上的茶杯茶壶，拿到外间去。
　　“你转来转去的，我眼晕！”颖心起身拉住风荷，“齐茂才固然不是合适的人选，难不成我就给你选不出一个可心的来？”风荷一手扶着紫木的托盘支在桌角，一手将各个茶杯里的剩茶都倒进一只杯子里，她仔细地控干一只杯子里的水，再换另一只。
　　“说话啊！”“我跟着小姐很好。”风荷的脸上无喜无怨无念无嗔，一片澄澈，颖心一瞬间泻了气，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好就算是好吧。”两个人都在当地站着，良久无语，直到门外传来大公子程立延匆匆的脚步声，风荷才端起茶具出来。
　　外面银盆似的月亮明晃晃地照着。
　　第二天又是一个响晴的天气。
　　风荷照例到正厅的后廊下去绣花，坐在那里临水不远，水边种着柳树，颇与江南的轻柔婉丽之色相仿。
　　风荷正绣着的是一幅六幅的屏风，已经锈完了三幅，前两天撑起来看了看，影影绰绰的山水人物，同天青色的蝉翼罗浑然一体，看不出哪里是针脚哪里是布原本的纹路。
　　浑然不懂女红的程立延见了也连连说巧夺天工。
　　风荷天生就仿佛是为绣花而生的。
　　是她九岁的那年，颖心跟着一位全嫂嫂学绣花，顺带着也让她跟着学的。学了不到半个月，便高下立现，一样的针线，一样的布料，同一个人教，风荷绣出的偏就比颖心绣的有神采有灵气。最后颖心信心渐失，终至于不肯再学。反倒是风荷一直学了下去，不过两年多，便青出于蓝了。
　　从十二岁起，风荷绣花就从不用花样子，任是山水人物花鸟鱼虫，一切的景物都是手随心动自然而然地从她的针尖下流淌出来，因此，她绣出的绣品件件独一无二，无论构图布局还是针法设色皆自成一格。
　　渐渐便在亲眷中有了名声，一年四季，手里的绣活不断。
　　这两年，风荷的手艺愈发长进了。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丝线铺排出的花鸟鱼虫人物山水栩栩如生，都似吸了凡尘俗世的烟火一般。
　　也许，是心愈静愈空，手艺就愈发进步。
　　风荷真是觉得自己的心愈来愈空愈来愈静了。
　　空得仿佛从未装进过任何东西。
　　静得仿佛从未起过一丝波澜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