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寂寞凭谁诉》_五月雪_

6、第一章（5）

　　“小姐，这帐子给我吧！李嫂买这帐子使了多少钱？我还给她。”风荷忽然回身跪下，紧紧抓住颖心的双手，急切切地说。
　　颖心连忙拉起风荷，心中讶异万分——这些年来，风荷绣的绣品也多了，散落在外的不知道有多少，何至于此啊？
　　然而转念，颖心却又似乎明白了。
　　风荷回到长安这三年多，虽然对往事绝口不提，颖心不用猜却也知道她未必真能心如止水。今天她为了这么一顶帐子失了一贯的稳重，其中必然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于是满口应承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赏李嫂几钱银子也就完事了，看你急的。”风荷看着小几上摊开的帐子。
　　谁明白呵？
　　没人明白。
　　没人知道风荷的心事。
　　对任何人，这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即便，绣工再好，也不过是一顶帐子而已，值什么呢？
　　李嫂爽快地答应了，还因卖了个人情给少夫人而颇为自得。

　　风荷自知失态，自小她便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权放任，因此从来都是小心谨慎地将自己的地步站稳，不敢有一丝一毫行差踏错。
　　这回却在一院子丫鬟仆妇面前失了分寸。
　　她知道众人眼下皆是用异样的目光在看她，因此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拿出带回的布匹给颖心看，晚上也照例服侍到颖心就寝。
　　那顶藕色的帐子一直放在廊下的小几上。
　　入夜，四周的屋子里点起灯，喜鹊登枝的窗格布下影子在帐子上，及至风荷去拿，乍一看，竟像一条一条烧焦了似的。
　　风荷哆嗦嗦打个冷战。
　　长安每至这时节，入夜的风是很凉的，风荷连忙抱起帐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她从来到程府，身份尴尬，虽说她自己一贯仍以主仆之情对颖心，但既已报官除附，便不再是奴婢，故而对外只说是颖心无亲无靠的远房表妹。程家虽知道她原先的身份，可既然颖心说是表妹，他们亦不好怠慢，于是另外给她安排了一处小院子住，风荷万万不肯，颖心了解她的性子，只得随她。最后还是住进颖心后院的一处小屋子，这屋子不大，只好在是独立的一间。窗下种着一小丛醉心莲，前面隔十几步的一块空地就是通后花园的一道月亮门，左手边靠着颖心屋子外间的一扇后窗。
　　是动静皆宜的一处地方。
　　风荷进屋掩了门，一身的力气顿失，也不知才刚里外忙乱是怎么过来的。和衣躺上床，正对着半开的一扇窗子，但见苍穹杳渺，一弯淡月，几缕浮云，树影摇动，是个极静谧清朗的夜。

　　就这样躺在如霜的月色里，怀里抱紧着那顶藕荷色的帐子。
　　帐子上有樟木箱子里那种陈年的香味，扑在人脸上别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惆怅。

　　帐子是给他绣的。
　　是他恍惚说过要的，要藕色，要荷合图，要她亲手绣。
　　然而，又拿不准，也许，他，并没有说过什么。
　　一个字也不曾说过。

　　那年住在咸宜公主的清音阁里的日子，此刻想起来一般也是恍如隔世。
　　那纤细的格子雕花窗上蒙着的淡绿的竹影纱，花梨木的床和小几小凳都洁净清爽，赤脚踏在小凳上凉爽宜人，铜香炉里终日燃着沉水香，薰得衣衫鞋袜尽是淡淡的香味。
　　便终日在那间香雾缭绕的小屋子里绣着佛供。

　　公主的佛供都厚重华丽，黑色的底子上明黄的金线。
　　藕荷色帐子却清丽质朴，丝线都是深深浅浅的藕色。

　　也许真的是恍然一梦罢了。
　　从不曾伤筋动骨。
　　亦不曾肝肠寸断。

　　院子里有些飒飒的风声，吹得廊下檐铁叮当作响，风荷依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