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腕旁剑 (四) ...
-
【四】
果不出所料,临行前,三哥精心挑选了十个得力的人相护,刚至伏岳,就仅剩我与他二人了。其间辛苦危难,不必我详说,只觉心里凉透,恨意剧增。
所幸刚过伏岳,就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臣贺兰俪安保护王爷不力,请王爷恕罪。”带头的人道。
三哥忙扶了起来,一会儿便说起话来。
贺兰俪安,我常听三哥提起过他,听闻他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真有异于常人的气魄,我不禁怪了,能让三哥这般重用的人,怎不与三哥同上战场?
我突然明白了,之所以留下他在璐城,现在唤他来伏岳,原是因我。三哥出征,先是有个可信之人护住楚王府,又得有人护住我,而父皇想亲征的消息三哥定是知了,若父皇一走,整个璐麝就没有可以护我的人了,若此时有人对我不利,我便连自保都成问题了。其实,这也是我要随父皇一起出征的一个重要原因。
正当我恍然大悟时,杀出几个刺客。
“寂雪小心!”三哥与这一路上一样,将我推到一边,自己先杀向刺客。
一旁的贺兰俪安与护卫也开始与刺客对抗。
我却不像往常一样挥剑杀敌,而是垂手立在一旁,我想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有几个刺客注意到了垂手的我,向我杀来,我依旧不动,直至一个刺客的刀劈向我——一只毒镖射中了那刺客的头,刺客倒了下去。
一红衣男子与四个女子出现了,红衣男子杀气四溢,与那四个女子协着护卫,杀光了所有的刺客。
“寂雪你没事吧?”三哥赶忙走到我身边。
“没事。”我笑道。
红衣男子却一膀子挤走了三哥,气恼地推了我一把,“你是不是疯了?”
三哥见状,又将那男子挤到一边,“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这么对寂雪!”
“这是我师兄,独孤凉,那四个女孩是我们收留的,我取名四美图,良辰、美景、赏心和悦目。”我看到独孤凉微微眯起的眼睛,知他生气了,连忙拦在独孤凉身前,对三哥道。
“你就是寂雪的师兄也不该这样!”三哥不依不饶。
“好了,是我的错,该跟你说的,是我活该好吗?”我安慰着三哥,又转了身子,面向独孤凉,
“我知是你帮了我们一路。”
“还算你有良心。”独孤凉假装白我一眼。
“伏岳突围那晚可是你救我去了美人蕉下?”
“不是,我赶到时,你已在那儿了,不过你那毒酒之计用得真好。”他敲了下我的额头,“你如何猜到我在帮你?”
“三年朝夕相处,我怎会连是你不是都分不出来,再说,你那浣花水是谁给你配的,你那满身的芍药香又能拿什么掩得住呢?”我笑着。
听了这话,独孤凉终于恢复了以往的面孔,带着些嘲弄人的笑容,嘴角扬成一个不可一世的高度,一朵妖无格的芍药悄然而生。
“你最近好吗,师父身体好吗?”
“师父想见你,他可能,时日无多了。”这芍药正了颜色,道。
我的表情一滞,差点摔倒。三哥和独孤凉及时扶住了我。
我回身,将脖子上的扳指取下,踮脚戴在三哥颈上,“三哥,你先赶路,不必等我,有师兄,我会很快追上你的。”
“自己当心。”三哥见阻止不了我,只能这样嘱咐。
我点点头,与独孤凉和四美图上马走了,一路上只知奔驰,连句话也没说。
坐船到了含口,一番穿花过林,终至海边那块岩石边,见到了那白发苍须之人,独孤凉退下了。
我缓缓走过去,刚到他身边,便有一阵海风袭来,吹扬了我的裙裾袖口,亦吹起了他的须发。
“去把这个换上。”我刚要说话,师父便指着托盘上的衣裙道。
我只得去换了,是那件晚霞留仙裙,妃红的,似是在黄昏时刻,织女坐在海边西望,见有那绝世晚霞,便摘下来悉心织就的一般。
我再回岩边,他已摆了琴,我跪坐在他对面。
“我应唤您什么,师父,还是殷水平?”我直视着他。
舅舅告诉我,当年父皇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第一次去莫家时带着的贴身侍卫,便是殷水平。
那日母妃着浅绛舞衣,在丁香花丛中跳《招蝶舞》,如同仙女下凡。许是在那日,殷水平便爱上了母妃吧,许是那日,母妃爱上了父皇吧,所以在母妃入宫的第二天,殷水平便失踪了。
我将手伸至他耳前,“介意吗?”
他没说话,算是默许。
我拈住他的皮肤一扯,手中便多了一张人皮面具。师父表情依旧,只是容颜不再是老者,而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
“你何时知道的?”
“杀郑源儿那晚,我们在护心楼上,月色正好,我看清了你的手,不是个老者的手,我就起了疑。再加上回了宫,知道了关于我母妃的旧事,便猜到了你的身份。”
师父微微笑了,“她曾说她嫁的人必得全心爱她,她说她嫁的那日要整个璐城变成红色,她说她的嫁衣定要与世间俗物不同。可惜,她本非俗中物,却也因心中痴念堕入红尘,她是嫁了,为嫁她心爱的人,她也不要璐城的红妆,不要什么嫁衣了,她这一生,连嫁衣都没穿过一次啊!可是我还记得,于是我让这含口年年都是红色,于是我制了这晚霞留仙裙,就算不是正室,也要嫁的不俗。”
我能想象到,那样高傲的一个女子,对着求娶的人说,她要得一心人,她要十里红妆,她要不俗于世。她高傲的,只知道抬头,所以,她的眼里,只有他。
我还能想象到,她入宫那日,是怎样的喜悦,纵得的不是一人心,纵为人妾室,纵堕入俗世,她也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困了自己一辈子。
“您爱母妃那样深,定也把我恨到骨子里去了吧?”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原本是的,可当我看到你的容貌,就恨不起来了,她是那样固执的人,选择生下你,自有她的道理。我自见到你才明白,你,便是她的延续,皇上可以不爱她,却无法不爱你。”说着说着,由悲转喜,“寂雪,听闻你受伤了,如今还能跳舞吗?”
“不在话下。”我起身。
师父轻笑,双手抚琴,一首《招蝶曲》。
我忍泪,摆开姿势,一支《招蝶舞》。
曲毕舞不毕,泪如雨下。我回首,师父端坐在那里,气绝而毙。
我握着他尚有余温的双手,通过这点余温,我看到了,看到了一个身着浅绛衣裙在丁香花丛中起舞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个人,三段情。
海风袭来,又绘成了一幅浅绛江山图,那女子,分明被江山湮没了,甚至那双明眸,甚至那弯浅笑。
“这是师父留给你的,我们都未打开。”独孤凉将一锦盒交给我。
我无语接过。
“碑文由你来写吧。”独孤凉递来一支毛笔,四美图展开一张宣纸。
我挥笔,书“亚夫殷水平之墓”,“好好安葬,我无缘等了,但必会回来磕头。我也不留什么了,该留的,师父不需要,能留的,师父自比我知会。”
独孤凉在我髻上插一根孔雀尾羽制的银簪,“记着,含口,是你另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无论何时,无论何事。”
我低头不敢看他的双目,只感到有灼灼之意,“你不必。”
独孤凉权当没听见。
离开时,我撷了几朵汇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