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为天人》筱黎湫

15、私逃

　　天地寒气，已催开了腊梅。墙角数枝，凌寒独香。幽轻的，穿透，昂扬。
　　隐栀从小生活在极南的地区，渤列岛四季无寒，秋冬如春，夏季更是炎热。故而这京都初冬的凛冽寒气最让她受不了。
　　已经是十一月初了，隐栀整日的抱着手炉不离身，午时阳光正暖，她方才会抻着懒腰从被窝里爬出来，然后端着凳子坐到太阳下去，一坐便是一下午。有时候手里拿着本书，有时候是绣着新学的针法的绣绷子，抑或是一管竹笛，对着乐谱，五音不全的练着。这样安静的她倒真是少见，阿晨虽也觉得奇怪，但只陪她坐着，也不多问。于是，府里的下人都惊叹起太子的魅力来，这位顽劣的小姐尚还未嫁过去就已经懂得学做温柔妇人了，可想而知，太子不愧是太子，天威摆在那儿，是任何人都不敢不屈服和敬仰的。

　　阳光在午后虽温暖却也移的快，隐栀的凳子便跟着阳光一点一点的挪到了西墙下，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暖意也没了，隐栀这才嚷嚷着要回房烘火，就让阿晨去烧炉子。

　　阿晨燃起了壁炉，炕上早已暖得透透的了。隐栀便捂在炕上，看着阿晨用火筷子在炉子里翻着方才丢进去的红薯和栗子。隐栀有些恍惚，炭火旺旺的熔光里，她心里惦记的再不是烤着的栗子和红薯，而是今晚的脱身之计。

　　最后一夜了。这些天，她一方面虑着日后一方面故作出来的种种贤惠姿态，为的不过是掩人耳目，令太子放心，让哥哥安心，让大家都相信她真的心甘情愿嫁给太子。如此，对她的监视和猜忌应该会有所松懈。那么，她才更有可能成功。

　　今晚子时，就是和十三约定好的时间了。他已安排好一切，只要在子时，他们于城北汇合，然后凭借十三的身份，通过事先买通好的守门戍卫，他们就可以顺利出城了。出了城，他们就只管往西北前进，纵然一路关卡，但只要走进沙漠，他们就安全了。

　　隐栀心里却没谱。阿晨会时时看着她。那晚十三来找她虽未被阿晨发现，但阿晨这些日子的表现却令隐栀不安，无论是她睡觉时守在窗外，还是她常常寂静沉思的样子，都令隐栀觉得，阿晨似乎隐隐知道什么。然而，不论如何，今晚是必须要想办法支开阿晨。否则，数日的谋划都将功亏一篑。

　　虽然，她心里，其实舍不得阿晨。
　　但她，始终是哥哥的人，她最听的，亦是哥哥的话。

　　阿晨将烤好的红薯冷了一会后，撕好皮送到隐栀手上。隐栀接过去咬了一口，甘甜软糯的香味瞬间在口腔中漫开。阿晨便在边上剥着栗子。

　　两个人都无话，房间安静的只有炉火偶尔的荜拨声和阿晨剥着栗子壳的脆响。
　　隐栀突然开了口。“阿晨，你觉得我哥哥是怎样一个人？”

　　阿晨顿了一会，手里继续剥着栗子，低着头搭下来的碎发搁在额前，令隐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道：“你若问我大人是怎样的人，我肯定会说是好人，因为大人当年救过我的性命。不过，你这话若是问别人，想必就不是这个答案了。”

　　隐栀颔首，她其实明白，这个问题其实毫无意义，毕竟她心里是有答案的。如阿晨所说。她心里的哥哥亦是好人，虽然严苛，沉闷，做事不择手段，但他心里是有大义的，尽管他的大义和自己的有所区别。可是，哥哥他在旁人眼里，真的那样不堪吗？

　　“那，你会不会违背哥哥的命令？”

　　隐栀这句话问的毫无底气。阿晨将剥好的栗子悉数捧到隐栀跟前，然后看着她道：“大人救过我的命，按理说，我是不能违背他的命令的，因为我发誓要报答大人的救命之恩。更何况，我不是你，没有你那样可以叛逆的命，我若违反命令，就等于自寻死路。”

　　隐栀默默地低下头，手里捻着一颗阿晨剥好的栗子，金黄的果实，还有余温。
　　“不过，人非无情，心非铁石，任何事情也要看符不符合道义二字。我虽不在江湖，但我生在江湖，江湖道义，我一直谨记心中。这就是为何我没有揭发你的原因。”

　　隐栀猛然抬起头，正对上阿晨坦然的双目。隐栀有一丝不敢置信。阿晨见之，又道：“我知道你究竟想问什么，也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要忘了，我是大人安排在你身边的细作。身为一个细作，若是连最起码的侦查能力都没有，又岂能被称作细作？何况，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一丝的不寻常，我也会有所察觉。”

　　隐栀彻底愣住，她竟然低估了阿晨。此时此刻，她却想不通了。好似一片混沌，没有方向。“那么，你没有去告诉哥哥？”

　　阿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去告诉大人，是因为我不愿见你成为大人笼络太子的工具。在这里，人人都是棋子，人人皆有伪装，只有你，你最真实。若这片黑暗要吞噬你，我只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保护你。毕竟这世上，总该有些光明去让失途者去追寻。”

　　隐栀又有些愕然。眼前这个阿晨，似乎不是之前的阿晨。可是，她帮了自己，最真实的理由，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你也不要松懈，我不去告知大人，不代表大人毫不知情。”
　　最后一句忠告。阿晨从袖口拿出一个玉瓶，然后将里面白色的药粉撒在炕边的炉子里。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隐栀下意识的伸手捂鼻。阿晨却笑道：“你吃的红薯里有解药，所以不必担心。现在已经亥时，想必，是可以出发了。”

　　她说罢，便倒在了桌子上。
　　隐栀知道阿晨已然昏死过去。她方才倒进炉子里的，是一种香料，亦是一种迷药。产自云南，药性极强，中者会昏迷数日不醒。

　　隐栀再来不及多想，立刻裹上大氅，从被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趁着黝黑的夜色，足尖轻点，轻易飞出了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