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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大院[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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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灰崎第二天就知道黑子回了海城的事,这事,也是黑子不忍欺瞒,而主动告诉他的。
黑子那日行程匆匆,几乎是身无分文离开梁城。到了海城,深夜投奔于黄濑,一则是当时心情实在混乱,脑子也是一团浆糊。二来也没整理好心情面对灰崎。不过,只一夜过去,那人心里就理出了个大概。
那夜,黑子只在黄濑的车上睡着了会儿,昏沉杂乱的梦境没有解了他丝毫的乏,反而到了黄濑住处,他清醒过来,更是带着数倍的沉重。在黄濑安排的房间里,他贴着床边睡,侧身看着墙壁,一夜都没有合眼。
这一夜,他当然是想了许多。然而,那些念想,都是犹如孩童丢失归途那般,充满无措与慌乱。那只罪魁祸首的手机,就放在床头。在灰崎的许多短信和电话之后,它也理所当然地,没了最后的一丝电。黑子翻来覆去,只觉更加清醒,便死死攥着那手机,也不知在寻思何事。
第二日他几乎天一亮就爬了起来,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搬离黄濑的家。经过一夜的思考,他渐渐平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慌乱之中寻求黄濑的帮助不妥,便打算清晨就与黄濑告别。
清晨的光泛着白,一道一道地铺陈在黄濑那有着大落地窗的公寓里。黑子在盥洗室洗了把脸,镜中朦胧的脸又消瘦了三分,青紫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透着层层叠叠的疲惫。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眼角,强打精神走向客厅的时候,才发现那大布艺沙发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这里是黄濑的家,坐着的不是黄濑又是谁?
天蒙蒙亮,黄濑没有开灯,整个人的身影混杂在半黑不黑的背景中,黑子看也不清。唯独那拱起的背让黑子感到一丝黄濑的心酸。黑子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道谢显得生疏了些,可,什么都不说,又满心的酸胀。
这边,却还是黄濑先开了口:“小黑子,你起得挺早。”
“黄濑君也一样。”
黄濑在迷蒙不清的客厅坐着,一声苦笑:“因为我害怕。”
黑子沉默不语。
那一向阳光灿烂的人如今得就整个人散架了般,话语也有气无力的:“我啊,很害怕啊。我害怕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小黑子早就拿着行李,不辞而别了。”
黑子许是心事被说中,既没有反驳黄濑,也没有承认。他只看着些微光下黄濑的背影,也许是因为整个人陷入了沙发中,倒显得十分疲弱起来。那些个的光,一点一点地从东边传来,黄濑金发下洁白的脖颈也就露了出来。直到这时,黑子才有了自从昨夜开始都未曾出现的真实感。
他,被家里人赶了出来,狼狈不堪地回到了海城,关于这个现实的真实感。
黑子那淡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黄濑君,不瞒你说。昨夜打扰了你,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叨扰了。我这里还算有点钱,今天就会找地方搬出去。学校那里我再去申请看看,应该有地方给我住。”
“你住我这,挺方便。阿姨会来做饭打扫的。”
“但是……”
这边黑子犹豫的话还没尽完,黄濑就一声打断了他。那一声,似乎突兀了些,也大声了些,甚至小小惊吓到了黑子:
“你也不用觉得不方便,反正我还是要去拍戏,也不会成天在你面前转悠,让你觉得烦心。”
黑子被堵得不知说什么,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黄濑君帮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什么别的心情?”
“我不要小黑子你的感激。”黄濑稳稳说,字字皆是肺腑:“被小黑子依赖,哪怕只有昨晚那么一次,我也觉得挺开心的。但是,我知道等到天一亮,你就会走,对不对……?”
黄濑看向了黑子,似乎是预感到了黑子的答案,黄濑抢先说:“所以,我一夜没睡,就坐在这里,等着你要走的那一刻。”
“谢谢你……黄濑君。”黑子慢慢地说,“还有……抱歉。”
黄濑摇了摇头,笑容,随着升起的太阳,又一次出现在了黄濑的脸上。太阳的出现是一瞬间的,那一瞬间,黄濑就像发光了一样,恢复了往日的光彩。他笑着,然而那笑,却不甚明朗。
也许是阳光突然出现,太刺眼了一些,才糊了黄濑的笑容,黑子想。
“如果小黑子真的拿我当朋友,就让我送你回学校吧。”
黑子犹豫了,欲要开口婉拒黄濑,谁知,被黄濑看了个底儿穿:
“我知道,去学校之前,你还要去一个地方。”在黑子徐徐点头承认的情况下,黄濑追问:“是那个什么灰崎祥吾?”
黑子片刻之后坦然:“是的。”
黄濑原本有许多话要问,譬如,为什么黑子会突然被出柜,又为什么他会选择给他打电话?但是,这些话,统统梗在了黄濑的喉头。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啊,又如何看不穿黑子的心思。自己也算三番两次明示暗示,黑子软硬不吃滴水不进,要说不甘,黄濑何曾未有。而如今他只得退了又退,既然黑子如此避让,他心中有不满,有愤恨,有遗憾,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让他无法再动掸的,无力感。
他毕竟也不是什么纯情少男了,也不会得不到就撕破了脸。黑子那寡淡着的表情,如今跟一道疤一样横在黄濑心头。他心疼黑子,也心疼自己。
他千言万语,百转千回的想法,最终,只落得一声,在朝圌阳中的轻轻一声:
“走吧,我送你,去那什么灰崎那里。”
而让黄濑庆幸的是,这一次,黑子总算没再说那什么感激不忘之类的,把黄濑推得老远而拒绝他的话。
灰崎接了黑子的来电,几乎一整晚没合眼的他,步伐如箭一般冲出自家公寓,在公寓大堂前看见了等在楼下的黑子。他先是欣喜极了,又转眼瞥见了黑子脚旁的行李,与靠在车门上的黄濑,加之黑子脸色实在难看,他那脑子里,横七竖八的,起了许多念头。
他一把拉住黑子的手:“哲也,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太差了吧。”他不怀好意看着远处的黄濑,那金发帅哥极尽冰冷着一张脸,灰崎看着也死死拧着眉头。
黑子察觉到此,解释到:“黄濑君昨夜收留了我一夜,我该好好谢谢他。至于为什么我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海城……”
他心想,瞒天过海,也瞒不了几时,就深呼吸几口气,索性,干干脆脆地说了出来:“我……喜欢男人的事被我父亲发现了……他把我赶出了家门……”
灰崎只觉一深海炸圌弹在脑中炸开,双手扶着黑子的肩,似是要从那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是,黑子面色一如既往,无丝毫波澜,似乎说得是别人的事那样平常。灰崎大着个舌头,你你我我的,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不会……不会是因为……”
黑子无言地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嗯,我们的短信往来,说得过火了些,又不巧被我父母给看到了。”
黑子的声音不大,可灰崎听得到,不远处的黄濑也听得到。灰崎心中五味陈杂,抓着黑子肩头的手也越来越紧。他那双眼似要喷出火来,然而,黑子知道,他满脑子,只有对自己的愧疚。
黑子反手握住灰崎的手,甚至,浅淡地笑了:“灰崎君,你也不要多想。我今天不跟家里摊牌,早晚也是要摊牌的。”
“可是……可是现在……”
“现在不是时候对么?”黑子无奈:“这大概就是命吧,不过,我也是不认命的。”
灰崎结着的舌头一直没直:“那……算了……哲也你有我呢,不管怎么说,我这里养你是绰绰有余……哲也你别担心,我灰崎肯定负责你到底。”
灰崎这话引得黑子难得一笑:“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不用任何人养也过得好。我就是告诉灰崎君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黑子抬头,坚定而平静地看着灰崎。那双眼透露出的灵魂,虽然透明得近乎于背景,却是强大,而无法被击倒的。
“我不想瞒着你,我有什么事都不会瞒你。”黑子轻轻捏了捏灰崎的手。
把行李放在了灰崎家中,在黑子一再拒绝之下,灰崎才放弃了跟着黑子回Z大找老师安排宿舍的念头。黑子从灰崎宅出来,黄濑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依然还等在楼下,靠在他红色保时捷上。黑子走了过去,黄濑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倒不介意的样子,对着黄濑小小鞠了一躬。
“太谢谢了,这一次黄濑君对我的帮助我一定会一直记得的。”
黄濑那亮丽的眸子黏在黑子身上,久久也不移开。他拧起眉头,就一扫平日灿烂,变得严厉而气势汹汹。他思索半分,慎重开口:
“小黑子刚刚说被家里人赶出来,是因为那个什么灰崎祥吾?”
见黑子应允了,黄濑再无法保持冷静,他压低声音,近乎低吼一般:“你一直都冷冷淡淡的,我当小黑子你是个聪明人,如今倒是有意思,你放着我,放着小青峰在一边不说,倒是因为一个流氓闹得被家里赶了出来。”
面对发怒的黄濑,黑子依旧如往昔般镇定。他不慌不忙:“灰崎君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是个流氓,但是他于我有大恩,人也绝对不坏,所以黄濑君这话说得偏颇了。”他一副柴米不进的样子,黄濑也无话可说。他心中一有怨愤,二有不甘,只是他情商颇高,不过几秒之后,就恢复平常笑颜:
“既然是小黑子的事,那我也不方便说什么。接下来去学校,我送你过去吧?”
黑子委婉:“谢谢黄濑君的好意,这里离Z大不远,我走过去就可以了。”
经历了这么大一件事,黑子说不受影响那肯定不可能。但是,也许是性格使然,几乎是第二天,他就又恢复到了那副寡淡的脸。黄濑抿着嘴看着黑子,他也不知,这平常的脸上,到底是哪点让他魂牵梦绕的。只是,欲念最开始只有一丝,到最后,如星火,可燎原。
此时的黄濑,只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与黑子简单告别,就驾车离开灰崎租住的高档公寓区。
黑子这边,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其实到两天以后,独自一人停顿下来,大脑还是恍惚不清的。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父母的容颜,却脑袋空空,什么也做不下去。青峰期间也打了几个电话,他一个都没接。许是在放假前,两人之间并不愉快,青峰也没有像灰崎那般穷追不舍地问了个究竟。
然而,路塌了,家回不去了,日子,却还是要过的。百般央求宿管大圌爷,加之之前黑子做人礼貌有加,给人印象不错,10号楼的宿管总算给黑子在一楼走廊尽头批了个床位。好容易安顿下去,几日酒店住宿与奔波吃饭,花了大半黑子为数不多的存款。黑子开始奔波起来,为自己的未来谋出路。有着奖学金,加上平日的外语兼圌职,学费应该不成问题,但是生活费则需要另谋它法。
那张母亲给的银行卡,密码为他自己生日的银行卡,被黑子小心翼翼夹在书中,插入书架。里面必然是有一笔不少的钱的,但是黑子却一点也不想动用那张卡。他觉得,那不仅仅是一笔钱,一张银行卡,也是他黑子与父母谈判,乃至于表明自己决心的一个信念。
虽至绝境,但他不会倒下,也不会妥协。他一定会向父母尽孝,在那之前,他要先完完全全,靠自己的能力站起来。
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但是,也天无绝人之路。黑子就读于名校,又读了外语专业,兼圌职家教,几乎可以负担起他所有的开销。只是,在海城夏日,接近40度的高温之下,疲于奔命,他经常要坐车或者地铁,从城市的一头赶到另一头。黑子家虽不至于像青峰灰崎家那样势力庞大,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官宦家庭,小时出行也多车接车送,哪受过这等辛苦。眼瞧见的,那张白圌皙小圌脸,没几天就晒得黑了许多。又加上一开始捉襟见肘,吃得素淡,连脸都小了一圈。
这一变化,都大到赤司征十郎那日在校园后门偶遇黑子,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赤司是国际生,暑假来临,不打算回英国,倒是想在天朝溜达个圈。到了八月中旬,一圈锦衣玉食,总算是满意而归。除开去父亲友人的公司做些友谊性质的实习之外,他鲜少在Z大溜达。那日不过是去学院办些事情,回程时从后门走,等着司机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似乎面熟的影子。
放假了,学生颇少,连平时吵闹叫嚷的小贩,也因为金主们都回家去了,一下子减少了大半。所以,在后门树荫下站着的赤司,一眼就看到了背着大包,匆匆归来向宿舍楼走的黑子。树影斑驳,落在黑子眼底,竟然被赤司抓圌住了一丝疲惫。赤司犹豫瞬间,就开口叫道:
“黑子……哲也?”
黑子抬头瞧。赤司看着那张脸,顿觉心中一顿。他本是玲珑之人,一见到黑子的模样,就知道必然是出了事情。不过,他也不多嘴,只平常问好:
“好久不见,怎么提前回学校了?”
黑子毫不扭捏:“要为下学期的学费做打算,早点回学校做些家教兼圌职什么的。”
赤司看他一身仆仆,又有点发黑的小圌脸,心中了解,他必然是天天奔波,才这么一身疲劳。赤司先与司机短信沟通推迟了见面的时间,才十分自然道:
“既然遇到,不如一起吃顿饭吧。”
黑子面露迟疑,片刻之后,笑颜还是绽放了出来:“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相携走在Z大的小道上。百年老校,树影斑驳,虽阳光毒辣猛烈,在重重阴影之下,也僻出一方阴凉的道路来。黑子被出柜的事,他虽然不会隐瞒,但毕竟不大光彩,也不至于到处去说。赤司又是极为礼貌的人,所以,二人一路走来,扯扯文章说说闲话,半分没有扯到,为什么黑子要靠自己挣学费这件事上去。
其实凭借赤司家的势力,稍微动动手指,就知道了黑子的背景。何况,赤司善于观察,也知黑子必不是底层出来的孩子。如今,他压抑着心中的关切之情,在不经意之间,扯了这么句话:
“黑子你,很急着做兼圌职么?”
黑子停在了西门外的庭廊之下,抬眼望赤司:“赤司君这话,如何说?”
赤司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一个远方叔父在海城做跨国贸易,手下事情比较多,需要一个外语口译。原本最近都问我有没有去帮个忙的意思,但是我父亲近几年也可能会发展天朝的事业,我一定会帮他的。讲不定,到时候成了对手,身份也很尴尬。”
黑子许是一天奔波,累了。他怔怔看着赤司,模样还有点可爱。赤司忍不住一笑:“我打算给他介绍个认识的同学过去,黑子你看怎么样?”
黑子呆呆道:“既然是贸易往来,请多年经验的口译专员不是更好些?”
“专员肯定是有的,不过,也需要一些不那么金贵的人,处理文书上的事情。”
黑子的眼睛瞪大了些,赤司心中暗笑,这人总算是明白了。黑子这头不确定道:
“赤司君的意思……是推荐我去?”
“你是外院的对吧?”赤司不回答,反而问。黑子点头之后,他才故作严肃:“既然如此,就当帮我这个忙呗?”
黑子心气高,赤司也就顺势,略微做低了自己的态度。只是这头,黑子竟然还有所怀疑:“赤司君……莫不是看我……最近……所以有意提出?”
赤司略讶异:“黑子你最近出了什么事么?”
黑子沉默着摇头,赤司道:“要是你不答应,那还有点麻烦,我其实挺头疼这件事,跟叔父说过几次,我只是国交流院,并不是外院,认识的人也不多。他还是要拜托我。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你了。”
他对着黑子轻轻一笑:“既然朋友一场,帮个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黑子其实极其需要这个职位,只要克服了自尊的那关,这个职位对他来说简直量身定做。按照赤司的说法,不需要每日去上班,只要做文书的翻译,就算是带回来自己做也可以。黑子有名校光环,比起市面上的翻译又要价便宜,的确算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黑子确实不知,这公司说是赤司叔父的,实则还是赤司父亲一系下的。而赤司,虽然口口生生说着自己不过普通的华侨,然而却是当年民国时期,举家迁移的六大世家之一。
黑子与赤司交际浅薄,这些背景他当然不知道。赤司此时表现得就真的急切不已,黑子便接下了这个工作。他再三和赤司道谢,赤司也不推脱,就和煦道:
“黑子这么客气,不如请我吃顿饭吧。”
黑子欣然应允。当然,这顿在Z大旁边百十来块的饭,和赤司所给予的工作机会,是万万不能比拟的。
锦上添花是美,雪中送炭才是救人命。原本被家里赶了出来,又立誓不花母亲钱的黑子,生活肯定是困苦的。但是,正因为赤司给了这么个工作的机会,黑子又勤奋卖命,导致在开学之前,论件计费的翻译稿费一来,黑子竟然堪堪凑齐了学费,也可以让生活略微舒适一些。
困难的路,总是开头窄,后面宽。只要熬过了开头那么段时间,后面就不再难捱了。其实,在这期间,灰崎和黄濑也多次提出给予黑子经济上的援助。黄濑不表,说说那灰崎,简直是急切万分。黑子被出柜一事,他总是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揽。心中爱意与愧疚横飞,每次短暂的见面,灰崎三圌句圌话之后,总是要提:
“哲也,最近缺不缺钱啊?”
或者有时,他干脆就硬塞钱给黑子。
他其实早知晓黑子是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接受别人的施舍。但是切了关心则乱那句话,灰崎的举动错错错,却也是他对黑子一片真心的证明。
而黑子呢,也不出人意料地,对于灰崎或黄濑的援助,统统婉拒。
他一心相信自己,觉得自己有脑袋,有健康体魄,怎么可能会陷入经济上的困境?真正的困境,怕是短时间与父母的关系罢。只是这事,又急不来,自己喜欢男人,却是怎么也改不了的事实。
路总是越走越宽的,黑子在这段低谷期,无数次地如此鼓励自己。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快了许多。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开学的日子。因为开了学,黑子也就自然从一楼搬回了438。火神美国那头似乎有点家事,提前邮件支会了黑子,他会晚半个月来,自然,这寝室又少了黄濑,就只有黑子与青峰两人了。
青峰按道理来说也是住在校外,但谁想,不知是否一个假期骄奢淫圌逸的日子过得烦了,他一开学,就老老实实住回了朴素的寝室。只是他进来438,就觉得奇怪。黑子黑了不说,甚至还瘦了许多,眼底都是劳累,一点也不像在家闲适了两个月的样子。加上八月以来,他给黑子的短信,黑子一封都没回过,桃井那边也连连抱怨,说黑子最近冷淡许多。青峰思来想去,那榆木脑袋瓜子,也觉察出了黑子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开学一阵忙碌闲了下来,大三的课业也逐渐紧张。青峰也是开学近一个月,才有空逮到和黑子好好说话的时间。他一开始想在寝室里问,但是又想做点努力,缓和一下彼此之间的气氛,就定了Z大旁大酒楼的一个包间,几乎是连拽带拖拉把黑子给拽了过去。
黑子原本以为是一群人,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仅仅他和青峰二座。青峰那头并没有铺张浪费,两人四菜,一瓶白酒。心中的琐事烦扰了黑子,这么久日日为生计奔波,如今一瓶好酒在前,一向不沾酒水的黑子,竟然一口独酌,大半杯下了肚。
酒,真是好东西。舒缓人的四肢,麻圌醉人的神经。
青峰见黑子这状况,笃定道:“阿哲,出什么事了。”
他这话不算问句,倒有点命令的意思。而面前,以往平淡超离的黑子,竟然拧了拧眉头,苦笑三分。淡蓝人又是半杯酒下肚,才慢悠悠道:
“我被家里赶出来了。”
青峰急切道:“怎么回事?!到底什么原因?”
黑子却不再细说,半晌后只含糊了一句:“一言难尽。”
青峰不如黄濑赤司,他脑袋急脾气燥,甚至也不如灰崎那么了解黑子。如今见黑子如此模样,他只急的拍桌:“到底能有多大不了的事情,要不然让我老爹跟你老爹说几句?阿哲,你不是挺听话的一个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黑子见青峰急得抓腮,苦涩中竟然扑哧一笑。他笑得久,喘息一番才说:“看你急的,我都没觉得大不了,你倒是比我还急。”
“那……你爸妈也不给钱了……?”青峰总算问了句正经的。黑子自然回答:“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勤工俭学的人那么多,我当然生活下去也没问题。”
青峰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可是,他不敢说。这事一直是梗在他青峰心头的一根刺,从初二那年,这念头,就狐媚子一般,缠着他不放手。他侧着眼打量黑子,消瘦的黑子如今也不吃饭菜,只一个劲喝酒。
青峰为黑子夹菜:“阿哲,吃点东西吧,你都瘦了很多。”
黑子则放下碗筷:“如果青峰君今天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看着黑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青峰心中先是一阵怒火,然后,竟然委屈起来。他厉声道:“阿哲,你还记得么?以前,咱俩是什么都说的。那个时候在大院里,咱俩之间,能有什么秘密啊?如今我问你,你却扭扭捏捏,还他圌妈当不当我是你兄弟!!”
黑子也似乎被激怒,他转身,站定,目光炯炯:“青峰君,我的确没有打算瞒你。当年的事,都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你倒是把我当兄弟,但是我从来没有拿你当作朋友!”
黑子从不会否认自己对青峰的情感,哪怕如今渐行渐远,也不愧心于往昔。无论青峰态度如何,他黑子确实是因为青峰,才成为如今这样一个被家里所不容的,喜欢男人的人。
他沉沉道:“青峰君,我是因为被家里知道喜欢男人的事,所以才被赶出来的。”
“事情就是这样,我不想瞒你。只是这事实在不怎么光彩。”黑子又补充。
气氛沉重,偌大豪华包房,金碧辉煌,却又风吹气冷。青峰对着金边碗里的佳肴,竟觉得一阵反胃。联想起八月起黑子的音信全无,他渐渐明白了什么,但是有些话,他一定要亲耳听到黑子说,才罢休。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七月底。”
“那之后你都一直在学校?”
“是的,打工,兼圌职,攒点学费。”
“是……是因为……灰崎那王圌八蛋么?”
黑子点头,坚定道:“是的,我俩的短信纪录被看到了。”
青峰心里拧巴了起来,短信纪录,该不是说了多露骨的话吧。可是他也再发不出火,因为,黑子那样辛苦,满脸满身的劳累,这是他青峰此刻都看在眼里的。他惊讶于自己的心,每跳一下,都在疼。没有愤怒,没有吃醋,不为灰崎,不为他自己。
全部的感情,难过的心情,都为了面前这个叫黑子哲也的人。
他心疼,心里刀绞了似的难受,都因为黑子。
青峰垂着眼帘,宽厚的背也塌了下来。猛喝好几口酒后:
“阿哲……你……辛苦么?”
“辛苦,很辛苦,青峰君。”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不告诉我?”
青峰的目光竟然含圌着水一样,只是血丝趁在眼底,凶狠又委屈。黑子叹了口气:
“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和你说。”
“如何开口?就像以前那样,告诉我就行了啊!”青峰激动站了起来:“我答应过你的,阿哲,那个时候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一辈子!就算到现在十几年了,我都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出事了,尽管来找我就行了!何必藏着掖着?”
青峰怒目看向黑子,双目中似有凶光:“我答应过保护你一辈子,这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黑子的眼眶也红了,也许有想起过去的感慨,也有这段日子受了苦而来的酸楚。他回看青峰,努力压抑声线中的颤抖:“青峰君,我不想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问心有愧!我为什么会喜欢男人?最开始,是因为你,青峰大辉。你说了把我当兄弟,朋友,我却喜欢你。你说了你不是兔儿爷,我却喜欢你。我问心有愧,觉得对不起你,可以了么?”
黑子说完这番话,仿佛泄圌了全身的力气,他坐在餐椅上,连连苦笑:“现在,我喜欢你不起了,青峰君。出柜的事,的确因为灰崎君。这也是老天的安排。柜,我是早晚要出的,早或晚,我都无所谓。”
青峰满口吃了苦,也恨不得流出泪来。黑子虽然语气颤抖,倒坚强着,没有流泪。只是木着脸,脸色十分难看。青峰呆了,什么也说不出,就盯着黑子的嘴,麻木地听着:
“青峰君,我好累啊,你知道我这快十年来,有多累么?虽然我喜欢你,但是,我也是人,我也会累。虽然我曾经喜欢你,我也会再喜欢上别人。”
青峰道:“阿哲……”黑子因为这一声唤,而看向青峰。青峰小声:
“现在……还来得及么?”
黑子苦涩:“青峰君,前路漫漫,披荆斩棘。你要是没有背负一切的决心和肯定,就别跟着我走这条路。况且,曾经发生过很多事,其实你根本一无所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青峰也慢慢地下了决心。他思量再三,握紧拳头,舌尖上的话,憋住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容易在一片死寂中要开口的时候,黑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黑子接起,开口就是:“灰崎君。”
就是这一声灰崎君,把青峰体内的力量,都给击垮了去。一鼓作气的答案,如今迅速衰竭了起来。待黑子简短地说完电话,青峰已然颓萎着一张脸,再没有刚刚那副勇者一样的表情。
他曾经势不可挡,在灰崎面前是绝对的胜者。而如今他输了,就那么一声灰崎君,青峰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因为他看到,黑子接起电话的时候,唇边的那一抹轻松极了的笑容。
豺狼虎豹,天地不惧,又都如何?他青峰,不过是一届在感情上迟疑不决的普通人。
黑子见青峰久不作答,心中了然。他早就认定灰崎,如今倒轻松许多:
“既然如此,以后不是一条路上的,也许最终,我也会和青峰君渐行渐远。”
黑子转身,声音沉闷:“很遗憾,也许要辜负青峰君曾经的誓言了。”
一声轻响,黑子推门而去,偌大包房因为少了一个人,更加冷了。青峰的脸板着,没有丝毫的情绪,扯笑扯哭,都是那么的累。他如今难过,为自己倒少,也不再那么愤恨灰崎。只是见黑子身影更加瘦弱,心中心疼罢了。
来路那么长久,这个人又这么倔强,青峰只想,若不能护他一世,只希望他能一路平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