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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大院[第十一章] ...

  •   【第十一章】

      七月到来之前,树上结出了翠绿翠绿的叶子。树荫下Z大主楼之一随着一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呼啦啦地,学生一片片从中涌了出来。带着对即将到来的暑假,和总算结束的考试周的期盼与告别之情,每个人脸上都浮现轻松颜色。这众学生中,自然也有刚刚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的黑子哲也。
      背着单肩包,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黑子,风与笑容在他的脸上雀跃着。心中盘算着不知回寝室休息好,还是去校外商业街的咖啡馆喝一杯咖啡放松一下时,兜里刚刚开机的手机震动起来。
      这部手机就是桃井当初送他的那部,除了经常发消息打电话的桃井之外,438众与灰崎都知道了黑子的手机号。黑子从口袋里夹出手机,来电自不出意外,是挂着灰崎祥吾名字的号码。

      黑子接起电话,与灰崎随意寒暄两句之后,就按照电话中约定那样,往西门处走去。闲庭漫步之时,眼见着要到了西门,口袋里的电话又嗡嗡震动起来。黑子心念灰崎这个急性子又催,便不紧不慢,不看屏幕就接了电话:
      “我马上就到了。”
      “去哪?”
      那头允然响起的男声,虽然与灰崎同出一辙,低沉而沙哑,却分明不是同一个声线。黑子脚步一顿,听出那人正是冷战多日的青峰。他放慢脚步,坐在了小道路边的木椅上。远远近近许多学生步履匆匆,盛夏之时,阳光燥热之下蝉鸣不断,青葱气息与书卷气一同飘荡在这所百年名校之上。黑子看着面前幕幕,心中也并未因接到青峰的电话而起什么波澜。
      “青峰君。”他淡然问道:“你怎么打电话来了?有事么?”
      “……”青峰沉默些许:“阿哲,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倒是青峰君,这次飘过还有危险么?”
      听得黑子如此轻松地和自己说话,青峰绷着的身体与语气也渐渐放松。他自嘲一嗤笑:“切,我啊,读书不怎么样,运气还算可以吧。对了阿哲,你暑假是打算回木城么?”
      黑子张嘴正要说话,就老远看到等不及的灰崎,已经从西门外走了进来,正朝着小道大步迈着。黑子伸手招呼他过来,灰崎一屁股就坐在了黑子旁边。后者则继续与青峰说着:
      “我车票已经订好了,青峰君的话,应该父亲也安排了回家的行程了吧?”
      听到青峰的名字,灰崎不动声色地瞟了黑子一眼。
      “我……老爹打算直接让人开车送我回去……”青峰那头,似乎是思考了片刻后道:“我想问问,阿哲,你想不想……和我一块儿,回西京看看?”

      西京啊。
      黑子闭上眼,仔细在脑中吮吸着这个地名。无论是东边的郊外林子,还是西边的花鸟市场。曾经烙印入心的种种,如今不过一缕云烟,飘散缭绕。他看了眼旁边的灰崎,灰发男人百般聊赖靠在椅背上,盯着树上的绿叶发呆。
      “回西京的话……”黑子看着灰崎:“我暑假的时候,可能会跟家人一起回西京。青峰君就先自己回去吧,到时候有时间,我也去见见阿姨,好久没见了。”
      灰崎吹了声口哨,惊起了树上的麻雀。知了哑哑叫着的背景音中,黑子没有听到那头青峰轻轻叹了口气。他挂了电话,对着身边的灰崎道:
      “心情很好的样子,灰崎君。”
      灰崎眨了眨眼:“没什么,就是有种得了宝贝的感觉呗。”他把手顺势搭在黑子的肩膀上,男人之间此举正常,当然没有人注意。灰崎再靠近点,满嘴的热气洒在了黑子的后脖处:
      “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啊哲也。”
      黑子推开灰崎:“我马上就要放假回木城,灰崎君呢?”
      灰崎苦哈哈地撇嘴:“哎,都怪老爹那个差事,我还要再在海城呆上一个月。八月份的时候能去梁城找你吧。到时候,出去玩啊。”
      黑子抿了抿嘴,点头:“这段时间,短信多联系。请不要打回我家,我父亲对你父亲有些误会。”
      灰崎想必也知道自己爹和黑子爹政见不合的一二传闻,他的脸垮了垮,转瞬又明亮起来。他总这样,就仿佛一条赖皮狗,无论遇到多脏多烦的事,总也能活得挺好。
      他咧嘴笑道:“行啊,到时候就手机联系呗。”

      黑子就这样,在几日之后,与火神告别,拖着他的大箱子,坐上了从海城开往木城的特快列车。虽然黑子妈执意让黑子坐飞机回来,但黑子还是选择了列车。对列车最早的记忆,恐怕停留在从小城到西京的那趟绿皮普快之上。那时他父亲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官,去西京进了大院也不过尔尔。那之后他遇到了青峰,烈日曝晒之下,昏沉中他睁开眼,就看到了青峰的小黑脸。
      黑子靠着车窗摇了摇头,软卧车厢里就他一个人。他看着倒映在车玻璃上的自己的脸,突然觉得心跳加速起来。
      他小时有轻微的哮喘,青春期之后就不再犯了。而现在,那种久违的窒息感又涌上喉头。虽然不至于要用到喷雾,不过难受的感觉,让黑子有了深深的不安全感。窗外闪过崇山峻岭,房屋梯田,他却仿佛重重倒退,回到昏黄不清的昨日。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爆裂如箭一般射在大地上。燥热的温度似乎要烤化泥土地。

      这不安焦躁的感觉,持续到黑子拖着箱子,看到司机还有父母在车站外的车内等着的时候,就登时消散。半年没见,黑子父母倒没有什么区别。但在黑子妈眼里,儿子是又高了些,又瘦了些,似乎还黑了一点。黑子妈等黑子一钻进车内,就拉着他的手看个不停,满嘴念叨着“哲也又没有好好吃饭吧,看着人又瘦了一点。”与黑子温柔回应着的话在狭小的车里荡来荡去,最后,是荡得坐在副驾驶的黑子爹都不耐烦地嘟囔“急着说这些干嘛,有两个月说,老婆子你最后肯定还是要烦起儿子来了。”之后,两人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梁城变了,父母也变了。梁城变得多了很多楼,父母的耳鬓角,多了一些白发。黑子心中感叹,虽说将来会去西京或者留在海城,但他果然,还是想留在父母的身边。父亲近年来也渐渐退居二线,早先那一身迂腐的官僚气也散了许多,只是骨子里,黑子知道,他还是一水的硬脾气。
      想到这儿,又想起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黑子的心沉了许多,眉头都拧了起来。他心中暗自念叨,再慢一点,等二老有了心里准备,再讲一切全盘托出。
      车窗外的梁城,于黑子来说本就不熟悉,此时的陌生,是因为没有任何的记忆在这里存留过。

      自从黑子去海城上大学,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只是这半年,他遇到的事太多了。青峰也好,黄濑也好,许多的事让他仿佛过了十年。本以为回了家,一切尘埃远离他的身边,会心静一些。谁知到家之后,每日与高三旧识同学聚会,或者在家陪家人,依然不能减轻他心中的惴惴不安。
      那种感觉,就如同走在黑夜的冷风中,周遭的一切都那么安静,平和。但他总也走不到终点,总也看不到黎明的曙光。面对父母,越加老去的双亲更是提醒黑子,自己是背负着怎么样的秘密。
      他这才惊觉,在海城的Z大,那才是他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原本这种感觉不甚强烈,那是因为他之前的一年,并没有遇到青峰。
      而如今,却终于明白,身为同性恋的事已经是铁板上钉钉。青峰大辉啊青峰大辉,你的人虽然什么也没有做,却总是一切孽缘的起源。

      在家里的时候,黑子的母亲总有时旁敲侧击黑子在学校的生活。黑子爹是个老古板,儿子私生活的事他肯定是不会过问,不过在餐桌上,那耳朵也是竖着听的。每次黑子妈问到这个问题,黑子总埋头扒饭,或者把话题扯到学习的事上,俨然一副乖宝宝的样子。黑子爹对这个反应到也满意,但黑子妈可能是因为女人天生关心家庭的心性,被敷衍这么几次,就按捺不住了。
      终于一次,在晚饭后的时间,黑子妈把黑子拉往了他的房间,房门刚刚一合上,黑子妈就凑到儿子面前:
      “哲也,你也不小了。”
      黑子无奈道:“母亲,我也才十九。”
      “十九,十九。你不知道,在旧社会,你这个年纪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爸爸了。”黑子妈拉着黑子坐在他书桌前:“老实跟妈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黑子苦笑:“母亲,我现在只想好好把书读完,好好工作,不让你和父亲丢脸。”
      “你好好读书就是不让你爸丢脸,你找个可人的女朋友,就是不让妈丢脸啊。”黑子妈絮絮叨叨,黑子也只能耐心听着。正说着闲话,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黑子拿起一看,是桃井发来的问候消息。
      黑子妈眼睛一瞟:“哎呀,哲也你不是说不要手机,怎么又买了一个?”
      黑子叹息:“这是别人送的。”
      “是这个叫桃井五月的女孩子么?”
      “是。”
      黑子妈一拍手:“哲也,我们家也不缺钱,受了女孩的礼,总要还回来。这样吧,哪天有空,你带这个女孩回来,妈和爸亲自包红包给她。”
      黑子又好气又好笑:“母亲,桃井小姐不是我的女朋友。”
      黑子妈暧昧一笑:“我懂,我懂你们年轻人。”

      总算把母亲给打发走,黑子躺在自己床上,心绪沉沉碾过心头。虽然自己还年轻,但按照父母的意思,作为黑子家的独苗,怎么样,也都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结为好合。只是,按照自己的性格,是断不可能骗婚的。看来,如何和父母坦白,可能要成为自己将来几年要好好考虑的事情。难得的,黑子被俗世的事给烦得头疼起来。他回了桃井的消息,就百般聊赖翻看通讯录。通讯录里除了桃井和438的室友们,就只剩灰崎的名字单独放在一个分组里。黑子品尝着舌尖略微苦涩的幻觉,他还是拨通了灰崎的号码。

      把头埋在枕头里,黑子闭着眼听话筒对面的嘟嘟声。晌久之后,他的声音沉沉响起:
      “喂,灰崎君……我想跟你说话。”

      日子总是日复一日,毫无新意地平淡流过。海城与西京,西京与梁城,每一处都是一样的。日常三餐,些许闲聊,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偶尔外出去市图书馆看书。时间这么走着走着,假期竟然走了快一半。眼见着八月就要在热浪中到来,黑子的心情,不知怎么地,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灰崎马上就要来梁城转转,或者是因为最近的联系也着实的多。
      说来也怪,暑假回了家,与438的室友,包括青峰都只是偶尔联系,唯独与灰崎几乎天天电话消息不停。这不是,就算黑子偶尔出去跑个步,打个球,都手机不离身。好几次,黑子妈看到这幅场景,都在捂着嘴偷笑。一旦想到母亲笑容背后的意思,黑子非但不羞赧,反而愧疚十足。但如今,除了隐瞒,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夜深人静之时,他偶尔会想,将来到底要何种契机,才能与父母明说取向一事。

      他总以为是自己推动着命运的轮,却不知道,是命运的轮撵着人往泥沼里跳。

      黑子很多年以后,都记得那天是周日,天阴沉沉的。中午的时候还是大好晴日,下午却在打了两三场篮球后,突如其来地,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黑子因此与同学匆匆告别,顶着包冒雨快步跑回家。篮球场离家不远,他也就不费打车那个功夫。直到顶着包回了家,包都快湿透了,他才想起手机还放在包里。黑子妈看见儿子一身湿透,赶紧催促他进浴室洗澡。黑子也就匆匆忙忙把手机拿出来,随手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那个天蓝色的翻盖手机,盖面上有细小的水雾。它在黑子进去的时候,还静静地,就像坏了一样,躺在茶几的角落上。

      后来,黑子有好几次梦到过那天。他进了家门,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那个手机在黑子进入浴室之后,变成了一个手雷的形状。黑子从浴室里出来,在梦中,就看到父母拿着他的手机在看。那个手机变成了雷,黑子在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嘶吼着,放手,快放手!但是,明明那么近,父母却像聋了一样,眼睛紧紧盯着那部已经变成手雷的手机。
      然后,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家都变成了尘埃。然后,黑子总会在这个时候,被噩梦惊醒,窗外的夜景总也不同,但是,总也没有梁城的一草一木。

      而事实上是,那个手机,它不是手雷,也没有坏掉,而仅仅是被父母翻了一遍而已。黑子虽然有定期清理短信的习惯,那日,却没有清理。他洗完澡,先是喊了母亲几声,没有任何回音。他只能穿着浴袍和短裤,就赤裸着上身走出来。
      走到客厅时,他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他的父母,面容极其严肃地坐在沙发上,而他们面前,天蓝色的手机,翻盖被翻开,屏幕朝上丢在茶几上。
      黑子感觉自己的声音抖了起来:“父亲……母亲……你们……看了我的手机?”
      黑子爸一点反应也没有,黑子妈左看右看,赶紧故作严厉责骂黑子:“哲也!你怎么还跟灰崎家的儿子来往?!你明知道你爸和他家老头不合,你还这么气你爸!”
      黑子妈作势站了起来,拿起角落的鸡毛掸子,装模作样打了黑子两下。黑子还傻呆呆地站着,他妈就小声道:“赶紧跟你爸道歉,保证和那个什么灰崎划清界限。”
      黑子的心越来越沉,他张张嘴,喉咙一片干涩。明明是七月艳阳天,家里也没有开空调,可他总觉得冷,鸡皮疙瘩一起一片。他知道,父母肯定是全部看了的。那么,里面不只有灰崎的名字,和普通的短信。
      一边的黑子妈眼睛红着,都快急哭了。而黑子只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和他的父亲,两个倔脾气就这么沉默着。最终,黑子爸沉沉开口:
      “我看,恐怕不只是有交情这么简单吧。”
      黑子妈怒道:“哲也,快跟你爸道歉!”
      黑子爸打断:“道歉?道什么歉?你看看你儿子和另一个……另一个男人发的那些东西,真是,真是看得我羞愧!两个……两个男人……黑子哲也,你也是我的儿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黑子依然一动不动,他反复来去,只有那么一句话:“父亲母亲……你们凭什么看我的手机?”
      “不看你的手机?不看你难道还要将来带一个男人回来见我们么?!”黑子爸彻底怒道,站起来,撸起袖子,似要打黑子。被黑子妈拦住:
      “孩子他爸!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开玩笑的!”黑子妈拦着黑子爸,却转头对黑子急道:“哲也,你说是不是,快点跟你爸道歉啊!”
      黑子沉沉呼吸,他的心脏被不可抗力揉搓得只剩下最后一丝生机,奇怪的是,却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快感。他想,这都是命罢。一切都是命,从父母发现自己的短信记录,到灰崎回来,到多年以后偶遇青峰,到木城被灰崎救了,到西京的十年光阴。

      到最初的,五岁青峰的那一声,妹妹醒了。

      黑子的眼眶红了,笑,却出现在他的脸上。黑子父母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惊讶。一瞬间,偌大的黑子宅客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这一刻,一直以来都不敢相信一个可怕事实的黑子父母,最终觉得真相,就是最残酷的那一个。黑子慢慢摇了摇头,呢喃一般,却坚定地说:
      “我不知道道什么歉。”
      黑子妈的双肩瞬间塌了下去,她坐到沙发上,捂着脸呜咽起来。黑子爹捡起被黑子妈丢在地上的鸡毛掸子,高高扬起手,却迟迟落不下了。黑子带着红肿的眼眶,和堪破命运的笑容,慢慢地,跪在了父母的面前。
      双膝落在地面上,沉沉闷闷,重如泰山又轻如鸿毛,却只发出了几乎可以被忽略的闷响。黑子跪了下去,又给父母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都撞得他额头红肿,咣咣咣地直响。

      黑子爸最终,也颓唐地坐在了沙发上。

      黑子妈带着哭腔,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哲也,你别跟爸爸妈妈闹了。从小你最听话,是爸爸妈妈的骄傲。你爸最疼你,他不说,是他不好意思。他总是问我,哲也在学校怎么样,哲也吃得好么,哲也身体还好么?”黑子妈的眼睛眯了起来,深深的鱼尾纹,在她的眼角边,挤压着泪水:“你从小就不会做让爸爸妈妈伤心的事,对不对哲也。”
      黑子三个头磕完,也已经是泪流满面,他脊背挺得很直:“父亲,母亲。你们从小就教导我做一个诚实的人。如今,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瞒你们。我的确……的确是喜欢男人。这事,改不了。我也不会去祸害其他女孩,我这辈子,是没办法和女孩结婚的。”
      “混账!”黑子爸破音怒骂:“你要真是这么个不孝的孩子,就现在滚出这个大门。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就当你早就死在外面了!”
      黑子已经抑制不住眼泪,他只能使劲压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声音艰涩着,丝丝都是哽咽而断断续续不能连诵的音:“我……对不起……父母的恩情……如果父母还认我……我这个儿子……我只希望能尽孝……”
      黑子妈想说的话,接下来,被黑子爸打断。已然头发花白的黑子爸,眉眼间都是疲态,他直直看着儿子,而他二十年来引以为傲,最乖最优秀的儿子,此时,跪在他的面前,也同样,坚定地看着他。
      “哲也,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那声音如同从千年之前的枯木中灌风而出,干哑,沙涩,毫无生机,却又有最后一丝期望,万分之一的期望。黑子多么想说,不是,我喜欢女孩。但是,躲得了一时,难道,真的能躲了一世?他做了个决定,这个决定,就是往他心脏上插了一把刀:
      “我喜欢男人。”

      黑子妈彻底哭出了声来。

      黑子爸沉默许久,又问:“是因为灰崎祥吾么?”
      这一次,黑子久久沉默。

      客厅里只有黑子妈呜咽的声音,时钟一秒一秒过,每一秒,都长到像一生那样慢。可一生又是何其快,黑子甚至觉得,此时,自己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黑子爸抬起仿佛千斤重的手,摆了摆:“你走吧,我没你这个儿子。”
      黑子妈忙道:“你让孩子去哪?”
      “他爱去哪去哪,我现在不想看到他!!”
      黑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腿很麻,甚至,还趔趄了一下。扶着地板站起,他又跟父母鞠了一躬,走回房间匆匆收拾好行李,就拖着箱子走出了黑子宅。
      刚走到楼下时,黑子妈匆匆从里面跑了出来。她手里拿着张银行卡,塞给了黑子。坚强的女人已经止住了眼泪,语气里只有关切:“你父亲现在在气头上,你先回学校,等你父亲气消了,你再跟他赔个罪,这事就过去了。”
      黑子呆然道:“我不知道什么歉。”
      黑子妈气急:“你们父子俩!哎,都是这么个倔脾气。哎……我真是操碎了心……哲也……喜欢男人……真不能改了么?”
      黑子像个机器人一样摇头。
      黑子妈眼见着,眼眶又红了。她抹了抹眼睛:“算了……哲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冷了……”
      黑子抱住了母亲,趴在妈妈的肩头,他终于还是又哭了:“母亲……我……我走了……”
      “傻孩子……这只是暂时……不管怎么样……你还是爸妈的心头肉啊……你还会回来的……还是黑子家的好孩子……是不是?”

      黑子趴在母亲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黑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海城的。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海城的火车站外。身后的车从梁城驶来,带着他无尽的愁怨。说是回学校,但是,大学放假,没有提前申请,他根本没有宿舍可以住。原本打算开个房,只是,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竟然一个人,拖着大箱子去了内海的岸边。
      滚滚长江东逝水,行人匆匆,红尘匆匆。黑子从白天坐到了黑夜,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对岸的高楼大厦闪着光,五光十色,照在黑子脸上,如同鬼魅的影。
      黑子翻开了手机,反复地翻看着里面的号码。寥寥几人,此时,绝望无助的黑子不知向和人求助。他想到了灰崎,却怕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而自责,他想到了青峰,却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跟他说。
      最终,他拨通的是黄濑的电话。

      黄濑在剧组正在看本,他接到黑子的电话,那头虚弱的声音揪起了黄濑的心:“我在内海……被家人赶出来了……没有家了……”
      黄濑登时就丢下剧本,只匆匆和经纪人打了声招呼就开车离开。
      他疯了一样在长长的内海河堤边一个一个地找,夜深了,人们都面目不清。抓错一个人,他就丢开继续找,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长凳上,找到了蜷缩着的黑子。
      “小黑子!!”黄濑大吼。黑子慢慢抬起头,脸色在月色下,尤其惨白。黄濑毫不顾外人的眼光,紧紧抱住黑子。
      “发生什么了?”他急道。
      黑子虚弱:“我同性恋的事被家里知道,被赶出来了。”
      他轻巧言语说着,可黄濑知道,那之后,氤氲着怎么样让人无力的事实。一向能言巧辩的黄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拉着黑子坐回自己车内,看到黑子一直在轻轻发抖,他把车里的毯子递给黑子:
      “那……小黑子,你以后怎么办呢?”
      黑子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还能怎样?我是大男人,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倒是今天,真的麻烦黄濑君了。打扰到你拍戏了么?”
      黄濑急急开车回住所:“怎么会?就算我不演了,那种小剧组也不敢说什么!”要不是要看着路,他真的只想关切地看着黑子:
      “小黑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把我这里当成你的家也可以。我会给小黑子一切我有的……经济上的也好……情感上的也好……”
      副驾驶上的黑子靠着座椅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样没有回应。晌久,他才慢慢道:
      “黄濑君,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黄濑的车是好车,开起来,车内如毫无生物一般,静悄悄得。车玻璃外是车水马龙的海城,最繁华的商业大都市。可是那些匆匆而过的人们啊,每一张脸,都带着僵硬得面具,他们,是不是每一个都背负着沉重的故事。这么多面无表的路人,是不是心里,又有着万千斩不断的思绪和羁绊。
      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

      黑子睡着了,沉沉的。他太累了,紧闭着眼,陷入了没有梦境的沉睡中。而黄濑呢,拧着眉头朝学校旁他的住处驾车而去。越往学校,离市中心越远,人烟少了,光也灭了,整个世界,就像毁灭了一样,沉浸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黑子的手,松弛落在副驾驶座位旁。黄濑想握,也迟迟没有握上去。
      在漆黑的车内,这位金发帅哥,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黑子,你想要当做家的地方,是有小青峰在的地方。”
      车灯随着车身,消失在大道的尽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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