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鸠》鸠雪集

4、情为何物

　　自那天起，我日复一日的去梳斗那里学习仙术，先是背了一大堆书，后又是在观星台，就是那个大圆台上实践实践，我的仙力以及仙术有了飞快的长进。
　　有些时候嘛，情伤就是要用这种暴力的方式来治愈一下。我渴求的越来越多，我希望哪一天把梳斗这里的仙术学了个遍，我就可以躲回自己的塔里，再也不见他。
　　说起来，那日哭过过后，到晚上走之前，我都没有用正脸瞧过梳斗。踉踉跄跄回到我的塔后，给塔取了一个极其矫情的名字，叫望斗阁。睡了一觉起来过后，我差点后悔的呕了一口血，可是没办法，这房子也是有灵性的，给它取了名，它当场就给自己挂了个匾。
　　我真是打心眼儿里鄙视自己，来天界不久时，就呆呆傻傻的被梳斗有目的有理由的好俘虏了心，还被他的一张美人皮相迷花了眼。但是感情就是这样，不受理智控制。我只能强迫自己避他躲他，却不能让自己不喜欢他。
　　一边想着，一边腾着云，我复来到了瞻星台的上方，看见梳斗今日并未盘起发冠，只是任由柔顺的头发随意的散落着，以贵妃醉酒的卧姿，在一张软垫上，光着脚，持着一本书细细的看着。就算只是这样远远地望着，我仿佛也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映在脸上的投影，松散的衣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样子。
　　我忽然不愿意下去练习仙术了。
　　就在天上，我躲在高高的云朵后，顺势趴下欣赏这美人阅书的一幕。好困，看着看着眼睛又闭起来了。
　　再醒过来，我已经身在瞻星台那张大大的软垫上，头枕在梳斗的大腿上，一仰头就看到梳斗微微俯身笑盈盈的望着我的样子。他的几缕头发轻轻的碰在我脸上，有些痒痒的。
　　“驭云术学得炉火纯青了，在天上睡着了都没掉下来。”梳斗眯起了眼睛，语气有点沉沉的，“从那个高度摔下来，我可没功夫给你再造个身体。”
　　“那放我摔死不就得了，反正当神仙也不是我自愿的。”醒过来后稍稍有点起床气，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敢跟梳斗顶了一句嘴。
　　梳斗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表情不复温柔。
　　“起来。”
　　“起来就起来。”
　　我自知做错了事情，但是还是嘴硬不肯服软，迅速的爬起来，走到垫子的尽头，离梳斗最远的那一头，一屁股坐下。
　　“谁让你坐下的。”梳斗面无表情的说。
　　不让我坐下，我站起来不就是了吗。“不坐就不坐。”我心里委屈，撅着嘴巴又顶了一句。
　　“谁让你站起来的。”梳斗看也不看我，捞起了一本书开始翻阅。
　　“那我躺下了？”这时候就应该发挥不要脸的精神，再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梳斗只是眼神这边一瞥，我的膝盖上陡然加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啪。”地上一个带刺的果子打在我的背上，一阵闷响。
　　“知不知道错了。”
　　“不知道。”
　　“啪。”又是一个果子打在同样的地方，比上次的力道大了不止一倍，我敢保证，这块肉肯定已经青了。
　　“知不知道错了。”
　　“不知道。”我早就说过，本鸟儿的自尊心是很强的。
　　“啪啪。”这下两个带刺的果子又飞了过来，我知道是我错了，不躲不闪的受着，嘴上却抵死不认。
　　“知不知道错了。”梳斗语气淡淡，依旧是头也不抬，但是我能听到他有些烦躁的翻书的声音。
　　“我哪里错了。”我终于改变了说词，心里委屈得不得了，打一下两下完事儿了嘛，怎么没完没了的，我感觉背上那块小小的皮肤肯定已经被打破渗出血来了。
　　“伤我的心。”梳斗终于微微抬头，眼睛盯着我。这算是什么说词？伤他的心？被伤的最深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心也伤了身也伤了，怎么不见我那么委屈？
　　“知不知道错了。”梳斗闭上了眼，似乎是看见星星点点的血迹从我背上的衣料渗出，不忍再看。
　　“梳斗。”我终于第一次认认真真的，不是因为赌气，不是因为玩笑，叫出了这个名字。
　　“梳斗，我知道因为我和雪鸠神君同名，而雪鸠神君现不知轮回在何处受着怎样的劫难。”声音有点哽咽，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保持语气的平稳，“你神通广大，只要你愿意，一定能占卜到雪鸠神君何时归家。而我，雪鸠，我只是一只鸟，莫名其妙的成了仙，若不是你，我一点仙法也不会，我感激你，感谢你，如果你不嫌弃，我喜欢你。”梳斗闻言，浑身一僵，我没等他开口，继续说：“但我也是有思想有灵魂的，我早已听闻雪鸠上神风华绝代，是你爱慕之人。我不知道你当时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回应雪鸠上神对你的爱意，使雪鸠神君甘愿剥离记忆抛弃仙体入轮回历劫。我也不想知道神仙的破烂事情，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我神色隐隐有些激动，“你思慕雪鸠上神，不惜盗取灵珠为雪鸠上神造眼，默默忍受万年寂寞，我虽然喜欢你的时间比你喜欢雪鸠上神的时间短的多得多，但我依旧知道是怎样的苦楚滋味。所以我装作不知你对我的好，是拿我暂时代替雪鸠上神，我苦涩的接受，苦涩的一个人承受。”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吧嗒吧嗒的砸在地上。
　　“所以，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我终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着，但因为梳斗仙术的压力，我没有办法抬手抹去眼泪，只能任由泪水在脸上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
　　身上陡然一松，没了仙术的压制，我身子一软差点后仰倒在地上，但是再一次的，像去往封仙大典的那辆马车上一样，再一次的，跌落在了梳斗的怀里。
　　“是我错，是我错。”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一只手紧紧的圈住我，一只手紧紧的把我的脑袋往他的胸口摁住。
　　“鸠儿，是我错了。”他仅仅是跟我认错，却并不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心真的像是被挖了一块肉一样，痛得我眼泪停不下来，是啊，他早就承认过，他的心里只有一个雪鸠，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了我的脸上，后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我和梳斗都很默契的没有用仙术遮挡雨珠，任由雨点慢慢的把我们俩都浸湿。他抱了我一晚上，像是在忏悔着，嘴上却不肯说。我哭得很累，很累，费劲力气的抬头，我不知道梳斗是哭了还是没有，也分不清第一滴砸在我脸上的，是他的眼泪，还是雨水。
　　原来仙界依旧是会下雨的。
　　“唉，我得找个人治治我这爱睡觉的毛病。”我醒过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我发觉自己真的睡起觉来没完没了的，练完仙法睡，哭了睡，喝醉了睡，吃饱了睡，睡睡睡，荒废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搞得我来仙界好久了依旧不熟悉，除了在梧居和望斗阁这两个地方，一踏出门就迷路迷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不知道梳斗怎么样了。
　　我知道，那日我那样坦白过后，梳斗肯定会送我回来，肯定会开始躲着不再见我。而我把梳斗的藏书看了个精光，不必非要去瞻星台练习，在我这大大的院子里也可以做到。青芜和兰珠两个小妞怕是又要失望了，她们俩主子的婚事肯定吹了。
　　我掀开被子，起身，依旧是随便变了身衣服，想起床出门走走。没有青芜和兰珠在这里，我连自己头发都不知道怎么梳起来，只能任由到屁股的长发披散着，我拿起银梳随便刮了两下，却觉得触感非常舒服。
　　梳斗的头发也许比这更好。
　　呸呸呸，一大早就思春，要不要脸啦。
　　我赶紧用冷水洗了把脸冷静冷静，口随意的漱了一下，光着脚丫子就往外走。
　　我的家，真的非常冷清。除了那一池子游得倍儿欢的锦鲤，还有我，真的没别的活物了。于是我慢悠悠的踱步到池子边上，大声喊道：“池子里的都给我出来！”我知道池里的锦鲤早已能幻化人形，只是不能如仙一般一直维持着。脸上感觉到几道风轻轻的刮过，我看见十多个扎着两个冲天炮，没我大腿高，穿着小红肚兜戴着长命锁的光屁股小孩儿怯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上，上仙，我们，我们可不好吃啊。”一个胆子大点的挪了一小小步，心惊胆战的对我说到。
　　“谁要吃你们了？我是觉着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找你们出来玩玩儿。顺便本仙在这里布个聚气的阵法，帮你们长长久久的维持人形，你们看如何。”我搓了一溜头发在指上绕来绕去，满心欢喜的看着他们。
　　“真的？！”
　　“上仙你可别后悔！”
　　“万岁！”
　　“雪鸠上仙，你就是我亲娘！”
　　小锦鲤们叽叽喳喳的吵着，几只胆子肥的抱着我的大腿不肯松手。
　　“得了得了，别叫我上仙，听起来怪老的，就叫姐姐吧。”我挨个拍了拍他们的小脑瓜，准备列阵。我会列阵这件事，得益于在梳斗那个老狐狸的茶几上看到了几本他随便乱摆的书，我翻开一看，署名为雪鸠，应是雪鸠上神遗留下来的东西，老狐狸舍不得放太远就直接摆在茶几上，我便更想瞧瞧，这风华绝代的雪鸠上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于是我翻开书，一页一页的看，字体娟秀但不柔弱，写杀伐之阵法的时候，她的字也跟着带了点铁血的味道，看来是个性情中人。我越看越欢喜，再者对梳斗的藏书，一翻开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雪鸠的书，更像是我亲笔写上的一样，几乎是一遍就能背熟。我没花多少功夫，把桌上摆着的医术，列阵之术，七七八八奇奇怪怪的仙术全都学了个遍。今天回来，也是想实践实践到底雪鸠写的东西有多少水平。
　　我记得凝聚灵气的阵法，阵中心需一明亮的物品做最大的阵眼，于是我以塔顶的那颗巨大闪光的夜明珠为中心，想把阵摆在塔的顶上。于是我一跃上了塔顶，为夜明珠施咒。施咒时发现，夜明珠并不是单纯的一刻透明的珠子，里面似乎还镂空的雕刻着一个美丽的少女，就像是真人一样，发丝都根根分明，我不禁感叹道天界真是满含奇珍异宝。搞定夜明珠后，我一跃下来，又记起需以有灵气的灵植摆到五芒星的四个角上才能完成阵法。我发愁的便是这个，给我的居所里大是很大，基本除了那个池塘就是一片一片的荒地。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只小锦鲤屁颠屁颠的跑到我脚边，说道：“姐姐，这个给送给你。”他一边嗦着手指一边把荷花递给我，然后又屁颠屁颠的跑了。
　　我眼前一亮，对啊！这池子里的锦鲤都要成仙了，这一池子的荷花怎么会没有灵气？反正我没穿鞋，直接一脚就跨进了池子比较浅的地方，挑了五朵长得最貌美的荷花连根拔起握在手上。不哭衣裙打湿，又嗖的飞上了塔顶，把五朵花置在了五个角上，咬破手指画五芒星。画好后，念了书上启动阵法的奇奇怪怪的咒语，便看见五朵荷花的根渐渐的缠绕在一起，花也向着夜明珠的方向偏去，五道细细的蓝色的灵气汇聚在夜明珠上，由天又降下一道小小的云，悠悠的绕着夜明珠转啊转，最后阔开，将我的望斗阁罩了起来。
　　这便是阵成了。
　　“姐姐！我感觉浑身暖暖的！”地上的一只小锦鲤怕我听不见，扯着嗓子吼。
　　“我也是我也是！”
　　“那看来你们不会再变回鱼身了。”我从高高的房顶上驾云缓缓飘下，也很是开心，看着小锦鲤们欢呼的样子，也终于为这冷冷清清的院子填了点生气。
　　梳斗那里只有青芜和兰珠两个人，也很是寂寞吧。
　　我又是不争气的想起了梳斗。每当我一闲下来，梳斗的那张好看的脸就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就算是知道全都是假的，就算是知道都是一厢情愿的，就算是知道有目的的。初尝情爱的我现在才知道，天底下最苦的，比吃到鱼的苦胆还要苦的滋味，就是飞蛾扑火。这实在是太残忍了，这窝囊神仙不做也罢。
　　我好像知道雪鸠上神为何义无反顾的入了轮回了。
　　也许求而不得，更是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