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脱轨（成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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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一个人站在A大队训练基地宿舍楼的楼顶。
如果一个人的沉默算是思考，那么他已经思考了近两个小时，但想要明白的事情似乎还是毫无头绪。无奈地闭上眼，训练基地消失在视线里，但楼下训练场上肃杀的喊声，头顶轰然而过的飞机声都在提醒他他正身处于这个部队。
在这里，成才有强烈的归属感。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属于那把枪的。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这么简单可以明白该多好。
纷乱的情绪再次侵袭而上，成才深深地呼吸，让春天湿凉的空气刺激昏沉的身体。
春天的风很轻，好似情人间细腻的抚慰；春天的风微香，是山林间植物新绿的味道。一瞬间，成才恍若回到了草原五班，尽管那里的风没有这般温柔，风的味道不是这样清新。他忍不住想起草原上大腮帮子的沙鼠，他想起五班门前那条两边种了花的路，他想起许三多和他窝在战车边时许三多骂他的样子……
从小到大，只有他欺负许三多的份，许三多那样凶狠狠地对他的样子真的很有纪念意义。这样想着，成才忍不住微笑起来。但很快，他的笑又显出几分惆怅。他快乐的根源也正是他刚才烦恼的源泉。
许三多，三呆子，三儿……
成才咀嚼着他的名字，竟感到心里涌动起来一阵温暖。这就是那个人给予他最大的影响力。明明笨拙得要死，却总是能接触到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这辈子要栽在三呆子身上了。
这个念头闪现而过，让成才的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
他们从穿开裆裤就认识彼此，为什么他到现在才要来纠结这样的问题？且不说有没有意义，也许根本只是错觉吧？
他是喜欢欺负许三多，喜欢和许三多在一起。他喜欢许三多哭，但他更喜欢许三多的笑……
喜欢喜欢喜欢……这样无数个喜欢加起来难道就是那个喜欢了？莫名其妙。成才自己下了个评论。
但今天许三多说他爹要让他相亲的事，他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他不敢想象要真哪天许三多告诉他结婚的消息他受到的打击该什么样了。
明明之前都没这么往那个方向想，即使所有的情绪的确是被对方所牵制。两个人是老乡，是朋友，是战友。所以自私的自己只关心他一个人，即使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也想着他，他受伤的时候心疼得要命。这些就是因为大家是最好的朋友，不是么？这样的解释才是合乎常理的吧。可是，为什么现在反倒有自欺欺人的感觉？
成才烦躁的抹了一把脸。
他刚才竟然想到了他和许三多一起洗澡的事。脸上不自禁发热起来。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头，拨云见日，就像开了闸的洪水，连自己也无能为力。
那时候不觉得，现在……
成才有直接跳出这个栏杆的冲动。
越多想越不对！成才终于觉得一个人上这吹风想事是个不怎么英明的决定。负气一般，狠狠地踏着步子下了楼。
“……”吴哲看着平时总是笑嘻嘻露着梨涡的室友垮着脸回来，将欲脱口的调侃话吞下肚，拿出正经的来说，“成才，下午你跑哪去了，三多都找你好几回了。”
“哦。”成才冷淡地回了一句。
有大大的问题。吴哲眯了眯眼。平时只要说许三多找过成才，成才就会乐呵呵地就立刻往三多和菜刀的宿舍跑，今天竟然如此反应。
“说吧。”吴哲正眼看向成才。
“说什么？”成才疑惑地抬头。
“专家在此，有什么心结尽管来倾诉。”吴哲说得不太正经，但表情真挚。
成才善意一笑。他能感觉到这个舍友的关心。不过，这件事本就不好开口，还说不清楚。
“没事。”成才只有回绝。
“好吧。”吴哲摊手，“等你觉得需要的时候，我还可以提供耳朵。不过有些事当局者迷，你一个人想不如让别人给点意见解决的快。”
成才为难。要是一个人想想就能解决，他也不用这么灰溜溜回来了。旁观者清，问问？“那个，其实……”
吴哲静待下文。
成才沉默一会儿，挣扎着开口：“我说……如果你发现有些事情的发展突然朝出乎你的意料的方向去了，你怎么办？”
“你说得……好概括。”吴哲接一句。
成才瞪他一眼。
吴哲讪笑：“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事情脱轨了么。”
“……差不多。”成才有点低落，其实这样的事左右都是麻烦，“算了！该干嘛干嘛，我吃饱了撑着才想这么多！”
“哎哎，脱轨而已。明摆着就两条路：一原路返回，上轨道；二勇于开拓，造新轨呗。”吴哲提高了声音，打算挽回他的信誉。他刚才可是说了自己可以帮忙的。
成才偏过头看了看他继续自己干自己的事。
吴哲倒是看懂了成才的眼神，评价他的话说了等于没说。看来这事也许比他想的复杂，当事人不说，吴哲也不再多问。
成才还在兀自低沉，门被敲响了。
“找你的。”听这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吴哲头也不用抬就知道是哪个人。
“跟他说我不在！”成才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窜到阳台被墙挡住的地方猫着。
“喂……”吴哲完全不明白这个状况了。看一眼阳台，再看一眼还关着的门，认命地走向它。
“吴哲……”果然一开门就见许三多闪亮的牙齿。
“三多，你又找成才？他……他还没回来呢。”让他对这许三多这样的人撒谎，罪恶感太大！成才你这人情欠大了。吴哲在心里嘀咕。
“哦……”许三多的笑容一下被落寞取代。他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成才了。Ａ大队的基地说大不大，但加了那些山头就说小不小了。成才真跑去自己拉练，的确见不到。但难得休息，成才不和他一起通常也会告诉他。到底怎么了？许三多有点担心。
“你要不进来等等他？也许他很快就回来了呢。”吴哲的一点不忍心加上一点作弄心态，顺口就说出这句话。虽然这样有可能被发现自己撒谎，不过也可以让阳台那个好好尝尝煎熬的味道。
“算了，我还得去看这次任务的资料。”许三多摇头，刚想离开，又顿住脚，“那个……成才回来吴哲你能不能让他来找我？”
“……好。”吴哲很想现在就冲到阳台拽人！
关门，转身，目标直指阳台。
“解释。”吴哲的语气带上的了质询的味道。
成才对着吴哲一笑，带着一年来磨砺的成熟，又夹杂着他一贯的青涩。他显然并不想说，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吴哲叹气。
成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身不由己，无论是基本已经确定的那点感觉，还是现在的逃避，明明知道这样的做法很伤人，更不想伤人，但是那些躲闪几乎是下意识的。在他还缺乏面对的勇气与办法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的就做出那些动作。
三天来他没有主动找过许三多一次，以各种理由拒绝许三多的亲近N次，训练目不斜视，忽略从偶尔到频繁投射于身上担忧的视线，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心烦意乱的心好过一些，可通常事与愿违。好在拿枪的手依然是稳的，摸着狙击枪的时候让他觉得没由来的心安。瞄准，射击，没有一切多余的东西。纯粹的东西总是让人欢喜和心安，就像……那个人。其实根本避无可避，成才苦笑。
另一边的许三多，失落明显地表现在他的脸上，尽管他依然尽量让自己笑着。他知道成才在疏远自己，可不知道原因。他做错什么了么？许三多感觉仿佛回到了总是被欺负的那个过去，也许比那时还要让他感到难受。那时候至少是被成才在意着的，他也只想不被大家遗忘而已，但在两个人是最好朋友的现在，他无法平静接受被忽视和疏远。他想要和成才谈谈，可是又怕自己过于莽撞，自己嘴又笨，能说得清楚什么呢？只有等待。
A大队的人自然都看出了不对劲，可许三多一个劲劝了想要找成才的人，他们只好作罢。依然有沉不住气的家伙直接问了成才，对方也不说什么，他们又能如何。何况，朋友闹闹别扭其实还挺正常，虽然其中一个是万年没有脾气的许三多。“这说明三多果然还是个人呐。”说此话的人被A大队集体追打。
直升飞机中穿着作战服脸上画着迷彩的一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不像是去执行任务，更像是去旅行般的兴奋。
成才靠在一角假寐，许三多在离他最远的那个位置保持着沉默。目光却不断瞥向另一头的成才，发现对方闭着眼，最后干脆直看着不移动了。
那样专注的目光如果感受不到，可能只有死人，何况他还是敏锐度很高的老A一员。
那个笨蛋大概以为自己闭着眼就什么也不知道！
成才心里好气又好笑，脸上却还是淡淡地表情，没有睁眼。
“都把嘴拉上拉链，检查装备。”袁朗的声音不高，却全部进了这群人的耳朵。
刚才还嬉笑的表情迅速从这群人脸上褪去，换上沉稳的严肃。成才也睁开眼，迅速检查起自己的随身物品。许三多早在袁朗发话的时候收回了目光，一脸认真地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油彩可以掩盖皮肤，也可以掩盖疲惫。
袁朗的办公室，袁朗坐姿不端地坐着，对面站着成才。
“成才，你有什么要说？”
袁朗没有笑，却也不显得严肃，成才无法确切揣摩他的意思。
“报告，没有！”
“成才，我过于信任我的部下了么？”袁朗的眼神紧紧盯着成才，并不咄咄逼人，却深沉似海，看得成才一阵头皮发麻。
“队长，我们值得信任！”成才站得笔直，说得掷地有声。
袁朗笑了：“成才，空口说白话了吧。”
“队长，我说的是实话。”成才放低了些声音，姿势也自然了些。
“作为狙击手，在我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擅离自己的狙击位置，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可以被信任么？”袁朗又转换了语气。
办公室一下陷入了寂静。
“队长，当时的判断我并不是鲁莽做出的。我认为我去支援许三多对当时的情况更有利。”成才终于解释道。
“没有个人原因？”袁朗继续问道。
“……有。”成才坦白。当他听见枪声和许三多的痛呼他就按耐不住了，何况之后许三多回应没有回答大家的呼叫，当时的自己被刹那涌上的恐惧给占领了，窜出去的瞬间，他真的忘了自己的职责。
“你倒是坦白。”袁朗已经挂上他一贯怀着深意的笑。
“队长，虽然我是在采取行动之后才向你报告，不过……我真的分析过……”成才说得有点底气不足。
“你知道许三多当时为什么缓不过劲儿来吧？”袁朗的语气不像问话。
成才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有点艰涩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疏远让许三多分心了，不过最后体检之后竟然是因为许三多睡眠不足加上一天一夜的作战，还有擦脑袋而过的子弹刺激过头才晕眩的。但追究罪魁祸首，终究是自己。许三多竟然因为他的疏远而失眠到降低了战斗力，这简直就像自己把他往死神身边推一把。成才侧垂的手握起了拳头。在可能骤然失去的感觉面前，他似乎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幼稚得可笑，纠结的心情也像自寻烦恼。
“其实是我这个队长失责。”袁朗忽然叹气。
成才有点诧异地看向袁朗，袁朗的神情不是敷衍。
“我之前就发现了你们有情绪问题，但没有及时解决，也没有让你们退出这个任务。”
“如果一点情绪问题就要退出任务，那么A大队大概没有几个人能上战场了。”成才不赞同地接话。
“但显然我低估了你们的问题。我虽然发现了异常，却没发现许三多竟然失眠到那个程度。”
袁朗的自责是真，自然说得诚恳，却越发让成才自责内疚。
“队长……”成才的表情不掩痛苦。
“成才，我相信我的部下兼战友，但这样的信任有时候也是一场赌博，不败神话并不存在。”所有的兵都是在各种情况的战斗中被磨砺得更出色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兵都能活着去体会这些。
“队长，这次许三多的失误是我造成的，我的擅离职守也是一个大错，队里有处分给我吧。”成才直接郑重道。队长的意思是他们依然辜负了他的信任么？成才知道自己原本就不被袁朗过于信任，但许三多不同。
“要处分？自己找铁队要去，我可没那个东西给你。”袁朗敛了刚才略带沉重的神情。
成才一脸惊讶。
“怎么？皮痒非要被抽鞭子才舒坦？”袁朗笑得有点贼，“其实在我刚想下命令让你去支援的时候你已经窜出去了，灵活得像猴子似的。何况在变化多端的战场，哪那么多功夫等死命令。不抛弃不放弃，不是那个七连才有的东西。”
言下之意，成才在任务中没犯什么事儿。
“那队长找我来……”成才困惑。
“当然是和部下谈心。”袁朗说得理所当然。不能果及时解决问题，到底是会影响任务，他们拼的可是命。何况有些事好像影响的不止是任务。
成才挤出一个笑来，听“谈心”二字他还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一方面是队长平时没少折腾人，还有一点大概算是第一次选拔袁朗的一针见血留下的“阴影”。
“你们的事解决了？”
成才摇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开了，又好像不是。
“那你想好如何解决了没有？”
也许是根本没有解决之法，无论是哪个选择，都不会完美。成才楞了一会儿，继续摇头。
“还是打算自己解决？”
那样的事……还真不知道找谁说。自己的上司就更不合适了吧？！成才一时说不出口。
“看来是不能说了。”袁朗的脸上露出似委屈似无奈的表情。
明明就一副知道自己绝对会透露的样子。成才最后选择了那天问吴哲的那个问题来说：“队长，你要是发现自己生命里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脱轨了会怎么办？”
袁朗并不意外这样的问题，看着成才轻松一笑：“我从来不知道我的人生是有轨道的。”
成才刚出门，许三多就迎了上来。看着许三多脸上那条刚结痂的伤口，难受得好似自己的内脏都绞在一起。
“对不起。”两个人面对着面，成才下意识地说出口。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一脸急切和关心的人才好。
“成才你干嘛道歉？队长……队长说什么了？”许三多焦急问着。
成才也不解释，伸手轻轻柔柔地抚上许三多的伤口。如果许三多再迟钝一点……如果……
成才的眼神很温柔，成才的手指很温暖，许三多讷讷不知该怎么办，呼吸都不顺畅了，缓过神来，微微侧头。
成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咳嗽一声，脸上禁不住染上了些许红色。好在对面的人在意不到这些。
“成才……”许三多欲言又止。之前的成才古怪，现在的成才还是古怪。难道成才还是打算不理自己了？许三多看着成才，眼神几乎是小心翼翼的。
成才看着有点手足无措的许三多，露出笑来，带着许三多熟悉的感觉。在许三多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成才一把扯过许三多，给了他一个拥抱，像那个草原夜晚一般紧紧的拥抱，久违的拥抱。
成才和许三多又嬉闹在一块了，好像前些天的事情压根就没发生过。不过细心人也还是会发现些不同。齐桓因为自责作为室友没有及时发现状况而对三多更为照顾，但他的殷勤最后大都慢成才一步。以前成才和许三多就几乎形影不离的，怎么总感觉气场不对？齐桓摸不着头脑。
“怎么不玩？”吴哲从篮球场上下来，一屁股坐在一直在场边看球的成才身边。
“三多在写信，我等他写完过来。”成才回的自然。
“关于那个脱轨论，你想通了？”看这两个人最近好得就差两个人变一个人了，吴哲好奇问道。
成才显然心情很不错，沉默着似乎斟酌了一下语言开口：“我发现，人生也许不是只有一条轨道的……该换个说法，其实前路大概没有轨道，明明是一片广阔，我偏要看见一条窄道。指引我前进的是一个方向，而不是一条既定的道路。”和许三多一直一直在一起就是那个方向，只要自己想着这个，坚持这个，很多问题也许不是问题。至于到底怎么才能更进一步，既自然而然，也步步为营。
“成才，原来是个才子啊，小生受教。”这调调比自己上次说得更酸，吴哲竖起拇指，看战友看开了他也高兴，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又带上了狡猾，“其实我看你更适合出家，很有慧根，定能看破红尘。阿弥陀佛。”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做起了手势。
“你这个只要花草妻妾才更适合！”成才一个拳头就往吴哲身上招呼过去，吴哲立刻跳起来闪开。
正闹腾着，两个人都看见许三多远远地就朝他们跑过来，笑容飞扬，落日的温暖阳光拉长了他的身影。成才停下动作，定定地看向那个人，嘴角自发地翘起来，眼中流露出的坚定被橘黄的霞光染上几许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脱轨（成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