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醒（高许） ...
-
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高城觉得自己像着了魔，不断地想起许三多。今天大脑有了意识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许三多，看到训练场上的甘小宁马小帅自然也要不想起那个兵。虽然他们现在身在702团的军营，但即便这样他可以多想史今，也可以多想伍六一，想想那些钢七连的脊梁骨们，为什么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让他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的兵？
高城在训练场边愤懑地一跺脚，他越不想去在意，脑袋里反而全是那个人灿烂的笑、委屈的哭。深深呼吸了几下，似乎刚才那一脚真出了些气，高城的表情已不似刚才被欠了几百万的神色。也不打算上前去打招呼了，高城转身大踏步走开。在训练场训练的兵似乎一直没发现这个来了又去的副营长。
高城决定趁这个机会走一走。自从他调去了侦察营，虽然不是第一次因军事交流回到这里，却是第一次有这个闲情。
还在想着怎么开始这段怀念之旅的时候，一抬头，他已经站在钢七连，不，应该说曾经钢七连的宿舍前。
屋瓦房舍，他几乎觉得自己熟悉上面的每条裂缝；葱茏的草树，他还记得它们在春秋里的兴衰；甚至这里的空气，他都怀念出土味夹杂着战士们火热汗水的感觉。
高城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这里，张扬过他的年少轻狂，沉淀过他至今最伤痛的离别。再见，身体里弥散开一阵钝钝的痛，却不再是刻骨的伤。
高城轻轻叹息。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句他从许三多身上明白的话其实适合很多时候。
宿舍楼有些怪异地安静。
这里的兵都去训练了？看来是全连出动的事儿。高城自己解释着。
没有别人，没有杂声。只有高城独自一人站在宿舍楼前，再明媚的阳光都要拉长一个人孤单的影子。他突然想知道许三多一个人守在这样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的感受。一个人的寂寞之外，是旁人的热闹喧嚣。但这一辈子，他大概都无法彻底明白。
好像越发的安静了，高城早已听不到训练场上的喊杀，耳边只有微微的清风划过的声音，好像情人呢喃一样的温柔。阳光也正好，温暖而柔软的铺洒在空气里，他似乎都看见了在丝丝缕缕的光线中跳舞的微尘。
高城想自己果然中了邪，他竟然如此文艺的在注意这些细小的风景。眯了眯眼，眼前的房屋都在阳光中朦胧起来。然后，他看见一个人从宿舍楼中走出来。那个人，他已经在今天想了无数次。
不会吧？！想多了还会出现幻觉？！今天还真TM诡异！高城的眼睛瞪了起来。
“连……连长！”显然许三多也注意到了高城，一下跑了过来。
这个人的笑，刚才还在自己的脑海里，现在已经在自己的视线里。高城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更多的是不可抑制的高兴。尽管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他还是不习惯在这个被很长时间里不被自己待见的兵面前表现出那样的情绪。
“许许……许三多？”高城其实还是对这样突然的相遇有点恍惚。
“连长！连长！……”许三多还在遇见高城的喜悦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又回来了？”高城意识到这个问题，也终于找到了话头。
“我……我……”许三多一直兴奋着的脸立刻失了笑，脑袋也垂了下来。虽然他已经是老A的尖兵，也不再是高城手下的兵，但他面对这个曾经的连长还是容易自卑。况且，他还真的想不起自己到底怎么就又晃荡到了团里来了。也许又是找了指导员做的联系人，然后照例被他念叨了什么，然后自己一个人在团里游荡？其实他已经不记得了，整个脑子浑浑噩噩，就像塞了棉花。直到看见高城，才觉得自己清醒了起来。这次的情况似乎比上次回来的时候还要糟糕。他不想给连长添过多的麻烦。所以只有沉默下来。
高城看着眼前这个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起来的兵，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么？怎么现在又是这副熊样？A大队都怎么教导这个兵的？死老A尽让这个人出问题。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出了问题还总往这跑。
高城想发火，又想着对这根木头发火也许只是自己折磨自己而已，作罢。
“得得，别解释了，实话你不能说，假话你不会说。你这个问题大户，反正又想不开了。”高城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想着能把这个兵逼回来的问题也不会是小问题，想关心，语气却一如既往地不善，“这回我可没有第二个成才来你去看。怎么着？你有没有那样的兄弟候选？”
许三多的脸埋得更低了。
高城无奈，他对这个兵的一根筋没辙。一直如此。
抓上许三多的肩膀，想把人拉去坐下。碰到人又觉得不太对劲，温度不对。虽然有衣服隔着，但也不该这样冷。
高城放开手，直接去碰许三多的脸。
许三多反射性地躲了一下。
“躲躲躲，躲什么躲，又不会吃了你！”高城一边喊着，一边再次把手摸上许三多的脸。果然是冰凉的。
“这阳光挺好的，你怎么浑身像冰箱里走出来？”高城不满地皱眉。
“可能……可能是我刚在在宿舍里蹲太久，一直没动就……”许三多解释，语气还是做错了事似的内疚。
“多久？”
“……不知道。”
“在三班宿舍？”高城明知故问。不过他忽然又想到，这没人的宿舍就可以随便放人进去了？
“恩。”许三多终于抬起了头。
高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抬脚跨过许三多身边，一下坐到了宿舍楼前的台阶上。
若在以往，高城决计不会做这个。但今天奇怪的事很多，也就不差这一件。
“坐啊，还要我请你？”高城朝许三多喊了一句。
许三多走到高城跟前，有点为难：“可是……”他在这个昔日连长面前从没放开过手脚。
“没有可是。”高城原本就没什么耐心，特别是对这个兵。但有时候，他好像所有的耐心都给了这个兵，就像现在，他想耐着心思和这个人一起坐下来聊天。尽管他们之间寥寥几次的对话都不算成功。
许三多决定把坐下当命令执行，于是很端正地坐在高城身边。
两个人并肩坐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阳光真好可以照到他们的脸，熏熏陶陶。但惬意的阳光并不能渲染出惬意的情绪。似乎有点尴尬的沉默。
高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要等许三多自己开口，怕要等到这太阳都下山。
“许三多，你怎么总往这跑？”高城其实并不想感慨这句，甚至对于许三多的念旧，他是有那么点高兴的。但太过于怀念过去，容易让人迷失未来。
许三多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吭声。脸上直白地显出几分受伤的神色。
“不是……”以许三多的直线思维，指不定以为自己这句话是不待见他回旧部队，高城开口解释，“不是说你不能回，是说……是说你总不能老这样逃避问题。有问题就想着回到过去。知道么，许三多？”现在这里只有自己和这个人，除了这些话，高城不知道该怎么帮许三多解决问题，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的问题。
“连长……”许三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A大队很好。大家对我也很好。可是我还是想着这里，我可想大家了，想班长，想伍班副，想小宁小帅……”本来想说也想连长，但磕巴了一下，许三多把这人跳了过去，“想大家的时候觉得心里特暖。”但也心酸。这个他不想说，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明白很多事需要自己扛。其实许三多说这些的时候有些内疚，在A大队出事就往702团跑，的确不合适吧。不是702团比A大队重要，但是他就是无比想念这里。难道是因为他还在A大队的缘故？如果只有失去才会有这样的挂心，那么他宁可不要自己觉得A大队也是这般让人留恋的，尽管现在他就可以预感到那个留恋。
许三多难受地快坚持不住标准的坐姿。
高城一直看着眼前通出门外去的路，保持着沉默。
他记得这个人在眼前这条石路上，站着笔挺的军姿，对他说，七连还没有解散。而自己，对这他喊，你就是我的地狱。
许三多不是他的地狱。钢七连终究散了，尽管钢七连的魂在每个人的骨血里。钢七连已经成了一段历史，它留下的东西可以成为这些兵的信念之一，但绝不是一种的束缚。
“许三多，你回来找什么？你的班长不在了，你的五班副也不在了，甚至连长，也不在了……”高城知道自己的话带着几分残忍，但这些话何尝没有伤到自己。
“连长……”许三多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我现在是副营长了。”高城并不打算留情，“许三多，你已经是个老A了，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那些人精一样的死老A？”说起来其实对于打击这个兵他向来不留情。高城心里有点堵，气自己的过分关心，气自己的不善表达。
许三多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高城，又缩了回去。
高城叹气。他连火都发不起来了。伸手自然地摸上许三多的后颈，以示安慰。看来今天的自己可以表现得坦率一些。
“许三多，怀念不是不好，挺好的。可是老想着过去，总不是那么回事，你还当之前的那个孬兵不成？”
“连……”许三多生生改了口，“副营长，我大概做不到……放下这些。”他果然不是个好兵，许三多沮丧。
“别改口了。刚才……重点不在这个。”高城在想措辞，“许三多，钢七连的每一个兵都放不下它，你也没必要放下它，但是它对你不只是放不下，已经是个结了。明白不？不用放下，但要打开那个结。”钢七连，是这个兵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的开始，是这个兵最重要的人呆过的地方，是这个兵独自守护了半年的东西。不止是一段感情，更是一个心结。
许三多似懂非懂，他需要好好想想。
“上次是想要到这里来道别，这次，难道也是来道别的？”高城继续问道。
许三多这回倒是马上接口澄清：“连长，我就是想回来看看，就回来了，我想看看大家，见到连长我觉得可安心了。”许三多想笑，可是看高城脸上并没有表现出笑意，目光倒像带着审视的凌厉。
许三多觉得现在在高城面前的自己比从前的自己好像一点长进也没有。
“连长，我是不是可没用了？犯浑的时候就只会往这里跑，因为觉得大家都会对我好。我一直都是大家的负担吧？还老拖钢七连的后腿。我……我还……”挤走了班长，害得班副瘸了腿……这些还没说出口，就被高城打断了。
“许三多！”高城一喝，“敢情你就想这些啊？刚才那些都白说了……”
“没白说，不是白说的！”许三多赶紧摇头。他知道钢七连对于他的意义，因为这个意义才会在他懦弱的时候想要依靠，然后显得自己更加懦弱。连长的话，是让他把钢七连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么？重要的，担不是现在这样，所谓的心结。
“不管白不白说……反正我看你现在就是不明白！”高城嗓门拉大。
事实就是半懂不懂，许三多不知道怎么附和。
“得了！我自己也不明白！”高城懊恼地抚了一把脸，比之说教，也许他更擅长骂人，但显然现在并不适合干这个。他又转头看向许三多，这人也正一脸内疚地看着他。他的脾气似乎总在许三多面前步步妥协，“其实我想说的不止是七连……许三多，你看重的东西那么多，但是这里……”指了指许三多的左胸口，“再大，也是有个限度的。因为一个人能承受的东西是有限度的。你这个人，对别人总是什么都看得开，对自己却什么都钻牛角尖。许三多，无论对史今，对伍六一，对七连，都是重要而已，不是沉重的的东西。有时候看到自己的重要，反而比较能看明白这些东西。”都已经开始咬文嚼字了，这要是还没法沟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明白？”高城已经把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智慧都拿出来对付这个人了。
许三多点点头，顿了一下，又摇头。
高城气得直接站起身。
“连长，我明白的……就是，就是我还得好好想想。”许三多满脸的认真。
高城无奈：“都说让你放开点，还想这么多。”
“没事，反正我想这些都是想简单的一面。复杂的东西我不会想，也想不明白。”许三多终于又有了笑意。至少他明白连长对他很好，连长要他自己对自己也好。
“连长，我该走了。”许三多回身望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开口道别。
高城莫名：“走？怎么走？”
“回队里，队长他们该找我了。”
“去团里叫车送你一程吧。”
许三多摇头，直接转身要走。
“连长，我……我可以给你写信么？”许三多忽然回头问了一句，笑得有些腼腆。
“怎么，光给你那个班长写信还不够？”高城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
许三多以为对方不乐意，呐呐地点了点头，笑容带了苦涩，然后开始跑起来。
“要写就写，问我干什么！”高城心里一急，朝着那个突然模糊起来的背影喊过去。还没确认那人是不是听到，忽然觉得浑身一震。
床上的人呻吟一声，慢慢地睁开眼。可能因为干涩的缘故，又眨巴了几下，眼神终于由混沌渐渐清明起来。
昏暗的光线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投射进房间，为寂静的房间再蒙上一层模糊的紫灰色薄纱。
竟然是个梦。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高城的呼吸还有些重，平复了几下后，翻身下床，直接踱步到了窗前。
外头的天，灰压压的沉郁着。高城点了支烟，一点红星开始在薄雾里忽闪。
他一直在窗边站着，看着窗外的光由暗转亮，景色由朦胧转为清晰。训练场上的兵开始变多变整齐。
虽然他不信那些，但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兵似乎也不是非要多大的借口。高城掐灭最后一支烟，拿起了洗漱用品。
团里的办公室，高城到底还是将电话拨到了老A。
但对方竟然想对此保持沉默。
高城的愤怒完全被撩拨起来，夹杂着他抑制不住的恐慌。
“我不需要知道那个兵在干什么！我只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难道这个问题也是机密？袁朗，你知道，我要是想知道这个，总是可以知道的，但我想现在就听见！”这话已经是重了，但现在为了知道许三多的状况，这样的办法迅速直接。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人沉默。
“已经脱离危险期了。”袁朗最后终于说了这句。
高城将手扶在桌延，手指竟然在微微地颤。不知道是刚才愤怒的带来的，还是现在才开始的激动。“什么时候可以看他？”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无关乎梦，因为这个人。
“等可以探视，我通知你。”
“好。”
“队长，三多这次不会又……毕竟这回他差点赔上自己也没把人质救出来。而且，那还是个孩子。”
“你当我未卜先知？等着吧，等别人安抚过了再说。”
“？”
“连长，我昏迷的时候好像梦见你哩！”
“梦见什么了？”
“这个……我只记得梦见你了，不记得梦见什么了。”
“一个梦，不必管它。”
“连长，我……我想以后给你写信，成不？”
“好。”
END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醒（高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