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枉然》苏河

12、转折(下)

　　南下的飞机，两个人各怀心事，一直保持缄默。
　　木清回家以后曾经问过母亲，证实了自己头部曾经受伤的事。母亲告诉他，十二岁那年的确发生过一场车祸。一辆占道的小车把他撞倒，头部着地时发生严重的脑震荡。木清在医院昏迷了三天，醒来的时候，除了父母，所有的记忆都丧失了。甚至连车祸本身也忘记了。后来的记忆，都是父母还有身边的人一点一点地告诉他，帮他重新构建的。医院也有诊断出淤血压迫神经的症状，但因为年纪小，且没有生命危险，都主张保守治疗。就这样，一晃十几年过去，每年都有去检查，也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也就没正式告诉木清。木清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记得小时候频频转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学校里的事情，连相熟的朋友也没有。原来那些记忆根本不属于自己。
　　失忆的事被证实之后，木清更加好奇那些一度徘徊再三的梦。最近由于医生开始实施物理治疗，头痛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夜里也不常做梦。但那几个曾经在梦里出现过的场景，竟然像被拭擦的镜子，越发看得清晰起来。甚至连地名都有了，是曾经就读的一间学校。池塘，生物园，教室，都是当年的模样。那个女孩，因为看不到脸，暂时还不能准确地知道是谁。但他相信，再有一些日子，肯定就可以了。
　　兰生一直望着窗外。上飞机到现在，她的姿势没有改变过。木清望她的方向是侧面，长长的刘海遮挡住眼睛。木清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向兰生讲那些奇怪的梦，一边暗暗观察兰生的反应。
　　末了，木清还叹了句，那个女孩，真的很好奇她是谁！总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情被埋没着。
　　兰生挤了个微笑给他。要知道的始终都会知道的。心里盘算，也许，应该如实告知他，这样对彼此都公平。这次出差，也许就是天意。说出来，无论能否在一起，就当给自己一个交代。即使回去就离开，也心甘情愿。
　　兰生再次下决心，等到了目的地，一定找机会说。

　　到了深圳，马不停蹄地见客户，饭局，喝酒。本来兰生有特权可以不碰那酒。但她为了晚上的事壮胆，也控制着喝了一点。喝这一点是很讲究分量的，多了，人醉死了，就坏事；少了，即使可以装疯卖醉，但到底心里太清醒也是不行的。
　　兰生很清楚自己的度在哪里。酒过三巡，就怎么劝都不沾一滴了。倒是木清喝得有点过了，打车回酒店，还是兰生扶他上楼。
　　他们订的房间是相邻的两间。兰生安顿好木清，就回自己房洗澡，临走还把木清房间的钥匙拿在手里。她是不放心木清，一心想等一下洗完澡再过来看看。门不上锁不安全，上锁了怕敲不开，情急之下就想了这个法子。想的倒是周全的。
　　却不曾料及，当她洗完澡，再要过来的时候，木清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兰生用钥匙开门进去，木清刚好从浴室出来，只围了浴巾，两人顿时都有点尴尬。
　　我……我以为你还睡着，不敢敲门……你没事就好！兰生窘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头低着，根本不敢望木清。
　　没关系，谢谢你关心才是！兰生。木清必须装作若无其事。他是男人，他如果表现得介意，兰生就更难堪了。
　　那钥匙还你……我先回去了！兰生扔下钥匙转身就想离开。却被木清叫住了。
　　坐下来聊聊，方便吗？
　　方便，方便的。兰生在椅子上坐下，木清拿了套衣服，转身进浴室换上。出来时坐在兰生对面的椅子。
　　兰生，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以前认识吗？木清最终决定问兰生这个问题，因为飞机上，兰生的表情已经暗示了一些。他只是想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
　　你知道了？兰生突然变得平静起来。原来，木清要谈的，恰好也是自己想谈的。
　　知道什么？木清情不自禁地反问了一句，但马上就醒悟过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小学同学？
　　恩。从第一次再见到你。那时你还没有进公司。
　　为什么一直不说？木清很疑惑，自己是因为失忆，可兰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失忆的事，她不觉得奇怪吗？
　　开始的时候想过要说，后来，还是算了。没有必要。兰生知道，再说下去，就要逼近自己谈话的核心。一个在十几年前认识后又分开的人，却可以在再见面的第一眼辨认出来，关系怎能普通？洞察这点的聪明，木清肯定有。
　　因为……思明吗？木清迟疑着还是说出来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
　　恩。兰生一点遮掩也没有。她性格里真性情的一面，就是如果面对的是事实，就只能肯定或者保持缄默，而不能否定。
　　那么，你就是……那个女孩？
　　兰生点头。
　　我……对不起，我竟然一直不知道，还……木清痛苦地抱头。刚才一轮情绪的波动，加上饭局上沾的酒气还没全消，他的头痛症再度发作。
　　木清！木清你怎么了？兰生起身过去扶他。这一刻，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都被清除了，兰生可以很自如地亲近木清。至少在这个远离厦城的地方，在这间陌生的酒店的房间内，他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他们十之前就认识彼此，现在还有缘走到一起，中间空白的十几年就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兰生把木清扶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转身给他倒水服药，嘘寒问暖。兰生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仿佛这本来就是她的角色，似乎这十几年她一直都是干着同样一件事。
　　木清服药不久就睡着了。兰生把椅子挪到床边，坐着看木清。她还不敢离开，怕木清夜里有什么事需要她。坐着坐着竟然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兰生朦朦胧胧地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走几步，放平在一块平整而舒适的地方。盖下来的被子有身体的温度，还有陌生男子的气息。黑暗中，一张脸慢慢地靠近自己的。兰生知道，那是上天给他们的，也是他们给彼此唯一的机会。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手臂很快地圈住了木清的脖子。木清因为是弯腰，重心本来就不稳，兰生只轻轻一拽，就把木清拉倒在自己身上。几乎是同时，迎面吻了上去。
　　木清怔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想用手臂的力气撑起来，兰生却牢牢地圈住他。
　　兰生？
　　你睡着的时候我决定了两件事情。兰生眼神坚定的望着木清，缓缓地说。一，回去之后我要辞职离开公司，你与思明的婚礼我不会参加。二，我……后半句是耳语，兰生用嘴唇轻轻地贴近木清的耳朵，呵出来的热气似轻纱拂过。走之前，我要把自己给你。木清脖子上一阵酥麻。
　　不可以！兰生！我们不可以这样做！但木清的反抗是无力的，兰生的吻已经让他眩晕。他不曾有过这样奇特的体验，身体很快对兰生作出回应。
　　兰生的双手在木清身上游走，若有若无的撩拨。技巧纯熟，无可挑剔。似乎经过无数的演练。随着心跳的加速，木清彻底地放弃了反抗。他想，兰生应该是个有经验的女子。这个想法免去了他心理上大部分的罪恶感和责任。即使事后他也许会鄙视自己，但当前，他已经无法停下来了。连兰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通晓了男女之事的奥秘。她所有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她竟然不羞涩，也不难堪。她把脸埋进木清的怀里，呼吸着属于男性特有的荷尔蒙的气息。四肢蛇一样缠绕上去，躯体随着木清动作起承转合。
　　时间仿佛不存在了。兰生在意乱情迷中突然感觉身体撕裂的疼痛，清醒过来，知道木已成舟。
　　木清要后悔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酒店白色的床单上，那抹鲜红突兀显眼。刚才的疼痛令兰生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她神情里找不到一丝后悔。她一言不发地望着木清，看他脸上的复杂表情。心底竟然升起隐隐的快感。
　　木清逐渐恢复过来的理智，很明白地告诉他，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生。他和思明的婚期在即，兰生又是思明的好朋友，这件事无论对谁都是伤害。可自己，竟然……还怀有那层侥幸的心理。
　　他觉得必须要说点什么。面对兰生。面对刚发生的那件事，木清他无论如何需要表个态。可他其实还很糊涂，兰生对与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是延续了十几年还是再遇上之后才开始的？她这主动挑情献身，为的是什么？
　　望着仍然躺在床上的兰生，吞吐半天，只说出来一句，兰生，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是我自愿的。木清。也许你很快就会觉得我自私，我只是成全了我自己，没考虑你的感受。兰生把被单往身上拉紧一些，她终于觉得冷。
　　请你背转身，我要穿衣服。
　　恩。
　　刚才还赤身相对的两个人，此刻又变得生分。兰生穿好衣服下床进了浴室。然后水声哗哗响起。
　　木清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给自己点了支烟。他一直盯着床单上的那抹红发呆。
　　兰生冲完澡出来，见木清还呆坐着。她直接走向门口方向。
　　我回去了，你早点睡。晚安。砰地关上了门。其实已经是凌晨四点。
　　兰生回隔壁自己的房间，倒下便睡着了。失去贞操的这个清晨，她睡得如此安稳。倒像是卸下了身上背负很久的重担。她想起那个用小刀划破手腕的夜晚。终于，都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了他。
　　木清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来这里以前，他只是怀疑兰生是他的小学同学，是他失忆之前就认识，如今仍然在身边的人。他也相信自己对这个女子曾经的感情一定不浅，但所有的记忆只是在复苏的初期。也许再长一点时间，他会记得更多，但事情发展得太快，现在的局面无法收拾。
　　木清很害怕天亮。天亮以后，他要再去面对兰生。回去还要面对思明。但天色，还是一点点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