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枉然》苏河

10、程城

　　上班的时间，木清第一次与兰生谈及私事，却是为了程城。
　　那天，兰生如常把做好的文案交到木清那里，正欲转身离开，却被叫住了。兰生错愕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问木清，你叫我吗？
　　兰生，程城说他想周末一起出去玩，问你意见。木清案头堆着一摞文件，他顺手把兰生的文件搁一旁,并没有立马看的意思。
　　哦，好啊。兰生觉得自己答非所问，又急忙补充，你知道，我不熟悉这，能有什么好意见，你们决定好了。说完，也不听木清回话，自顾自走向座位。
　　瞬间从颠峰滑向谷底的感受，也不过于此。兰生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惊魂未定。她一遍遍回想刚才的对话，那意思是明白的，真正想约自己的人是程城，木清只是个传话的人。为什么传话的人是木清，因为木清是程城的同窗好友兼知己。自己之所以认识程城，不也是因为木清？……等等，他一起出去玩的意思是四个人，还是只有自己和程？应该是四个人，不然木清不方便传这个话，可不排除是两个人。也许程城不好意思开口才托木清的……那么多疑问，想到兰生头都炸了。她想吃饭的时候再找机会问清楚。
　　午饭的时候，木清却没有一起。兰生心不在焉。思明叫了她几次都没反应。
　　兰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哦，没事。在想文案的标语。兰生回过神，随便找了个理由掩饰。
　　吃饭的时候别想工作的事，对胃不好。受母亲的影响，思明对饮食健康的理论一套套的，而且事必躬行。相比之下，兰生的食疗养生，倒显得是空谈。兰生有许多不好的生活习惯，偏食且进食时间不规则，白天赖床，晚上经常睡很晚，嗜咖啡如命，抽烟、喝酒没有节制，依赖药物。初来厦城时改了一些，但遇着情绪不好又故态复萌。慢慢的，兰生也就听之任之。思明碰上了总会劝她，兰生知道是好意，也尽量克制着。只是还有许多背着人的身不由己的时候。
　　是的，不想了，吃饭。兰生低头扒饭。思明却说话了。
　　兰生，木清跟我说，程城想周末一起出去玩。我建议去唱歌，你看怎么样？
　　唱歌？也好，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我唱不好，木清倒是会唱。那我叫他们到时候提前订包厢，周末人多。看到兰生同意了，思明如释重负。她其实，也是受了程城的嘱托。上次见兰生对程城印象不深，以为一定没戏了，这下却又看到了希望的光。她是真心希望他们在一起，就像一个母亲，迫切地想自己女儿找到对的门户。

　　唱歌的地方叫做汇星。设在一家酒店的二三楼，装修金碧辉煌，房间的分布转转迭迭。墙上多是镜子，彼此映照，空间错落反复，迷宫一般。木清和程城走在前头，兰生挽着思明的手跟在后面，一行人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去寻那预订的包厢。兰生的方向感不好，她一直全神贯注地认那过道的装饰物，怕出来的时候要迷路。进房间以前，她留意到洗手间在正对门的另一面，心里放宽了不少。
　　思明果然是不唱的。一整个晚上，她大多时间是守在电脑控制台旁边给大家点歌，调试音效等，或者按铃让服务生进来点些酒水零食。轻盈的身姿跑前跑后，俨然殷勤而周到的女主人。那天晚上她穿了东南亚风情的连衣裙，上装是素净的月白色，宝蓝镶滚边，内衬一圈排列紧密有致的小花图案。剪裁熨贴，连胸前的丘壑也都是静美的。腰身柔软玲珑，裙摆却是大开，且图案线条繁复，色彩艳丽。望过去层峦叠嶂，总似有波澜。这一静一动，相得益彰。兰生想，思明毫无疑问是美的，不然也不配木清。
　　程城也不怎么唱。但毕竟是做东，开始的时候还象征式的唱过两首。木清一开口，他就静默了下来。坐在兰生的身旁，不抽烟，也不喝酒，都快呆成了石像。
　　兰生捧着麦克风，与木清一曲曲轮番唱过去，不歇不休。遇到对唱的歌曲，也很有默契地演绎一翻。木清是专业精神，兰生却是戏假情真。
　　这样连续唱了有一个多小时，俩人都觉得有点累了，停下来。兰生上了趟洗手间，傍着门抽完一支555。她唱的过程一直在喝酒，此时已几分醉意。虽然室内开着空调，可仍感觉燥热异常。在水龙头下捧凉水洗面漱口，照见镜子里潮红的脸，就又想起刚才对唱时的心跳若狂。不过是闹着玩的游戏，自己却这样认真。兰生对着镜中的自己露一个微笑，一甩手上的水珠走回包厢。
　　推门进去，迎头望见木清坐在思明的身后，双臂环住她去弄那电脑控制台，极尽亲昵。兰生当场怔了一下，回过神，缓步走回自己的位置。举起面前的酒杯，小口小口地泯。程城把杯子伸过来，兰生用自己的轻碰了它一下。两个人对着饮完一杯，不说一句话。
　　电视里突然放起张学友的《想和你去吹吹风》，木清用麦克风大声说，下面这首歌，是程城献给兰生小姐的，我们掌声有请，语气已带三分酒意。程城并不推辞，也不看兰生，拿起麦克风认真专注地唱了起来。思明和木清在傍边热烈地拍手和声，弄得兰生一时不知所措。这如果是玩笑，也就算了，偏偏每个人都那么认真，特别是程。兰生看木清一眼，刚好木清也望过来，可他正兴头上，看不到兰生目光里的怨怼。
　　一曲完毕，木清还想来一首，被思明制止了。小声说，木清别这样，兰生要生气的。木清方才罢休。
　　然后又各自唱了些，合唱了些，喝酒，猜枚，嘻嘻闹闹的，午夜时散场回家。这一次兰生没有喝醉。大家在酒店门口分开，木清送思明回家，程城如愿送兰生回公司住处。唯一的亲近是过马路时程城护在兰生后背的手，有一两秒钟有意无意地扣在兰生的肩上。其余的时间里，都保持着距离，就是出租车上的十多分钟也是危襟正坐。兰生由此也对他讨厌不起来。也就不冷不热地交往下去。
　　日子倒是突然变得充实甚至是拥逼起来。新部门的工作已经上了轨道，成绩喜人。而周末总是有别出心裁的安排，唱歌，烧烤，野餐，节目层出不穷，把厦城值得玩的景点都玩了个遍。每次出行都是四个人。思明和木清殷勤地当陪客，不失时机地拉拢兰生和程城。程城更是耐心地，小心地接近讨好。这一切，兰生都看在眼里。她怎么不知道，这样众星捧月的阵仗，为的是什么？只是，程城不是她喜欢的人，这是前提。所有的后文，都要延续这个前提。
　　可兰生也会有摇摆不定的时候。当她面对思明与木清的恩爱甜蜜，反观自己的形孤影单，就会念及程城的好。其实撇开那个前提，程城确也挑不出什么不是。他是那种可与之结婚生子，摆弄柴米油盐的人。只是这样的人，不会是唯一。你永远不知道，除了眼前这个，还会遇到多少。也许比这个好，也许比这个糟，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人，还不足以让你死心塌地，让你横心抓住一个，放弃其它所有可能，并且不悔不憾。兰生不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人，所以她才了解她自己。那些仓促开始或者心存不甘愿的关系到最后都会因为厌倦而弃之如敝履。这样的结果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但现在这个年龄阶段，毕竟与年少时的恋爱不一样。不论男女，大抵都有更明确的目的，那就是婚姻。求的多不是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而是一个可以相伴到老的人。
　　所以兰生才觉矛盾。
　　她情不自禁地又打开日记本，看到扉页上的诗行：除非是爱，我绝不低头；除非是情，我决不回首。除非是你，不懂我哀伤；除非是我，忘记你模样。除非是彼此，从来没遇上！那是当时的决心。不知不觉经已过去半年。当初的决然在时间的流逝中日销月削，生活的细枝末节却被保存下来，潜藏暗处，日积月累，根深蒂固。兰生一边作着放弃的让步，一边拼命想要抓住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