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仙者

2、〇二

　　“啊，哈，哈哈，鸢主真是料事如神。不多不多，一百两而已。”于是，酒空城又挨了一记狠狠的眼刀。
　　“的确不多。只当你一个月的酒钱，而已。”昙泷鸢薄削的唇弧度诡异。
　　酒空城打了个寒战。“我哪有喝这么多……”
　　“没有吗？那就算半年好了。”昙泷鸢笑得很满意。
　　酒空城动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辩解是多么愚蠢。她的半年薪水啊——苍天。

　　不过后来昙泷鸢还是说了：“也好，九龙璧的人做事有谱，收钱办事，手脚要比你麻利得多。免太久就该有女公子的行踪了。”
　　“呃，鸢主，是不是可以打个商量……”
　　昙泷鸢回头很无辜地看了看酒空城，“你有事么？”
　　“我……”酒空城摇了摇空空的酒坛，很是哀怨。
　　“没事就早早睡下吧，我也困了。”昙泷鸢露出温和的笑容，然后在酒空城身边走过去，留下身后一地碎裂的少女的心。

　　酒空城二更天吵醒酒楼小二是因为在她傻乎乎把身上大票都拿去九龙璧做了定金之后终于有了足够她沽一坛子三十年白云泉的钱，而这钱来自好心的君知矣。
　　梨山县虽说只是个县，但也有专卖正宗上品白云泉的素极酒楼，专卖贵得要死的正宗上品白云泉的素极酒楼，问题是，梨山县它只是个县，喝得起三十年白云泉的人少，于是三十年白云泉就这么慢慢积压着……成了五十年白云泉。于是价格咻一声，一两银子一两酒。
　　十五两银子能干什么？一斤半酒。一斤半酒，半坛子多一点。酒空城心一痛，把酒坛子往前一递。“十，五，两。”

　　心痛归心痛，有酒喝人生就是彩色的。酒空城坐在鸢主房间外的亭子里，抱着酒坛子一身舒坦。懒洋洋瞄一眼鸢主房间半掩的窗户，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想扮黑衣人跳进去打劫的冲动了。嗯，酒是好物啊。
　　不过正当她深情地望向皎洁的月亮，突然月下一道影咻一声过。酒空城第一反应，不是黑衣人。然后，她很快将脑海中抓拍到的影响分析了一下，确定那人在装神弄鬼。速度快如酒空城，不难分辨那人是一袭白衣，身形可称如魅但仍然举动生风，断不是真正魂灵。
　　酒空城才发现自己已不由自主追着那人跳上了屋顶，所谓好奇心杀死猫，酒空城不由得为自己的冲动摇了摇头。犹豫片刻，酒空城还是足下轻点，追上前去。

　　到了一处富贵人家。酒空城仗着轻功卓绝，毫无顾忌地落在那人家的高墙上，抱着酒坛，看那道鬼影倏忽消失在重叠的房屋之后，她却再不往前走动，而是迅速地趴了下来。现在她正在这户人家的第二进东南面的鹿顶上，一眼可以看到第二进的正堂。
　　只见正堂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很眼熟，穿着像个商人，一个是不识得。反正都长着龙套脸，就不细述了。
　　咱们酒空城盯着那眼熟的商人半晌，终于想起来这人在哪儿见过了。

　　当今天下大商虽不至如云，要数也不在少数。在西道的，昙泷鸢的御瓷一品觉算一个；时常给一品觉使绊下套抢玉石古玩市场的紫龙也算一个。这个商人，正是紫龙最大的客户，玉石商李元。
　　酒空城对这勾心斗角的商场实在没兴趣，秉着企业兴亡人人有责，能间谍就间谍一下的敬业心理听了一会儿那两人家长里短，最后受不住，轻手轻脚离了二进院，继续往那鬼影消失的方向去。
　　这人家地方很大，过了第三进，还有第四进第五进。
　　中道人家规规矩矩的四方阵，不似西道人家的布局活泼。像在西道安庆府那一品觉的总部，廊榭亭台层层绕，能把人绕晕。
　　过了第五进，是个小院。照规矩，大户人家总有一间屋子闹鬼不干净封锁蒙尘，这小院也一样。联系上她所见的鬼影，酒空城心里有些莫名的头绪。虽想着与己无关，脚下却不自觉跳了下地，往那房门走去。

　　忽地吹过一阵阴风。

　　风里带来一股细而几不可闻的怪味。
　　酒空城嗅觉过人，此时怔了一怔，遂寻味而去，到那正厅西面的角门，只见角门与西厢房耳房之间竟另有一道铁门，上下锁了两道铁锁。
　　她摸了摸那锁头，手上并不沾尘。又往旁边耳房的窗台上一划，指尖便染上一层灰。酒空城此时真是一头雾水。出现在梨山的李元，半夜的鬼影，封尘的老屋，紧锁的铁门，奇特的味道……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容易引起人的胡思乱想，或者好奇和八卦。
　　酒空城在铁门前踱来踱去，一边灌酒。思考的时候，有的人喜欢抽烟，有的人喜欢摸鼻子，酒空城喜欢喝酒。没了酒，酒空城就真的成了空城——至少她给人的印象如此。

　　半晌，她忍不住嗤笑出声，伸手握住锁头，轻轻一拉，那锁便开了。“我方才竟没发现这地上的脚印。轻若无痕，脚步绵密均匀，分明是幽篁里的轻功绝技潇潇雨；难怪那鬼影穿白衣。幽篁里的人又怎会在此？”幽篁里之主悦崇天是靖国天下排名在两只手以内的富商，活动范围多在中原东部，也不涉足玉石商行，似乎未与一品觉和紫龙有何交集。李元，紫龙，幽篁里，这三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联系？
　　要知道酒空城是属于武旦一只，要她动这个脑筋实在不对路。此时此刻她的心思全在于铁门后的风光，那点纠结也就先抛诸脑后了。

　　“呀！”
　　酒空城虽早有心理准备，那股扑面而来的浓郁味道还是让她禁不住一颤。
　　几乎是同时，酒空城扑上前去，轻叹一声，“真是……好酒啊……”

　　……

　　激动了半天，酒空城总算消停下来。白云泉是驰名天下的好酒，五十年白云泉更是名中之名。不过见了这些个窖藏，酒空城实在太恨自己的酒坛子和胃都那么小。“加了一味增益功体的神鬼草。神鬼草的怪味闻于其外，入口却全然不觉，酒味清与醇一体，甘苦同喉，真是神奇。再加其烈而后劲悠长，世上竟有如此绝酿，我看素极大可关门大吉了。”装满了自己的酒坛，还不喝白不喝地猛灌了几大口，这才舍得离开。
　　只见她走了两步，身形却突然消失，快得人来不及反应。正在此时，墙角一排巨大的酒缸中，有一个竟自己缓缓向外移动起来。
　　从酒窖门□□进来的一缕微光可以照见，那酒缸后面，白色身影窜起，轻轻落地。

　　酒空城躲在层叠的酒坛堆之后，待听见铁门重新锁上，才走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酒窖门一被关上，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忽起微弱的红光如雾，却是酒空城手上以内力催动的毫光。“嗯？酒缸已经被移回原处，我却没有听到声响。既然我已经被反锁在此，倒不妨下去看看。”想着移开酒缸，下面是一人宽窄的洞口，黑咕隆咚地也看不见底。
　　酒空城懒得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原来洞只有一人半的高矮，连着一条渐宽的甬道。抬头望了望，酒缸已不在视线之内。凭感觉，酒空城掌中凝气，就听得重物擦地的闷声响起，不片刻，酒缸已被吸力拖回原处，将洞口完全覆盖。
　　酒空城一手托着雾火，缓缓往甬道里走去。
　　该怪酒空城怎么修炼这种内功，暗红色的雾光让人胡思乱想。当一人高三尺宽的甬道渐渐拓到一丈见方，酒空城发现自己渐渐靠近光亮。
　　转了几个弯，环境便豁然开朗起来。这是一间宽大的石室，只有一盏油灯在前方壁上燃着，相对于她之前走过的路来讲，这已经是很光明的状况了。
　　灯下悄无声息立着一个银衣的男人，盯着她满脸警惕。
　　乍一见人，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银衣人四体僵立，保持着一个欲催起轻功的点足姿势，双目虽然睁着，却只定定然看着她这个方向，内中神采黯然。
　　“也许是被点穴了。”说这话时酒空城血液略感滞碍，不仅心头惊疑。“这状况……似是药物……”她看向手中酒坛，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