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仙者

1、〇一

　　酒空城蹲在人间小伫门口数了三天的鞋子。

　　觉得这句话很没头没尾是吧。嗯，吾也是这么想的。
　　话说酒空城是个女人。生得倒是不丑，一双眼角上扬，尖鼻薄唇，人精神利落，就是打扮举止忒不像个女人，日常一身黑色的宽袂箭袖，外衣是红的羊毛鱼网装，抱一个陶土的酒坛在那儿海喝不醉，头上就拿粗绸巾随便一束，一点也不柔顺的长发很有性格地蓬着。虽则没人规定女人不能披头散发，但就是……豪放了一……些……些。
　　话说人间小伫是个地名，一小院，主人叫碧落，前些日子死翘翘了。刚巧碧落前些日子的前些日子在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发了大婚的喜帖，她酒空城才和老大来到隆州。谁知红事变白事，老大自己跑酒楼哈茶，让她在这儿守着——
　　至于碧落，那是相当风度翩翩的美公子，酒空城是没机会再欣赏了，却有幸还能瞻仰到人间小伫除了碧落以外唯一的一个常住民，碧落家的老仆。那是一个长相奇怪的老人，穿着黑色有兜帽的巨大斗篷，兜帽下露出光头，脸上有可怕的疤，从右边额角一直延到左边耳下。
　　老仆从来不拿眼睛看碧落，只盯着外人看，怨毒的眼神每每让人毛骨悚然，像全世界一人欠他八百吊的模样。话说回来，老仆对碧落的忠诚，不对，应该说是执着，老仆对碧落主子那是往死里执着的——碧落死了，墓就非得建在人间小伫的院子里，家里一切仍如从前摆设运行，每天老仆就跟以前一样神经质地拿扫帚唰来唰去，顺便敌视一切外人。
　　这回来吊唁，也是足足被老仆瞪了半个时辰。不过难得老仆肯让她和老大进入，而不像这几天的来人，全被老仆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地出门。她们也就懒得计较了。

　　她半眯着眼，看一双蓝底杂花的布靴踏入视线，然后在她的身前停下——酒空城翻身站起。
　　“酒姐姐。”说话的人年有弱冠，温温秀秀，叫起人来很是乖巧有礼的样子。
　　“小矣啊，你终于来了。你家鸢姐姐叫我在这儿守了你三天呢。”
　　被称作小矣的男子有些微的惊讶，随后抱歉道，“真对不住，知矣收到请柬时候正在海田跟着父亲学习，所以慢了几日到达。要姐姐在此久候，知矣当真抱歉。”
　　酒空城对他一出口就长篇客套感到无奈，拿酒坛指了指人间小伫的门口，“你知道这里面的状况了没。”
　　“路上已有耳闻，说碧落公子身亡，女公子也不见了。”说着轻叹一声，上前敲门。

　　老仆依旧是拒人门外，知矣一副书生样，不用猜也知道无果。酒空城在一旁道：“免敲了，沙老的古怪你又不是不知道。先跟我去见你家鸢姐姐，她好似有事找你。”看看知矣身后，奇道，“你一个人来？”
　　“是啊，知矣不小了，怎能再依赖保护。”
　　酒空城轻笑一声。人厚道就是不一样，若是她家老大，有免费的保镖作甚不用？

　　酒空城想起一事好笑道：“小矣啊，这次出门来，你家老头子是不是又催你娶老婆了？”
　　知矣闻言，脸上微有赧色，又认真道，“是。”
　　“我说小矣，照你的条件，想找老婆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你家老头子虽然忙，心底还是很想抱孙子的。”
　　“酒姐姐，知矣还小。”

　　“不小了不小了。”酒空城看他一脸认真，一时不忍心继续取笑他，转道，“小否还好吗？”
　　“实不相瞒，自从上次知矣离……呃，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知否小弟。我也很想知道他还好不好。”
　　“这就是讲，小否还是没有回过家？这老和尚也真是的。”
　　面对酒空城的不恭，知矣也很无奈。“上人是一位得道高僧，有他教导小弟，父亲和知矣都很放心。”
　　酒空城嘿嘿笑，“好了好了。素极酒楼到了，你到‘幽兰’院找她就好。我再四处逛逛。”

　　别了知矣，酒空城原地站了三秒钟，突然身形陡动，一阵风过，人已不见。

　　人间小伫，还是人间小伫，墙头上趴着一抹红。
　　酒空城扒着墙瓦俯视人间小伫，把头转过来扭过去搜索了半天，丧气。“还真正不在。为什么会不在？”视线一偏，对上沙老那冤魂眼，顿时后脖颈上一阵凉。连忙跳下墙头。“老大说女公子一定在这，守这三天她也不可能走掉……碧落突然要跟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公子结婚，这件事情本来就古怪。这一死一失踪——事情很大条，武林很热闹。”
　　然后她认为在这儿守下去实在很没有意义，所以就走了。

　　回到素极酒楼，走进去第三进的西厢房就是“幽兰”。酒空城从窗户里看见一男两女三个人，一个粉衣的斜倚在罗汉床上，貌似呆在这儿跟老大聊了足足三天没走，也没人给她介绍，不认得；男的就是小矣，朴素又典雅的装扮，谁看谁喜欢的好孩子。
　　另一个青衣的是她老大昙泷鸢，正背对着窗口，发上垂下两条长长细链，金灿灿地晃眼。
　　做人老小的就得习惯不传不入，虽然她酒空城是不拘小节，规矩还是得知道的。不过正当她打算回大堂上找人打酒，一道声音止住了她。
　　“酒啊。”
　　这么叫她的只有一个人，老大。酒空城乖乖地回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里左边下了隔帘。右边隔帘拢起，粉衣的女人就躺在最右边的罗汉床上，举止间掩不住风情万种。拿右手撑着发式繁重的头，衣袖落下，露出一截手臂，肤质极好。女人细长柳眉，狭长凤眼，鼻子比酒空城更尖，双唇比酒空城更薄，模样与常人稍有些说不出的差异，倒有七八分肖狐。
　　昙泷鸢与粉衣那位生得一半相似一般异，同样是狭长的五官尖削的轮廓，少了百转柔肠的妩媚弧度，取而代之是毋庸置疑的尖锐锋芒。双簪拢起高高马尾，额边双分的垂发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掩去不慎露泄的情绪。一身青衣，亦是半男半女的格调。她转头看酒空城，笑道：“坐。”
　　酒空城应了声哦，自己找张凳子坐下。
　　“我原本打算四月动身，到京华一趟，谁知道三月还没过，人就到了隆州。碧落与我们四人皆有交情，此事断不能袖手旁观。既然人是九龙璧所杀，就劳烦错非仙你走一趟。知矣随我去京华，酒你就负责女公子的行踪。”像是商量好的，昙泷鸢一开口就把任务都分配了。
　　酒空城自然是没意见，不过做人老小不仅要习惯不传不入，还要懂得虚情假意哦不，是嘘寒问暖。“不用我保护鸢主吗？”
　　昙泷鸢摇头，“不用了。”
　　知矣看看酒空城，又看看昙泷鸢，道：“鸢姐姐，我想帮忙碧落公子的事情……”

　　“哈哈，”昙泷鸢嘴上笑着，脸上还是那半真半假的神情，“要帮忙，有机会的。此次京华之行，不会让你无聊。”
　　“这……”知矣觉得自己不是那意思，其实她也知道他不是那意思，她却要说成那意思，她就爱让人纠结，嗯，知矣的确很纠结。于是知矣纠结着应下了，至于他的愿望能否实现那是另外一回事……好吧，有的人天生气场强大爱指挥，譬如这只青衣的，办事向来随心所欲，知矣顿觉自己前途难卜。
　　错非仙显然没有搭理除了昙泷鸢之外任何人的意愿，空着的左手望空一划，整个人便化作光影咻一声遁走了。
　　“趁现在日正中天，知矣我们动身吧。”昙泷鸢站起来，走进隔帘那边的左室里拿出包裹来。一出来见酒空城和知矣二人都在原处看着她一动不动，怪道，“怎么了？手脚麻利点。”
　　知矣眨了眨眼睛。“我，我想祭奠一下碧落公子。”
　　“沙老不会让你进去的。”昙泷鸢坚定地说。
　　“……”
　　“到时候，立个牌位慢慢……”昙泷鸢话说一半觉得不妥，又换了个说法，“立个牌位就可以了。”
　　“可是……”
　　“行了，那么多讲究，婆婆妈妈，要不你还想怎样？”
　　“……”

　　她这个老大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急，什么事务必讲求干净利落，容不得他人犹疑半分。酒空城看着他俩的身影离了三进天井，突然跳了起来。“她走了谁管我酒钱？！”

　　于是就有了一个时辰之后……
　　昙泷鸢和知矣的马在官道上以十五公里的时速也就是每个时辰六十里的速度小跑着，后面一骑尘土飞扬地追来。
　　“鸢主！”
　　知矣有些诧异。昙泷鸢看着酒空城，眯了眯她本来就狭长的双眼，那感觉就像一个想出阴招的大反派。
　　别这样想，其实她是很善良的……“手脚很快呀。”
　　“九龙璧就只在隆州城外。”酒空城说完这话，立马感到一阵寒意。
　　“哦？九龙璧。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