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二 ...
-
陈国皇子封王均在京城建府,直至太子登基后,其他封了王的皇子们才会被赐予封地,搬离京城。
陈以晖被封“仪王”,取的是他生母德仪皇后封号中的“仪”字。
仪王府修葺得意外豪阔,处处尽显皇家威严,也彰显着皇帝对这个故皇后唯一儿子的重视。
此时,陈以晖正站在他的王府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心里明白,皇帝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别的皇子封王建府,里面的下人管家多是母家张罗派遣,他母亲德仪皇后那一脉本就人丁单薄,至今就剩下一个表舅,还戍守在边关,自己都没家没业的,更不可能替他安排这些事。
身后,陈以昂正领着一帮太监、侍卫搬东西,没了皇宫里那些拘束,陈以昂乐得亲自动手,吆喝着一帮人干得热火朝天。
归齐到最后,德仪皇后那张凤床还是被陈以昂弄出来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十二监说的,真的就把皇后寝宫整个儿搬了出来。
他唯一重视的也就是这间屋,自打仪王府建造的时候就千叮万嘱,连尺寸都分毫不差。现在更是把东西一一放置进去,跟以前一模一样。
陈以晖觉得这么做挺孩子气的,但并未阻止,连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对兄弟的纵容,又或许他隐隐也有想这么做的心思吧。
经过陈以昂这一番折腾,府里倒是热闹了起来。他们二人的东西也不少,都塞进来,整座宅子也就显得没那么空旷。
陈以昂打发了下人,往偏厅里的太师椅上一坐,喃喃道:“到家了。”
陈以晖整好衣服也坐下,听他这么说,抬手指了指后面道:“你家在那儿。”
陈以昂听见这话就不高兴,陈以晖指的地方是他的新府邸,刚动工,这事儿是皇帝亲口交代陈以晖去办的,陈以晖也十分正式地询问过陈以昂,但是陈以昂并未在意,只在当初选址的时候要求要离仪王府近近的。
其实他只是想赖在他哥哥身边而已。结果陈以晖竟不负他所望,把仪王府后门出去的那块地盘了下来,准备给他盖房子。按说可是够近了,门对着门,虽说都是后门。一个坐东朝西,一个坐西朝东。陈以昂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刚出宫的日子什么都新鲜,尤其圣帝还下了旨,念在儿子们乔迁新居,诸多不适,免了早晚问安。
这样一来,俩人只剩下吃喝玩乐了。
尤其陈以昂,早晨陪着陈以晖在家摆棋解局,吃过中饭就跑出去会友。都是以前在太学读书时认识的王侯公子们,在宫里住的时候规矩多,这回终于没人管,简直玩儿疯了。
不过至少他心里还有个哥,知道掌灯之前要回家。
逍遥日子还没过几天,有天俩人吃饭的时候,陈以昂突然跟陈以晖说起,他一个朋友想见他。
陈以晖撂下调羹,夹了些青菜,随口问:“见我?做什么?”
陈以昂道:“这不是要给皇子们选妃嘛,张世有说他有个姐姐,年华正当,理应进这次候选,他想先替姐姐看看你。”
陈以晖手中的筷子连顿都没顿,淡然地把米饭送入口中,直到咽下去,才开口:“他从哪里听来的?”
坊间盛传某位大臣的女儿会配给五皇子,却连五皇子本人都不知道。
这回轮到陈以昂沉吟了,眼珠子转了半天,才道:“张家没什么不好,就是他爹的官儿小了点,只在兵部任个文书。不过听说他姐姐长得漂亮。”
陈以晖微笑道:“道听途说焉可当真。”
美色?眼前却突然闪过一副画面,好像许久许久以前见过的,美丽的红衣女子,从白雾中露出的身形,过了这许多时候,却突然发现那一刻依然清晰如昨。
陈以昂却是有所误会,歪头想了想,道:“母后那样的女人却是只有一个的。”
陈以晖倒是有些意外。皇子早熟,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也多少会有人提起将来的妻子,可他从未用母亲作为比较。对他来说,母亲是不同的,仿佛天生为了皇座而生,如雕琢般的,庄严,却失了鲜活。
他懂,若圣帝真给他选了那人,母家没什么权势,他自己又是个单薄的,结局自然也就失去对太子之位争夺的资本。这些事陈以昂还考虑不到,只想着朋友的姐姐将来肯定更亲近,但陈以晖却已品出了其它。
当哥哥的变了个话题,问:“有没有要见你的?”
“我?”显然陈以昂并没把自己盘算进去,想了又想,有点疑惑,又有点泄气,答着,“都在问你和其他哥哥。”
说来有趣,圣帝后宫充盈却子嗣不多,不说公主,单就儿子才生过七个,除了出生不久后便夭折的大皇子和才三岁的七皇子,其他这五个儿子,尤其三、四、五这几个皇子,连生辰都离得不远。
小的时候只觉得兄弟年龄相仿,读书游戏凑到一起热闹,年岁大些,多了几个心眼儿,晓了几分人事,才懂得那些年新登基的皇帝一定是顶不喜欢皇后的,才会频频临幸其他嫔妃,他与兄弟姊妹们的年纪才会如此接近,也真难为他母亲初入宫廷就失宠,却仍然在这里虚度过一生的年华。
外人只看到皇后一世荣华,却不见锦衣华服背后被束缚的人生。
见陈以晖突然陷入沉思,陈以昂抬手在哥哥眼前晃了晃,出声道:“哥哥。”
陈以晖这才回神,问:“怎么?”
陈以昂以为他哥对熟人的姐姐不满意,于是问:“哥哥你可有中意的哪家闺秀?”
陈以晖失笑,道:“我们在深宫长大,怎见过几位姑娘小姐。”
“这倒也是。”陈以昂点头。
陈不像江对面的周国,民风略显羞涩,礼法之外,未婚男女总是避讳得很。
“那,”陈以昂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陈以晖放下筷子,拿起布巾擦了擦嘴,不答反问道:“以昂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陈以昂认真想了想,道:“侍书城沦陷前想去来着,哥哥在那里念过书。”
骤然听到那个名字,陈以晖的心就是一痛。“侍书城”原本在尚国地界,尚国诗理传国,文人墨客颇多,学堂更是出名。多年前,他曾在那里读书游学,也曾认识一班好友。可惜五年前,那座城已经被长鲁国攻陷,屠杀抢掠,如今故人已亡,诗理不在,也难怪陈以昂不想去,就是他自己,也不想再踏上那片土地。
“那哥,”陈以昂问,“你想去哪里?”
陈以晖答:“我,想去找表舅。”
陈以晖的表舅,也是他母家仅剩的亲人,年纪轻轻便封了将军,守着边关。
陈以昂恍然大悟般道:“哥是想建军功?这倒是个捷径。”
保家卫国,这功劳当然比在京城里无所建树强多了。圣帝不喜欢陈以晖,他想立别人当太子,可他不能不认功绩,他再偏心也得听大臣的觐见,也得顾及百姓的言辞。
“哥哥你真聪明,”陈以昂拍着胸脯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其实陈以晖还真没往建立军功那方面想,只是单纯惦记母亲让他多走走看看的话,听到陈以昂这么说,奇道:“你去干什么?”
陈以昂道:“我可以帮你啊。”
“你?”陈以晖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陈以昂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撅着嘴嘟囔着:“我,我在众皇子中骑射还是可以的。”
陈以晖单手抚额道:“你也知道是在众皇子中。”
陈以武建国,经过多少代的经营,文官早已与武将分庭抗礼,更不需要御驾亲征什么的,皇子们的骑射也不过那么回事,好一点的也不过多些喝彩,差一些的也不会被瞧不起。
这么一种大环境,陈以昂又从小体弱,圣帝早就免了他的骑射课,他只是看别人都学骑马,争强好胜地也非跟着学,教头却是不敢怎么要求这位皇子的。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再受伤就更麻烦。
倒是陈以昂聪明,也算努力,所以在皇子中成绩斐然。
可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真让他去边关,上战场,陈以晖还真不敢想。
其实陈以晖也就随口一说,他才刚出宫建府,许多事还在心头盘算着,没成想陈以昂却当了真,转天一早,也不去找友人了,出门直奔马场,练骑马射箭去了。
不过陈以昂也算有心眼儿的,他可没把学骑射是打算陪兄长上边关建军功的大实话说出来,只是说好玩儿。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玩闹的岁数,加之他那些官宦子弟的朋友听说了,也三天两头跑去陪着,倒真挺像玩乐。
甚至圣帝听说这事儿之后也只是哈哈一乐,夸了陈以昂两句,还赐了匹枣红马给他。
可能是看出圣帝对陈以昂的喜爱,为了讨皇帝开心,又或许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在皇帝赐下枣红马不久,新皇后特意遣人送来套衣服。
现在仪王府里伺候的是以前凤仪宫的一个老太监,名字挺喜庆,叫来福,人却一般,五十来岁了,一辈子也没混出头,听说家里也没什么人了,留在宫里料想也不会得新后待见,正好陈以晖这府里缺人,他便跟着一块儿过来了。
皇后宫里的人过来时正巧陈以昂不在,那人本来想等,但来福跟他说五皇子在。
陈以晖是故皇后的独子,明摆着是新皇后儿子的有力竞争者,小太监自然不想看见他,一听他在,放下东西就走了。
等陈以昂从马场回来,正在大厅端着茶壶喝水的功夫,来福捧着衣服进去了。
陈以昂一听是新皇后送的,一嘴的茶水都喷了,一边咳嗽一边喊:“她给我送什么衣服?我缺她那件衣服?扔掉扔掉。”
扔衣服简单,可怎么说这都是皇后的赏赐,万一被人知道可是大麻烦。
来福不敢做主,捧着衣服去书房找陈以晖。
陈以晖轻叹一声,着来福去叫弟弟过来,这当口,伸手从锦绣包袱里面拎出一件大氅。
大红色的衣裳一摊开就让人眼前一亮,金针银线绣成的云彩鸟雀栩栩如生,再不懂欣赏的人也得多看两眼。
陈以昂跟着他哥给德仪皇后守孝,颜色鲜艳的衣服早就收了起来,此时一下子也被这衣服吸引。
陈以晖一手拎着大氅领子,一边朝楞在门口的陈以昂招了招手,道:“过来。”
陈以昂闷闷“嗯”了一声走过去。
陈以晖把大氅给弟弟披上,陈以昂推拒着不肯。陈以晖道:“别动,衣裳总是没错的。”
回忆着母亲的样子替陈以昂整了整衣服,也没弄好,他自己平时穿个繁复的祭装都得别人伺候。
老太监来福忙躬身过来,伺候陈以昂把大氅穿好了。
要说人靠衣装,陈以昂年轻,穿着大红的衣裳当真衬托出几分英姿。
当他穿着这件大氅觐见皇帝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免不了多看了他几眼,然后圣帝点了点头,道:“我儿长大了,正如皇后所说,愈发俊俏挺拔了。”
陈以昂躬身行礼的时候还在琢磨,德仪皇后平常讲话会用这种措辞吗?这才反应过来圣帝说的应该是新皇后,心里就有点不高兴。
何况,新皇后近来根本没见过他,何来的愈发俊俏挺拔?
只听圣帝继续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给皇子们选妃,也算你一个,朕一定为你选个好妻子。”
陈以昂有点懵,忙道:“儿臣还小……”
“哈哈哈哈,”圣帝笑道,“不小不小,朕还有你几个哥哥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侧妃了。”
这话陈以昂听着就不高兴,他心想,他家晖哥哥就没有啊,他不能像他五哥,非得学那几个不学无术的皇兄干嘛?
可是这话不能说,圣帝已经够不喜欢陈以晖,刚才这话里话外明显没把那个儿子算进来,何必触他霉头。倒不如虚以委蛇,讨得圣帝欢心,将来请到圣旨去边关,到那时天高皇帝远的,就不用这般诸多顾忌了。
这么会儿功夫,圣帝却已定下了陈以昂的未来,这一句话,注定将有一个女人与他命运相绊,纠结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