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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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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来福忙着张罗两个主子的吃食。他在这府里也算是总管了,可还得凡事亲力亲为,没办法,府里人手少,陈以晖母家没势,又不得皇上的宠,说白了,挺穷的,偏这王府盖的又大,各种各样的开销。
将来后门那座陈以昂的王府也盖起来,等他搬进去之后,那些个吃穿开销估计也得他主子这个当哥哥的出,一想到这事儿,来福头都疼。
饭毕,陈以昂赶着出门。
昨天圣帝召见,亲口答应给他指婚,这可是大消息,里面藏着不少门道,其他几个皇子因为皇帝态度的问题,跟陈以晖关系一般,不过他们始终觉得陈以昂是可以拉拢的,这不一大早就来叫人,说是饮茶,用陈以昂的话说:“有什么好饮的。”可还是去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已不是孩子。
陈以昂走后,来福叫丫鬟进来把桌子收了,等在一边想问问陈以晖今天有什么安排,顺便跟主子商量一下家里银钱支使的事。
正好陈以晖也找他有事,说这两天可能府里会来个人,是以前德仪皇后娘家府里的账房先生。
德仪皇后的老父亲老来得女,可惜老妻福薄,没能等到女儿凤仪天下那天。老大人与老妻情深,未有再娶,虽贵为国丈,却难免晚景孤单,女儿虽嫁与天下第一人,但夫妻情淡,老大人每每思及此心内郁结,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德仪皇后母家没有别的人,老大人的身后事,家产处理都是唯一的表兄,也就是那位戍边将军处置的。
老大人官拜兵部侍郎,为官清廉,做人耿直,没留下多少遗产,只剩了个宅子,德仪皇后又不可能再去住,戍边将军常年在边关,打理维护里里外外很麻烦,于是将军一挥手,把宅子卖了,银票地契都交给了当初府里的账房先生。
陈以晖向来福简单交代了这些,来福没敢多问,比如,舅老爷怎么就这么相信老账房?而老账房现如今交来的东西还是当初那些吗?老大人虽然谈不上富裕,剩下的钱也能够支撑一阵,如今……
来福叹气。
陈以晖回书房读书,这边来福终于得闲,回自己屋还没坐稳当,就听门房来报,说有人求见主子。
仪王府客人少,来福一听就猜想大约是陈以晖交代的那位老账房到了,不敢怠慢,赶紧着人去禀报陈以晖,他这边整了整衣服,先出门迎接。
不管怎样,人手里拿捏着陈以晖的财产,别管还剩下多少,至少也是钱。
来福一路小跑奔了门口,大门没开,只开了个角门。来福想了想,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不至于远接高迎的,待会儿看清楚了人,领进去见陈以晖就是。
这么想着,来福也就从角门里走出来。
刚走到门口,来福就是一楞。
只见大门前停着辆驴车,说驴车都抬举了,连个篷子都没有,就是俩轱辘,顶着块破木板子,也难为怎么都没散架。
再往驴车上看,坐着个老头儿。可是够老了,看起来得有八十开外了,头发胡子俱白,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就是补丁摞着补丁,也就比要饭的体面点。
驴车旁边垂手站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吧,看着比陈以晖大一些,不过穷苦人家的孩子显老,也许其实没那么大。穿着比驴车上那位强多了,收拾得也利落,长相倒是忠厚老实得过头了,看着都有点缺心眼儿了。
不过来福怎么说都在宫里多年,经历得多,自然知道看人不取貌,那些背后下刀子的哪个不是一脸无辜又楚楚可人。
看见府里出来人了,驴车上的老头儿有点激动,急忙忙拿了根树枝削成的拐杖敲驴车,问那个年轻人:“小少爷?是小少爷吗?”
老头儿太激动了,力气又有点大,不小心敲到驴屁股上,那驴站得好好的,突然被敲了一下,抬头就开始叫,抬蹄子就想走人,那年轻人赶紧抱住驴头,还得伸着脖子跟老头儿说:“爹啊,我不认得小少爷啊。”
年轻人安抚住了驴,好奇地回头打量来福,倒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来福一个深宫里出来的太监,身娇体弱的,刚才那驴一犯脾气,吓得躲了老远出去,这会儿看驴安静了,才慢慢走过来。
年轻人去扶驴车上的老头儿下车。来福一看,老头儿颤颤巍巍的,腿还有点跛。
老头儿眯着眼睛盯着来福看,他岁数太大,不离得近了根本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这么会儿功夫,王府大门吱呀一声大开,紧接着是陈以晖略带激动的声音:“成叔!”
来福没想到陈以晖竟然亲自迎出来了,就为了这么一个老头儿?看他穷的这样子,别说他手里能拿出多少钱,恐怕是要赖上陈以晖了吧?
听见有人叫,老头儿也不扒着来福认人了,朝着声音来的方向应了声:“哎。”
待陈以晖走到跟前,忙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半天,道:“像,跟蕙心小姐长得像。”
来福琢磨了半天才想起,“蕙心”二字那不是德仪皇后的闺中小字吗?这要是在宫里,就是犯上啊。
不过看了看陈以晖没生气,他也就没说话。
老头儿,也就是老账房成叔,招呼着身边那个年轻人:“快,快给小少爷见礼。”
陈以晖摆了摆手,说:“免了。”
可那一根筋样的年轻人根本不听他的,规规矩矩地跪下,端端正正地朝陈以晖磕了个头,道:“沈书安见过小少爷。”
陈以晖微笑,道:“起来吧。”伸手进腰间摸了摸,也实在摸不出什么东西,掏出来一块月牙形的玉饰,顺手给了沈书安。
陈以晖亲自扶着老成叔往里走,来福跟在后面,想着,得,一文钱没拿回来,反倒送出去一块好玉。
转念又一想,沈书安,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他也刚出宫,宫外的事,一些是以前在宫里时听他们口耳相传说的,一些是出宫后碰见听见的,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要不就是跟哪位名人的名字很像?
来福一边想着一边跟着主子往里走。
陈以晖直接把老成叔领进待私客的花厅,着人奉茶。
老成叔年纪太大,有点糊涂了,唠唠叨叨讲了许多,有些话已经听不清了,无非就是多么多么想念陈以晖,多么多么想念沈蕙心,多么多么想念沈大人。
陈以晖跟老人相处的经验不多,不过他这个人比较有耐心,一一应着。
沈书安则木木地站在一边。
老成叔说了半天,终于把这人想起来了,指了指他问陈以晖:“可还记得他?”
陈以晖看了看沈书安,道:“可是小石头?”
“对,”老成叔倍感安慰,“就是那年从石头堆里拣回来的孩子,沈大人仁厚,收留了他,还给他取了名字。”
老成叔幼时是沈大人父亲买来的家奴,到了沈家管吃管穿还让他念了几天书,长大之后一直待在账房,后来,账房先生告老,他就直接接了班。
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沈家做主娶了个媳妇,后来难产,母子俩一同去了,打那之后他就一个人生活,直到二十几年前,有次出门收账,拣了沈书安回来,当儿子养着。
那个时候沈蕙心刚出阁,沈大人独身一人,府里冷清得很,突然多了个小孩儿觉得挺热闹的,一直很疼他,曾亲自教导他读书,还说将来也给沈书安娶媳妇。
可惜老大人终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老成叔道:“这孩子挺笨的,啥都不会,多少会些算账,你就让他给你当个账房。哦还有,这孩子多少会点木工活儿,家里打个柜子、修个门,他都能干。他还会做饭,精细的不行,一般的煎炒烹炸他倒是都会的。他力气挺大,家里有什么力气活儿他都能干。”
一直站在一边的来福心想,这还叫什么都不会啊?他这一来,里里外外再不需要别人了。
陈以晖等老成叔嘚啵完了,又看着一直不出声的沈书安过来,帮老人嘴角溢出的唾沫擦了擦,才道:“老成叔,沈家已经没人了,以后你就跟着我,住在府里,我外祖父如何待你,我就如何待你。”
沈书安插嘴道:“我给你当账房,你给我工钱,我能养我爹。”
看着沈书安倔强的眼神,陈以晖知道,这等老实人偏又执着,你跟他说不用我养的起,他恐怕反而生气。于是点了点头。
沈书安直接朝着陈以晖一伸手,道:“账本。”
陈以晖一楞,随后会意,扭头示意来福去取了来。
王府新建也就月余,哪有多少账目,来福自认为每笔都记得清晰,拿过来也不怕沈书安查看。
虽然账目不多,但沈书安看见账本的目光陡然变得严肃,一伸手,从背后抻出把算盘。
来福吓了一跳。这人刚才一直走在最后,他也没注意到他直接在后腰别了把算盘,而且这算盘可够破的,都赶上他们家那驴车了,又旧又脏,这都什么颜色了。
还没等来福多想,沈书安随便找了张桌子,把账本和算盘往桌上一放,发出“铿”的一声,接着他一手打开账本,一手开始扒拉算盘,算盘珠相碰,声声入耳,再仔细看,这算盘却不是普通木头做的,竟是把铁算盘。
来福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仔细打量眼前的沈书安,这动作举止,这年纪样貌,当然,最明显的还是这把算盘。
一开始没看出来它的材质,全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算盘都应该是木头的,还有这东西使用良久,算盘珠子一颗颗都磨出来,变了颜色。
铁算盘。京城有名的账房先生。
大户人家也好、商铺买卖家也罢,偶有账房偷梁换柱、上通下气,瞒报不实的事发生,或者一笔烂账,无头可查,又或者买房卖地,交易不明的,这账目不清可是个麻烦事儿,尤其那账目做得精彩的,或是一团乱的,得弄好久。
于是就专门有这么一种营生,替人查账、写帐、整理账目。这铁算盘可是个中高手,经他手的帐,从没有一分一毫的差错,不少大户人家都挺期望能把这人请到自家来专管账房,可至今没一个能请动他的。
没想到这么一个人,现在却出现在了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