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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陈以晖迈步走进凤仪宫,他在这里出生长大,而如今,这里却要易主,他这个故德仪皇后的独子身影,显得异常落寞。宫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低头躬身不敢言语,让这座宫殿更显寂寥。

      进了偏殿,连贴身的宫女都打发出去,陈以晖就这么穿着繁复的皇子冕服往里走。

      陈以昂正歪在贵妃榻上吃葡萄,这孩子是个胆子大的,又任性,皇帝册封新后的大典竟然也敢不出现,害得他这个当哥哥的还得临时编理由。

      不过圣帝一向对故皇后之子的他以外的其他子女宽厚得很,大概也是终于可以把曾经那个女人从自己的生命中剔除出去,所以格外欢喜,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这么过去了。

      陈以昂一看他哥回来了,忙坐正身体,但想了想,又躺了回去。

      他也不傻,称病不参加新皇后册封大典,皇帝连句话都没差人来问,要么就是太重视新后,要么就是不重视他这个儿子,想来想去,他那个父亲,大概两个原因都占了。

      想至此,陈以昂狠狠道:“我就不搬!就不准那个女人住进来。哼。”说着,把手里吃完没吃完的葡萄丢地到处都是。

      座位上的少年仍带着一股孩子般的青涩,眼睛细长,眼尾略略往上挑起,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风情,这双眼若长在女子脸上,必定是风情万种的。陈以晖常常想,这个弟弟大约长得像极了他的生母。

      不过在这深宫之中,从未有人提及陈以昂的身世。那个为皇帝诞下子嗣的女人是妃是嫔,抑或只是个颇有颜色的宫娥,他从不知道。陈以昂也从未问起,在他心里,德仪皇后才是亲娘,那个会牵着他的手走过幽幽皇宫最寂寞长廊的女人。

      陈以晖小心避过溅到地上的葡萄汁,四平八稳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他跟陈以昂完全不同,陈以昂依旧是少年心性,在外人面前总是绷着张脸,私下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却是无论人前人后都是一板一眼的模样。

      陈以晖开口道:“年前开始修葺的新王府早就弄好了,你也收拾收拾,这两天跟着我搬过去。”

      陈以昂撅着嘴,他不敢跟他哥哥吼,但依然气愤难平,道着:“我不搬,就不搬,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陈以晖抚额,他这个弟弟闹起脾气来,可是八头牛都拉不回。

      陈以昂见陈以晖不说话,眼睛转了转,道:“那个女人当了皇后,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她的儿子就会被封为太子,哥哥,我是为你不值,你才是皇后之子,才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啊。”

      “噤声。”陈以晖皱眉道,又站起身往窗外看看,最近的宫女都站在院子外,照理说是听不到的。不过宫中这种地方,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事儿,没有的都能说成有的,当然有的也能被变没了。陈以晖不敢大意。

      陈以昂被他哥的举动吓了一跳,也自知失言,他也是从小在深宫长大,步步为营。

      陈以晖重新坐下,又恢复了那一派淡然庄重,才道:“咱们俩为了给母后守孝,才一直在宫里住到这个年岁,按理说,早就该搬出去了。即使没有新皇后,咱们一直住在这里,于礼法也是不合的。”

      陈以昂想犟嘴,想说什么礼法他才不管,这是他母亲的地方。

      可是他又知道这话不能说,徒然给新皇后递把柄而已。

      反而是陈以晖好整以暇,理了理袖子,说道:“太子早晚是要封的,封了也就封了,不过到时你也别恼,别像今天这么不懂事儿,该出席庆典就出席庆典,该道喜就道喜。”

      陈以昂脸色顿时黑得像锅底,刚要说什么,被陈以晖抬手止住了。

      陈以晖斜睨了陈以昂一眼,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觉着,现在被封了太子,将来就一定能顺利登基?”那声音和煦平稳,仿佛只是跟弟弟商量着给他添件新玩意儿似的。

      陈以昂把这话听进耳里,又在脑子里翻来覆去过了几遍,脸也不黑了,甚至挂上了几分堪称阴险的笑容,道:“你说的对。”他那眉眼配着这样的笑容,总显得过分精明计较。

      陈以晖垂下眼,不露一丝情绪。依他的性子,本不觊觎皇储之位,如果可以,他宁愿当个普通人,可惜却身不由己生在这帝王之家。德仪皇后活着时,他偶尔也想,将来若能封个闲散王爷,离京城近些最好,三不五时回来看看他的亲娘,他也就知足。

      然而连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宫闱之内,你不去倾轧别人,别人都会把你清除。何况德仪皇后早逝,为了保住那条单薄的血脉,还有年纪尚轻的弟弟,他都不可能太过优哉游哉。

      又回头看了眼吃一颗葡萄丢一地皮的陈以昂,陈以晖默默叹了口气。比起自己,陈以昂的确更适合在宫廷中生活,虽然不是顶随和的皇子,又是在不得宠的皇后身边长大,却也能左右逢源。有时陈以晖也会想,若是他的生母还在,他的日子怕是得更加逍遥自在。

      本来陈以昂还没到出宫的岁数,就算到了岁数也应该有自己的府邸,没承想他正儿八经地上了回书,说不想跟陈以晖分开,又在他那皇帝爹面前掉了几颗眼泪,明晃晃一个失去母亲,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儿。

      皇帝还想说什么,却被那几颗眼泪把话堵在喉间。

      新皇后正巴不得他们两兄弟赶快一起滚蛋,也就帮着说了两句。圣帝一想,陈以昂算算年岁,离出宫单过也没多少日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同意的。

      圣帝把两个儿子叫到面前,装模作样地一通叮嘱,陈以晖垂手在下面听着,圣帝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顶烦德仪皇后,顺带着烦这个德仪皇后亲生的、继承了她的容貌和气质的儿子。

      坦白说,陈以晖跟德仪皇后长得并不十分相像,只是跟他这个做爹的相比,实在是完全不像,又因了明知他是谁生的,所以打从心眼儿里讨厌。

      圣帝心里有气,顺便把给陈以昂修府邸的活计派给了刚独立的儿子。

      让皇子给另一个皇子盖房子,这明摆着没把这个皇子当回事,陈以昂气得直瞪眼,扭头看陈以晖面如止水,倒也不好发作。

      在皇帝那里受了气,回到凤仪宫,陈以昂报复似的,把所有太监宫女都叫过来,开始收拾东西。收拾他自己的还不够,甚至把德仪皇后所有用过没用过的东西一股脑用樟木箱子装了。

      德仪皇后过世后,按理说她生前所用之物都应封存,但陈以昂不许,甚至打跑了内务府来收东西的太监。那之后,德仪皇后每一件用过的东西,从胭脂水粉到钗环镯子,都安安稳稳地放在原先的地方,每天都有宫女打理擦拭,仿佛那个女人还活着般。

      陈以昂叉着腰站在德仪皇后的寝宫正中,指挥着宫女们把里面的东西搬空。

      陈以晖站在门口。

      他从以前就很少跨进母亲的房门,请安也都是等在正殿。直到德仪皇后病重将逝的那段日子,他才日夜守在这里。

      所以,这个地方留给他的记忆总是带着失去母亲的哀痛。

      陈以昂则不同,可能是年龄的关系,也可能是性情完全不同,陈以晖见过几次,半夜里陈以昂偷偷摸进这间卧房,坐在凤床下,嘤嘤地哭,后来,变成讲述他的喜乐。对他来说,母亲虽逝,但并未远去,依然徘徊在这间房间里,他说了,她一定听得到。

      陈以晖知道,这才是陈以昂不愿离开这里的原因,对于他来说,母亲就在这里,如果连他也离开,再换个女人住进来,那母亲该去哪里?

      陈以晖转过身,看到大殿的那扇窗子。以前德仪皇后常常站在那里看着窗外发呆。

      陈以晖走了过去,站在母亲常常站的那个位置,同样往外看。

      他站在过这里很多次,每次看到的景色都没什么不同。凤仪宫宫墙掩映下的一方天空,碧蓝透亮,遥远得仿佛不可及,偶尔飞过的一只雀鸟,连头都不曾回就失去了踪影。

      花了很多时间,陈以晖才有些体会母亲的心思。他还记得,有年番邦使者来访,送来一只雪狐,那小东西毛色纯白,甚是惹人怜爱。当时很多嫔妃皇子都想要,陈以昂抱着圣帝大腿不放,哭喊着说要,圣帝怜他常年病弱,便真的给了他。

      可那小家伙也是个有脾气的,对奉到眼前的锦衣玉食睬都不睬,陈以昂孩子心性,新鲜了几天,看那小东西既不能吃喝又不能玩耍,便倦了。

      月余,使者回程之际,遇见六皇子遣人将小狐狸送回,言说不忍见它身在异乡孤苦,愿着使者带回,放归山林。

      使者大呼大陈皇子仁厚,殊不知那狐狸早就被皇子忘在脑后,是德仪皇后借陈以昂之口,把那奄奄一息的小东西送了回去。

      现在想来,从不曾养猫弄犬的母亲或许不是不喜,只是不想它们如同自己这般,拘束于一院宫闱。

      陈以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看到母亲在窗边站了许久,就蹒跚着走过去,拉着母亲的手,问着在看什么?

      德仪皇后低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回那方天空,才道:“将来若是有可能,你一定要去那些地方看看,不仅是大陈的锦绣河山,还有更远更远的地方。”

      陈以晖不太明白,便问:“那里有什么?”

      德仪皇后想了想,答道:“自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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