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岁至闻汐

3、[三]

　　想把窄脚牛仔裤挽过膝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陆琪或站或坐折腾了半宿，总算把两边裤腿整整齐齐地折成了同样高度。她直起腰来，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指尖，心想着还好自己没有穿细高跟鞋的习惯，不然今夜这两公里的路，一定非把自己给走崴了不成。

　　“好了，走吧！”她一扭头，刚好对上了Mark似笑非笑的目光。这表情不像是嘲弄，却好像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可奈何。陆琪本就有些尴尬，再加上余光一时瞥见对面那一高一低的裤腿和被胡乱拎在右手中的皮鞋，这会儿简直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了。不过就是踩个水嘛，有必要这么自毁形象、简直是一秒变渔民吗？

　　可Mark的面上却没有半分不自在。他的脑袋往门的方向随意一侧，顺便握紧了早就提在左手上的电脑包，轻吐出一句“那就走吧”，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迈入那深不见底的茫茫夜色。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而不是碰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突发状况。

　　这样……真的能走回去吗？

　　“啊！”脚底才刚触到积水，陆琪就忍不住惊呼起来。虽说炎夏里本不该怵凉，可这水温确实凉得出人意料。午后的暑热早就在这场大雨里消退殆尽，夜色中虽是雾气迷蒙，可却再不是日头底下的蒸腾感了。等几秒种后陆琪适应了水温才迈开第二脚，先行一步的Mark竟早已在雾气中辨不清身影了。

　　这位大哥怎么一点也不体谅女生啊。陆琪虽皱了皱眉，却也只能忙忙赶了几步，试图追上前头那位提着电脑、如履平地的“渔民大哥”。可是凉鞋底一沾上水就滑得离谱，明明觉得自己用上了跨出一大步的力气，最后挪移的距离却永远只有那么一小点儿。

　　为何总是如此呢？越想在别人面前留下美好的印象，可最后却越容易表现出蠢笨的模样。明明花去了大力气，可往往都是事倍功半的结果，搞不好还得牺牲掉自己那面善的第一形象。

　　坑爹啊！

　　心里纵然有千万只羊驼驼呼啸而过，可当自己终于一脚深一脚浅地出现在渔民大哥身旁时，陆琪还是只能摆出一张抱歉的笑脸，顺手扶了扶肩膀上挎包的背带：“不好意思，凉鞋的底太滑，实在是走不快啊……”

　　“把鞋脱了不就好了？”渔民大哥转过头来，两排白牙在夜幕中格外显眼。这阳光肆意的笑容让自觉惨兮兮的陆琪感觉不可思议，明明是流落异乡举目无亲，顺带路途艰险方向全无，他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莫非……是自己真的很可笑？

　　“才不要！”天知道这积水底下会不会藏着什么刀片玻璃，脱鞋一时爽，可如果被莫名划破了脚就得不偿失了。陆琪摇了摇头，拿出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定架势，提起脚来大跨一步，顺便又一如既往地往前滑了一滑，险些站立不稳，肩上的挎包也随着这一晃荡落到了臂弯里。越是想表现得聪明些却越是忙乱，陆琪一边暗骂自己笨死了，一边却又摇摇晃晃地逞着强，生怕自己一示弱身后便会传来一句类似“不听Mark言，吃亏在眼前”的幽然长叹——当然了，届时一定不会少了那惯常的、自信满满的笑容。

　　这是第几次了？

　　陆琪垂着头，屏气凝神等了半刻、心烦意乱着那声嘲笑怎么还不来的时候，渔民大哥总算是清了清嗓子开了口：“Angelina，看你那包挺重的，要不我来帮你背吧。”

　　啊？

　　就好像一个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弓已拉满箭已上弦、就等着将军一声令下直取靶心之时，却忽凭空落下一只小雀儿，停在自己手上挠痒痒，不经意间，弓弦松尽，而那支满是敌意的箭亦早就飞去了九霄云外。

　　“不、不用了……嗯……谢谢。”突如其来的温柔让陆琪觉得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拒绝之后，她只是闷着头向前走。可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另一声呼喊。

　　“我说Angelina，你别乱走啊！你认得回酒店的路吗？”Mark的语气又恢复如常，满不在乎间掺杂着几分戏谑。陆琪转过头去，只见他定定地立在红绿灯柱旁，一手提着电脑，一手提着鞋，嘴角上扬，眉毛微挑。一看见一马当先的女生回过头来，他便朝身旁的灯柱努了努嘴。红灯在静谧的夜里亮得触目惊心，不远处的水面上，一道暗红色的光影影绰绰，忽闯入眼帘，好似浓到化不开的血迹。

　　陆琪心里头一惊，踩在水里的双脚仿佛又站立不稳了。“我……不认得啊……你呢？”

　　Mark眉毛一挑，脑袋一歪，放不下东西的胳臂同时往外展了展，嘴角却还残留着几分不怎么严肃的笑。

　　“啊？！那要怎么回去啊？”这一路走来别说出租车私家轿车，就是连三轮车自行车都没看见路过一辆。漆黑无月的夜里，满眼只有沿街那些早已关门拉帘的小店铺，便是望穿秋水也只有这两个异乡人大眼瞪小眼。陆琪忽然很是沮丧，她很想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把脸埋在臂弯间大哭一场，可这漫至小腿肚的积水却让自己连膝盖都不敢弯一下。平日里只知道坐在出租车上玩手机想心事或是闭目养神，关键时候连个方向感都没有，陆琪啊陆琪，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你了！

　　这时，对面那人已踩着水“哗哗”地走到她身边，脚步不曾停下，只是丢下一句：“绿灯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