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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兄弟心性非同当年 情之所至心神难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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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卧虎赌坊的这场恶战实在出乎意料,原本计划只是杀只鸡,可连带着屠了一窝狼,几乎干掉了漕帮青龙堂精锐中的一半。战果扩大到如此程度,主要执行人林青尘可高兴坏了,风驰电掣飞掠出了卧虎镇,他一直在笑。
到了拴马的河边,林青尘摘下面巾,深舒一口气,连呼“痛快,痛快!”
“痛快?”林天鸿不禁瞠目结舌。
林青尘笑着拍打好兄弟肩头:“幸亏你赶到的及时,否则,我们恐怕要全栽在里头了!”
林天鸿问道:“不是说只杀金不换吗,为何杀死那么多人?”
林青尘反而更觉得意,笑道:“原本是打算只杀金不换一人的,可是后来出了点意外,没办法,就顺便多杀了几个,至于王江龙他们,那更是意外,白天我到卧虎赌坊探风时没发现有漕帮的人,偏偏到了晚上王江龙来了。唉!这只能怪他们命不好时运差!”
见林青尘说得如此轻巧,林天鸿忍不住恼火,说道:“我已经点了王江龙的穴道,你······就算你气不过,砍了他的胳膊,可你为何又非要置他于死地呢?还有,那几个人,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你为何还要杀?”
林青尘反驳无辞,无奈似的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杀他们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跟他们又没有交情,值得为他们鸣冤叫屈吗?”
林天鸿气怒交加:“你这是什么屁话!杀了人,还没什么大不了?杀了那么多人,你还理直气壮?杀了无辜的人,你还心安理得了?”
此刻,林青尘心中不禁有些羞恼,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走近林天鸿,一本正色地说道:“你能不能冷静点,这么多年没见,我不想一见面就跟你吵架,他们看到了沈师妹的容貌,必须死,否则以后会后患无穷,漕帮的实力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我想,江湖上没有那个门派愿意明着与他们为敌。”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是的,是的······”灵儿走过来也劝林天鸿:“ 大哥哥,他说的没错,平心而论,王江龙他们死的是挺冤的,可今晚这事儿若是泄露到漕帮,我们可就捅了大篓子了!好了,大哥哥你别生气了,人都杀了,你再怎么生气他们活不过来,就算杀错了人,现在我们也无法挽回了,以后我们改还不成吗?。”
提起有关沈如月以后安危,林天鸿顿时没了脾气,再假想一下这事泄露将会引发的后果,他也感到了阵阵后怕。嘴上虽不再埋怨林青尘,甚至也把这件事牵强地开脱为“无奈之举”,可他怎么也做不到心安气平。思前想后地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着林青尘,郑重地说道:“青尘,我们是兄弟,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我一直以为我们彼此是最为了解的,但今晚你杀人的样子太让我震惊了,而你杀人之后表现出的那种从容则让我感到陌生、恐惧······”
听着林天鸿说话,林青尘本也满脸认真,哪知越听越觉得沉重,越听越觉得心虚气短,便故意装出玩世不恭的浅薄样,抬手一挥,笑着说道:“得了吧你!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你陌生什么?最为了解的兄弟,你恐惧什么?”说着,颇觉无趣地转身想要逃避。
“你别装糊涂!回来。”林天鸿伸手卡主林青尘的双肩,把他转回身来,又说道:“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要坦诚相待!”
听到这话,若说林青尘心里不起一点波澜,那是不可能,但他不敢对视林天鸿那恳切的目光,又转开了脸,还故作轻佻地笑着说道:“那是当然!若是和你都不能坦诚,我还能和谁去坦诚!”说完,伸出一只血手亮给林天鸿看,慢慢撑开林天鸿的胳膊,向水边走去。
灵儿一直在大睁着眼睛看他们两人说话,听到“震惊”、“恐惧”这样的字眼,她那单纯的小脑瓜倒单纯地以为林天鸿害怕了,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诚相待”,赶紧跑上去对林天鸿进行设身处地的安慰:“大哥哥,你不要紧张,第一次杀人谁都会害怕,杀得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也就不害怕了,我······”
“什么?习惯?这杀人也能养成习惯?”灵儿的话反而令林天鸿更害怕了。
灵儿顿觉失言,赶紧扭转后话:“不是,不是,不是!你看,我也被吓着了,话都不会说了。我的意思是说,别管什么事儿,多经见几回,也就不会出错了,一回生两回熟嘛!就像今晚杀金不换,就是因为没经验,不够谨慎,才弄出那么大阵势儿的,要是再有一回,我敢保证做得利利索索,不会牵连到别人······”她越说越紧张,越说越觉得不合逻辑,越说越圆不上话了,用后来沈如月批评她的话来说“这就叫越描越黑”,她赶紧自己“截胡”改口又说道:“哎呀,越说越乱,不说了,我洗手去。”急忙也跑向了水边。
看到灵儿表现出的慌乱状态,林天鸿认为小灵儿可真是受惊过度了,心想:这种事一次就够刻骨铭心的了,可千万不能再有一回了!暗自叹息一声,走向沈如月,一握她的手,感觉冰凉,安慰说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自始至终,心情最复杂纷乱的当属沈如月,事情因她而起,她也全程参与,论起过失当然她是全责,她不怕为今晚的事担责,但她潜意识里逃避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仅仅是一次看到林青尘杀人,就令林天鸿对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感到陌生、恐惧了,那他若是知道她以前杀了那么的次、那么多人,会作何感想?她不敢想象那种情景,甚至现在都羞愧于面对林天鸿,可是,她爱林天鸿,因为爱,所以在意,在意林天鸿对她的看法、想法,更害怕失去。
正在内心纠结的时候,林天鸿这句安慰令她感觉愧难接受,抬眼看着林天鸿,问道:“鸿哥,你心里一定在怪我吧?”
林天鸿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你,只能说这是个意外。”
沈如月眼窝一热,两颗饱满的泪珠便跳了出来,激动地说道:“我也的确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其实,当时我想着,已经报了仇,就算被王江龙杀了也无所谓,只盼着别连累到他们两个,所以才拼力突围。还有,我当时想,我们两个才刚又重逢,如果死了,我不甘心。那时,我甚至渴望着能再见你一面,结果你就出现了,你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的高兴吗?” 她刚说到“高兴”,就真的笑了,但却流了满脸的泪水。
林天鸿轻轻擦拭了沈如月脸上的泪水,说道:“别哭,别哭!”
······
林青尘清洗、打理了一番,又变得神采奕奕、器宇轩昂了,抬眼看了看天色,回身说道:“喂!行了,天快亮了,镇子上只怕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林天鸿站起来说道:“我也该回去了。四月十八日是泰山大会,你们不妨请出师父一同赴会。噢!当然了,你们师父是隐世高人,定不屑于在武功上争长论短,就权当是游玩散心好了。”
沈如月说道:“我师父近些年很少外出,话我一定带到,去或不去可不一定。”
林青尘却语气坚定地说道:“去,怎么能不去呢!师父不去,我们也要去。”
林天鸿点头说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在泰山等你们。”转身展开身法向着朝日红霞飞奔而去。
看着林天鸿如披霓虹的身影被远方的树木遮掩住,沈如月才收回目光,说道:“林副堂主,你帮我报仇,我万分感激。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杀王克勉,也不想知道。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我都不希望看到你会加害于他。”
林青尘像似听到非常荒诞的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道:“他?天鸿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天鸿是我兄弟,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怎么会害他呢?”他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觉得很无趣。
沈如月淡淡说道:“但愿如此!”
······
回泰山后,林天鸿变得一反常态。
除了参与例行的课业练功之外,他没心情和师兄弟们一起探讨武学、切磋技艺,对于跟师父杨若怀玩耍嬉闹开小灶更是兴趣衰败。一有空闲,他不是躲到房间里遐思傻想就是跑到没人的地把弄笛子,如痴如醉般地吹奏那首曲子————《蝶恋花》。
他在静处不言不语地心猿意马,别人可窥一斑却不明就里,他那缠绵幽怨的笛声却让那些各自心性不同的听众生发了各自不同的心境,以至于产生了不同的反映:
“吆嗨,林师弟还会这细法活儿!”
“哦,真好听,林师兄可真是多才多艺!”
“嗯,我看他还多情!”
“唉,天鸿这是咋了?怎么老是这样哼哼唧唧的?”
“烦人,还能不能好好练功了?”
······
时入四月,派往各处的弟子陆续返回,一边准备泰山大会的所需事宜,一边临阵磨枪般加紧练功。
杨若怀见自己唯一的弟子如此不在状态,心里是又疑又急,三番五次地追问原由,林天鸿却总是不肯吐露心声。
杨若怀无计可施,便迁怒于带林天鸿下山的王克勉,气呼呼地找他质问。
面对师叔灼灼逼人的责备,王克勉委屈的不得了,哭笑不得地安慰满身火气的杨若怀,说道:“师叔您不用担心,林师弟既没中邪也没撞鬼,他是动了情,害了相思病。”
杨若怀貌似恍然大悟,说道:“噢!相思病啊!呵呵······这臭小子是想娶媳妇儿了!”
经过一夜的思想准备,杨若怀第二天一大早去找林天鸿郑重谈话。
他摆出一本正经的师长架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展开了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的嘴角堆积出两团泡沫,说完后瞪着眼睛看着林天鸿,让他表态。
林天鸿却笑嘻嘻地说道:“师父,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耽误正事的。”
听到弟子的表态,杨若怀非常有成就感,松了一口气,满意地走了。
然而,第二天他发现林天鸿的情绪依然没达到他所希望的那种状态,不禁又发起了愁。
看到林天鸿发呆或者吹笛,杨若怀脸上的表情也随着他的喜忧而悲欢变换,还颇有感触似的,想起了很多年前听到过的一首诗,神情陶醉般地喃喃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其实,他年岁虽大,却从未经历过男女情感之事,于此方面一片空白,根本就没什么切身感受?想当然地念叨一通后,他就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奶奶的!‘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我好好的一个徒弟怎么就成了这样!让我怎么解救他呢?唉!‘情’这玩意儿无形、无影、无痕迹,伤心、伤神也伤身体,还不见伤口,可真厉害!这才是天下第一大伤人利器呀!”
这一天,崔成练完剑,把林天鸿拉到僻静处,说道:“大哥,你最近为何老是心不在焉?到了这紧要关头,你怎么拿着笛子吹个没完没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林天鸿踌躇了片刻,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越快到了会期,我就越感觉紧张,吹吹笛子能轻松些。”
崔成说道:“嗯,你功夫练得好,当然可以吹笛子放松,我就不行了,得加紧练啊!可不知怎么了,一听到你吹的这种笛声,我就更紧张,你再吹的时候走远点行吗?到山上去吹好了,那里安静,没人打扰你,你也打扰不到别人。”说到这里,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又说道:“实不相瞒,一听到你的笛声,我就老是想起咱妹子霁遥。”
听到崔成后面那一句,林天鸿不禁一愣,说道:“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想起她呢?”忽然有所觉悟,笑了,搡了崔成一拳,说道:“我不打扰你了,你也别胡思乱想,好好练剑!”
回到自己房间,把剑挂到墙上,想起崔成说的话,林天鸿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忧,自言自语说道:“崔成和霁遥不过才相处了半日,难道就入了心了!”转念又想:“我与如月也只见过两回面,不也是······看来喜欢上一个人无关认识的时间长短。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目光不知不觉转到桌上的笛子。
笛身油光乌亮,泛着古朴坚硬的光泽,那红色的坠络已经洗涤的严重褪色,但编织紧密,经纬丝毫不乱。
他猛然间想起当年崔楚楚潮红满面地追到庄外送缨络的情景,感觉明白了她那时的心意,不禁苦笑,心道:“我心里早已有了如月,怎能再去察觉别人的情意?幸好那时你恼了我,这样也就免除了日后的烦恼。”
叹气一声,他拿起笛子,走出房门,走出真武观,走上了山路。
为了避免影响到别人练功,林天鸿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溪流交织的峡谷。
以前和师父追逐打闹地快意山林时曾故作高深地在山间大发感慨:
青山披秀色,幽谷起烟岚。
怪石嶙峋恶,险峰剑指天。
松林隐灵兽,仙鹤栖溪畔。
横石拱北探,迎日第一观。
仙山擎寰宇,宝刹实不凡。
浩气长存处,侠贯九州间。
然而,此时心情不同,看待事物的心境也就大不一样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透出温和的气息,令他的心柔软的生发不出一丝的豪迈,只有漫无边际的温柔。心想,如此美景如无如月一同欣赏,真是莫大的遗恨。
不觉间,又把笛子送到唇边。曲音一响,沈如月的音容笑貌悄然袭来,还是像当年那般挥袖弄舞,戏蝶于花间。靓影摇曳,姿态婀娜,歌声漫卷成无边无际的幕网,俘获了他全部的心神魂魄。那一丝淡淡的哀愁,那一缕薄薄的幽怨,那一种浓浓的向往,那一份热烈的祈盼······早已汇在胸中,凝在心底,此时仿佛破茧萌发,狂野滋长,化作温润的缓缓气流,化作倾泻于唇齿间的曲音,穿林入云霄,翻山越峡谷,义无反顾地冲入滚滚红尘。
远近的景物都变得朦胧了,鸟兽都变得静默,耳鬓厮磨的猿猴和鹿儿似乎都傻了、呆了、痴了,白鹤或曲颈沉思,或引颈穷窥,连泉水和溪流也似乎静止,仿佛只有飞花落叶的声音衬托着曲音的节奏······那娇美的容颜愈加清晰,但只能在远处飘掠跳跃。
在如泣如诉的曲音中,玉女湖畔碧霞宫那些练剑女冠们被震撼了,心中泛起了阵阵空泛的绵柔,身法愈见轻灵飘逸,身起时如飞燕穿柳,收势时似蝶舞花间,剑起剑落浮光掠影行云流水。
那时的歌声在耳畔回响:“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前事、近事、将来事,事事纷沓而来。
空中飘来一抹焕彩身影,金若谷落身到远处突兀的岩石,望着失魂落魄般的林天鸿,注视良久,喃喃自语:“情之为物,福兮?祸兮?福祸相倚兮!”轻轻摇头,叹息一声,又飘身离去。
曲终,笛音息止,林天鸿犹自黯然出神。
张若虚走来,说道:“听克勉说,你在山下遇到一位沈姑娘,真的是她?”
林天鸿当然明白张若虚说的“她”指的是谁,回答:“是!”
张若虚又问道:“真对她念念不忘?”
林天鸿回答:“是。”
张若虚说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了解她吗?”
林天说道:“我相信她绝无恶意。”
张若虚说道:“但愿如此吧!”过了片刻,叹了口气又说道:“看来,只能把这称之为天意了,你······好自为之吧。”
林天鸿问道:“师伯您不责怪弟子?”
张若虚说道:“你只是来泰山学艺,并非出家修道,我责怪你什么?再说了,我责怪,你会听吗?泰山大会过后你······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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