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奇侠传》林帆

36、喧宾夺主陋室夜宿 晨曦旷野触景情伤

　　第三十六章

　　张若虚师徒喧宾夺主，极力阻止林家为张罗晚餐而破费，一致强调有黄豆酱和臭豆腐即可，并刻意嘱咐要多熬些豆扁儿糊糊。

　　客人的这一请求，令本善于烹饪的李氏诚惶诚恐，静下心来，一番自我鼓励后，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和诚意，神情专注地烙了几十张薄饼，又熬制了满满一锅香喷喷的玉米碴子豆扁儿糊糊。

　　嗯，您别说！单饼卷葱蘸黄豆酱和臭豆腐，豆扁儿糊糊搭配自家腌制的疙瘩咸菜，简直是绝配。

　　堂堂泰山派大侠们端着盛满滚烫豆扁儿糊糊的粗瓷大碗，转着圈哧哧溜溜地喝，偶尔下潜筷子捞几个豆扁儿嚼嚼，嗯，喷香！

　　这是行家喝法，技巧在于要趁热喝，还得避免烫嘴，汤糊和豆扁儿混合入口的间隔和比例更是大有讲究，把控恰当，才能使得那种特殊厚重醇香达到极致，唇齿留香，荡气回肠，余味无穷。

　　大伙儿喝得不亦乐乎，擦汗换气之余，大发感慨，交口称赞：呵呵，真香！

　　饭后，压制着打嗝的反应，品尝现场采摘的红枣和石榴，欣赏稍有亏缺的明月，吹着徐徐的凉风，院中夜话，久久方散。

　　解决这么多人住宿的问题，林天鸿早有规划。

　　张若虚年龄身份在那摆着呢，且夜间还要打坐运功，得安排单独住宿。

　　自己和弟弟共用的那张大床支上木板加宽一下，委屈四位师兄凑合着横躺下榻吧。

　　而他和崔成自然是要跟林青尘拼床去睡了。

　　结果，这一夜大家都没能睡好。

　　张若虚回房前要了笔墨纸张，书写注解泰山派内功心法“玉皇抱朴诀”，熬了大半宿。

　　泰山四弟子并排挤在大通铺上，挺得笔直，翻个身都困难，王克勉退出紧挨密挤的编队，坐在凳子上靠墙角迷瞪了一夜，他本想着腾出地方，让师兄弟们睡得宽松些，不曾想，醒来看到他们肢体交错叠压，反而挤得更紧密了。

　　而睡到林青尘床上三个年龄相仿的半大小伙子则天南海北地胡侃了大半夜，后来崔成霸占了整张床，把两个伙伴和枕头、被子全部挤到了地上。

　　夜里侃谈时，林青尘说了自己的意愿，让俩伙伴拿个意见，两个伙伴拍手称快，讨论一番，最终认为还是由林方亲自推荐更好。他说话更有权威，推荐的人能更受重视不是！

　　睡的不舒服直接导致起床更早，天还未亮，一大帮人陆续汇集到雾气氤氲的院子，伸展腿臂腰肢，舒活筋骨，哈欠连天，先是排着队如厕，然后是排队洗漱。

　　德高望重的张若虚岂能参与这种排队，把着窗缝瞅了很长时间才等到了机会，也不能像晚辈们那样急匆匆跑去如厕呀，忍着憋涨闲庭信步，妥妥的仙风道骨气态。

　　······

　　既已确定拜师泰山，那就宜早不宜迟，林天鸿梳理了一下待办事宜，决定今日便走访宝相寺探望师祖公和弟弟天远。

　　张若虚闻声起意，只留下王克勉陪同，命夏克谨等三弟子带崔成与林天鸿一齐动身至中都县城，然后直接回泰山。

　　计划已定，兴致勃勃的林天鸿提议即刻出发，早饭到县城西门大街的糁汤铺子解决。

　　夏克谨三人应声说好，当即打点行装准备出发，凡事一贯急功冒进的崔成却意兴阑珊，直到对镜梳妆的霁遥姑娘开窗告别：“大黑牛，记得欠我的东西。”他立马振奋了精神：“好的妹子，下次来一定送你。”

　　晨曦中，原野上大雾弥漫，雾气沁润的地面犹如雨后水洗，花草和庄稼上洒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滴，犹如碎玉投珠。

　　两个小伙子玩趣大起，在混沌大雾中奔跑打闹，笑闹声跌宕起伏，扑朔迷离，不亦乐乎。

　　夏克谨、刘克言、许克行三人对他们不呼应，不理睬，只是默默行路，表情不一，各怀心事。

　　晨曦，田野，浓雾，追风的少年……此情此景，刘克言格外似曾相熟，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浮现脑海，莫大的悲痛席卷而来：当年，他名叫刘田七，那也是秋天的一个早晨，他、弟弟、妹妹在浓雾里捉迷藏，欢快的笑声在旷野回荡。

　　突然，隐约看到一队官兵针对性地逼近了自家院子，并形成了合围之势。

　　把守门户的黄狗不畏权势凶险，抻着绳索疯狂扑击吠咬，一士兵越众而出，挺起手中的长矛戳过去，戳透狗腹，扎入地面，紧接着又一士兵跳上前去，手起刀落，黄狗身首分离，腥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喷了那兵满脸，使得他面目狰狞如鬼，恐怖之状比无头之狗更甚。

　　眼见着爱狗惨死，刘田七心头恨怒交加，吼喊着冲了上去理论，却被那溅了狗血的兵一脚踢翻，几欲昏厥。

　　弟弟、妹妹哭着扑向哥哥，却被那戳矛的家伙拦住，以双拳贯耳的凶狠姿态砸中小小脑袋，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同时倒地，翻着白眼打起了抽搐。

　　刘田七痛彻心扉，目呲欲裂，翻身爬起，抄起粪铲便要拍那双拳贯耳的家伙。一脸狗血的家伙再次跳上前去，以刀磕开了粪铲，却又被溅了一脸粪渣，羞恼的连出两脚，把刘田七踹入了猪圈，生死难料。

　　被猪拱翻了个身，刘田七才免于石槽里的水呛死，又被猪舔醒后，他痛不欲生，弟弟、妹妹死了，父亲、母亲也死了，而地窖里藏着的那个满身是伤的人不见了，邻居说那人是朝廷钦犯，他家的不幸都是被此人连累。

　　后来他打听到，身为郎中的父亲收留受伤罪犯的秘密是同村李显举报，李显身怀武艺，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横行乡里，坏事做尽，属于乡邻眼中‘老虎屁股摸不得’的那种人。而今，刘田七决心要打虎除害。

　　他把家里的菜刀打磨锋利到可吹毛断发，包好揣在怀里，经过跟踪踩点，三天后的晚上，瞅准了李显落单，刚要准备出手，张若虚出现阻止了他。

　　张若虚说：“罢手吧，你杀不了他。”

　　刘田七恨恨说：“杀不了他我也要砍他两刀。”

　　张若虚说道：“可他会杀了你的，杀亲之仇要报，自己的性命也得要保，报仇之前，你得先要学会保命。”

　　于是，刘田七跟张若虚上了泰山，成了他的第三个弟子，更名为克言。

　　三年后，刘克言曾下山实施报仇，但李显一伙已全部失踪，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投奔了白莲教。因此，他从心里对未曾有过交集的白莲教极度憎恶。

　　所以，那天看到白莲教的人时，他蠢蠢欲动，不惜刀兵相见。

　　心结不解，往事不堪回首，回首更会增添哀愁。

　　刘克言心气愈发燥乱激荡，肌肤经脉不时痉挛弹跳，左手剑鞘握的更紧，右手颤抖急于去摸剑柄……仰天长啸舒胸臆，掣剑江湖慰平生！

　　夏克谨若无其事的把手搭在了刘克言肩头，注入一股温和气机，刘克言心气趋于平复，点点头，示意无碍了，叹气一声，讪然笑道：“真羡慕林兄弟、崔成他们，无忧无虑，多开心！”

　　夏克谨身有同感，说道：“是啊，爱恨情仇，他们还没有切身体会。”

　　许克行紧走两步，夹在了中间，老神在在说道：“非也，非也！二位师兄，在世为人，谁都避免不了爱恨情仇，是喜是忧，是悲是欢，主要取决于人的态度，人生哪能事事顺遂，谁没点故事，但你们要相信，心若向阳，那就无谓忧愁悲伤！”

　　话到此处，两位师兄面面相觑，都满眼惊惑。

　　许克行感觉如此被两面夹击挺别扭，便放慢脚步刻意拉开些距离，继续说道：“爱恨情仇皆有定数，世间万物皆随缘，强求不得。三师兄听我一句劝，不要太执着于报仇，时机不到，你急也没啥用。至于大师兄你，为情所伤出家修道，确实不失为解脱的好途径，可也不能老是自揭伤疤，时不时的黯然神伤呀，要真是忘不了，你可以还俗嘛！”

　　听到此处，一贯文质彬彬的夏克谨羞愤的满面通红，说道：“你胡说什么？还什么俗？我早把过去忘的一干二净。”

　　刘克言赶紧靠过去，把手搭在夏克谨肩上，笑道：“师兄别生气，我们相信你，克行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嘛！”肩头的手对许克行竖起大拇指，又说道：“克行，真有你的，这么多年，我可是第一次见大师兄脸红失态！”

　　夏克谨揶揄说道：“克行，你刚才那话，可真是人间清醒啊，给我们做师弟，可真是委屈你了！”

　　许克行乐呵呵顺竿爬：“嗯，是有点委屈，要不，以后你管我叫师兄。”说完，赶紧手捂裆部停住了脚步。

　　果不其然，夏克谨的剑鞘所指，正是他捂的部位。

　　许克行愤愤惊愕道：“大师兄，你这也太狠了，会断子绝孙的！”

　　夏克谨头也不回，说道：“这么紧张，看来你是打算还俗呀！”

　　许克行抬起捂鸟的手往前一指，说道：“看，黄金塔，快到了。”

　　只见，渐渐稀薄的雾霭里，黄金塔顶渐渐清晰，簌簌霞光闪射，穿刺着缭绕的祥云，一只巨大的白鹤引领着一群仙鹤侧旋盘飞，黑压压数不清的鸟雀争相跟随。

　　他们听到了巨鹤响彻云霄的长鸣，听到了宝相寺钟声的轰鸣，似乎还听到了大雄宝殿里传出的诵经声······

　　到了，随着入城百姓逶迤的队伍进了城门，直奔西门大街糁汤铺子。

　　吊炉五香烧饼每人一沓，大碗牛肉糁汤每人两碗，每碗再另加二两牛肉，就着大葱磕着蒜瓣，吃的热辣滚烫，吃的热情奔放，吃的大汗流淌。

　　饭费还是被腰粗钱囊鼓的崔成抢着付了。

　　林天鸿玩笑说道：“看来门不当户不对做兄弟也不容易，老是欠人情。”

　　崔成笑道：“说媒提亲也不必门当户对，更何况做兄弟！你要是觉得欠我人情，等以后慢慢还吧。”

　　许克行对崔成这话大加称赞：“对，就应该这样！纯粹、洒脱、大气！”

　　走出店门，崔成笑呵呵对林天鸿说：“说真的，我觉得这吊炉烧饼没有咱家烙的大饼好吃，这牛肉汤也赶不上咱们的豆扁儿糊糊，大葱更没有咱妹子摘的小葱有味道，最欠缺的是他店里没有黄豆酱和臭豆腐。哈哈······”

　　尖耳朵的店老板听到了最大方顾客的这番话，跟过来陪着笑脸说道：“小店记下了，以后配全乎了，客官您常来。”

　　崔成说道：“来，来，来！肯定常来。”拍着林天鸿的肩膀又说道：“这是我大哥，以后我来的时候多着呢！”

　　临分路时，夏克谨对林天鸿说：“回去提醒克勉还需保持警惕，白莲教未必会就此罢休。”

　　刘克言心中一动，说道：“要不我再回去？”

　　许克行说道：“别了，你还是听师父的话，老老实实回泰山吧！白莲教教众那么多，哪会这么巧就让你遇到他！这报仇啊，不能心急。这世上的很多事都不能心急，得看机缘！”

　　这话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