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奇侠传》林帆

12、十二章

　　第十二章

　　林天鸿服了药丸又被敲击了窍穴，腹内的温热随之而来，不过，此时的心理感受不同昨夜，口舌没哑腿脚没瘸，更因知晓了此中益处，他不再惧怕，不慌不忙地调整姿势，盘腿坐好，深深呼吸，准备迎接气机在经脉窍穴内穿行冲撞的灼烧痛感。

　　暗自鼓气，这可是焚烧锻毁般的痛楚，这将是漫长一夜的折磨，可得咬紧牙关坚持住了，若是大喊大叫可就被他小瞧了！

　　随着气机运行的加剧，温热感变成灼烫感，气机冲击窍穴也由初始的类似小鼓轻敲渐渐加剧成大鼓重捶，痛，倒也是真痛，可远远没达到昨晚那种痛不欲生的程度，比较下来，其实那种灼烧感也没那么强烈。

　　出乎预料的是，气息运转的那种痛且通透的感觉不到一个时辰便疲软消退，仿佛喝酒的憋气很久准备抗拒那股热烈辛辣，却发现咽下肚的竟然寡淡白水，未免觉得失望。

　　不是得痛一夜的吗？

　　林天鸿忍不住出声询问：“哎，咋这么快就没感觉了呢，你这颗药丸是不是过期失效了？”

　　“哎？嘿！”魏荆天显然也觉得意外，语气中似乎带有惊喜，说道：“那是因为你抵制力增强了，哼，若是老子这‘易筋丸’失了功效，能把你筋脉给拧巴断了！”

　　林天鸿心花怒放，说道：“果不其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你虽然说话常吹牛，干事倒也没失手过，那药丸的质量岂会差了！哎，剩下的那一颗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再给我吃下得了，反正也痛不大会儿，干脆再接上继续痛一阵子。”

　　魏荆天笑道：“你不是说挺痛的嘛，咋还留恋起那感觉了？”

　　林天鸿跳下板床，舒展舒展身体，笑道：“我不是留恋那热血奔腾的疼痛，只是想多留下点你说的那种好处，这不是着急我那小荷尖角般的气海快些长大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魏荆天收功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语气一转，狂放笑道：“这是谁他娘的说的屁话，心不急，热豆腐早他娘的被人抢光了！打铁就得趁热，来，老子干脆再大大方方助你一把！”不容分说地一把揪起林天鸿，再次扔上那板床，摆弄玩偶似的拍打他身上穴道，又把人给按得背对他盘腿坐下，并指抵住腰眼，灌输内力，口中述说着“调转内息”、“行经走脉”、“汇聚天远”······一些法门释义。

　　林天鸿依法运功，清晰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气机如大潮般汹涌涤荡着经脉，所过之处，各窍穴如焦土浸润甘霖，生机萌发，蔚然舒泰。林天鸿沉浸其中，潮起潮落，往复循环，贪心不足地连续运转了七轮才收功打住，但觉丹田饱满气海充盈，“一叶浮萍归大海，只现氤氲无波澜。”道不明的写意风流，说不尽的神清气爽。

　　转眼一看闭目调息的魏荆天，林天鸿大吃一惊。

　　一缕晨曦的光晕里，魏荆天青铜铸铁般的脸上好像蒙了一层灰，呈现着颓败的憔悴之色。

　　林天鸿明白，这是他内伤未愈的情况下耗费太多内力所致，心中不禁触动，轻声问道：“你，你没事吧？”

　　魏荆天说道：“你看我像有事吗？”

　　林天鸿说：“有······有点，你脸色不大好。”

　　魏荆天冷冷一笑，说道：“你从不给我好脸色，我岂能有好脸色给你看！”

　　林天鸿面现尴尬，习惯性地又想跟他抬杠：你打伤了我爹，我岂会给你好脸色！毕竟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弱弱地叹了口气，说道：“大清早的我不想跟你吵架，咱们都好好说话。输给我内力，又加重了你的伤势是吧？”

　　魏荆天说道：“加重伤势倒也不见得，不过，耗费的那些内力恐怕得需要一些时日才能补回来。”

　　林天鸿轻轻点头，打消了心中的亏欠感，讪讪一笑，问道：“你输给我多少内力？是不是很多？”

　　魏荆天点头：“嗯，很多。”

　　林天鸿问道：“很多是多少？有你几层功力？”

　　魏荆天微做衡量，说道：“差不多有一层吧。”

　　“嗨！”林天鸿大失所望，说道：“才不到一层啊！那也没多少啊！”

　　“啥？没多少？”魏荆天笑骂道：“臭小子，你还嫌少，有没有良心啊？实话告诉你，老子这一层功力，你自己苦修十年也未必达到！”

　　“十年？”林天鸿若有所思，说道：“听起来也很厉害了！那我现在是不是也算是高手了？”

　　“呸！真不害臊！”魏荆天说道：“你是不是高手自己感觉不到？有了内力你得会用啊，不会用的话，你算啥狗屁高手！小子，听着，老子给的那些内力现在还不能算是你的，只是暂且储存在了你的丹田气海，还需你自己运化吸收，否则会慢慢消散的。”

　　林天鸿意态阑珊地轻轻点头，说道：“明白了，就跟吃饭一个理，吃进肚消化了才能长肉，若是不能消化，那就只能变成屎拉出来了！”

　　“哈哈，臭小子，话粗理不粗，就是这个理儿！”魏荆天耳扇一动，突然止住笑声，说道：“有人来了，你去看看。”

　　林天鸿也隐约听到了操控牛马和车轮吱扭的声音，惊道：“坏了，该不会是主家来了吧，可别把咱给堵屋里了！”转身跳出门外，跑去一探究竟。

　　来人正是桃园主人，正在从停稳了的牛车上搬卸木梯和竹筐，脸色一览无余地呈现着深夜劳顿的疲乏和丰收在望的喜悦相交织的表情，嘴里嘘嘘吹着欢快的口哨。抬眼看到有一队官差望桃而来，心知被打秋风在所难免了，心中一阵痛惜，嘴角抽搐起来。愣了片刻，赶紧摘下一些桃子用衣服兜住，上前笑脸相迎，以期能把那帮饕餮打发在桃园之外，避免损失过大：“呦，各位官爷，这么老早就出来办差，可真是辛苦，吃颗桃子尝尝鲜！”

　　官爷们掂动着倨傲的下巴“嗯嗯”地接受民意，心安理得地纷纷伸手接桃，很不拘小节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桃毛，吃的那叫一个热烈奔放！

　　果农眼力劲儿足够的奉献和“尝鲜”的言语提示并未让官爷们体恤或觉悟，他们鱼贯而行，大步流星，越过委婉挡道的果农，继续逼近桃园，意欲亲手采摘，多多品尝农产，认真体察民情。

　　果农不禁失色于形，忙不迭地追上去，又不敢言行阻拦冲撞，只能颤抖着被割肉般的心肝故作热情大方：“官爷们请车上坐，先歇歇脚，小人再摘些桃子给爷们解渴！”

　　“去去去！”班头挥手支开了夸张摆出“请君上车”姿势的果农，笑骂道：“爷们哪有那闲功夫坐你破烂牛车上歇脚，爷们是出来办差的，顶大的差事！也就是眼瞅着你这桃子长的还行，才稍作耽搁打打牙祭，你还被割吊似的哭丧着个脸，也不想想清楚，若不是爷们起早贪黑操劳办差，哪来的百姓安居乐业？你能种出这桃？”

　　果农更加卑躬屈膝：“那是，那是！若不是爷们爱民如子保一方安定，小人哪敢种这随手掏随口吃的果子，晒干了硬砸的核桃也不敢种的。呵呵，爷们也真是威武，听说您牵头办过很多案子，为咱们县衙立了老大的功劳······”

　　“哦？”班头笑逐颜开，问道：“你也知道爷们的功绩，说说看，你都知道些啥？”

　　果农一愣，搜肠刮肚说道：“据听说有‘黄牛被盗案’、‘黑狗咬人案’、‘家产纠纷案’、‘寡妇肚兜失窃案’······您还帮人捉过奸是吧，听说您当时义愤填膺直接把那奸夫的家伙什给打废了。”

　　班头蹙眉说道：“还有啥？你就没听闻爷们干过的大事？”

　　“大事？”果农挠头冥思苦想，说道：“还有，您还带着大队人马整顿过摆摊占道，这事不是听说，是小人亲眼所见，您老威风了，骑着高头大马在路中间那么一吼，几十上百的摊贩都给吓破了胆子，整条街上都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您指挥人砸烂了不下二十个摊子，七零八碎的物件满天飞，您不但气势冲天气场盖地，您身手也真是了得，一个卖烧饼的憨货竟然不知死活地拿擀面杖抗拒，想要夺回烤炉，结果被您三拳两脚放倒在地，呵呵，爷您真是厉害！”

　　班头颇为谦虚地笑了笑，摆摆手说：“小手段而已，不值得炫耀！整肃县城仪态，优化经商风气乃是县令、县丞、县尉等诸位大人们的英明决策，咱们也只是跑跑腿按令行事罢了！哎？这事儿得过去五六年了吧，你亲眼所见，你当时在干嘛？卖桃？没也被掀了摊子吧？”

　　果农不堪回首般惶恐一惊，苦笑说道：“那倒没有，那时桃树才刚起苗，还没桃可卖，那时小人卖的是红薯，没摆摊子，直接在牛车上卖的。”

　　有人接话调侃道：“那倒跑的便利，定是你及时赶车溜掉喽！”

　　果农唯恐被秋后算账似的，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小人倒是想赶车溜了，但没能溜掉，被一位眼疾手快力气大的差爷给揪住摔下了车。”

　　另有人笑着接话问道：“咋处理的？挨打了还是挨罚了？嗯！不对，按当时条文规定，行车售卖属于流动商贩，不被认定为占道经营，应该给予登记颁发通行凭证！”

　　“是的，是的！”果农顿时有了身世清白的底气，说道：“作登记后，小人交了五文钱领了凭证又准予做生意了，您别说，生意格外的好，官家的凭证就是好使，简直就是财神爷赏赐的招财符啊！”回身向那班头拱手作揖，感恩戴德般说道：“您是贵人呢，是小人命里的大贵人啊，就凭您赏赐的凭证，牛车在城内大街小巷畅通无阻，五亩多地的红薯，不到一个月就卖的干干净净！”

　　“一个月？”班头说道：“我记得那凭证只有五日期效呀！”

　　果农点头说道：“是的，我后来又主动去补办过五回，这接近一月的光景，小人可着实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做了回生意人，可过瘾了！您老简直就是财神爷，是那财神爷转世！”

　　再有人插话补充吹捧：“我们头儿是习武之人，乃武财神转世！你说的那些事儿都不算啥，也就是我们头儿低调谦虚真人不露相，英雄事迹多了去了！”

　　“那是，那是！”另再有人插话：“飞贼采花大盗尹一鸣听说过吧，就是我们班头带人配合陆同章逮住的！哼，陆同章算啥？中都神捕的名号那都是别人吹捧出来的，有屁的真本领，这不，咱们这桩差事就是又因他百般央求才答应下来的。”

　　班头该有的觉悟还是有的，一被提起差事，立马郑重了几分，提醒伙伴们快吃快拿，赶紧走人，执行公务不容有太大耽搁，最关键的是办妥了有大额赏金可拿，错过了多可惜。

　　果农胆战心惊地看着一众“吃货”狂啃猛嚼自己辛苦种出的果实，恨不得大放悲声，吃的确实风卷残云般地快，好在临走并未多拿，每人拿了俩，一手一个，雄赳赳离去。

　　果农刚要松一口气，冷不丁地又远远飘来“吃货”的交代：“那谁谁谁，你这J*B桃还真不错，摘几筐给留着，过后捎回去给家里婆娘尝尝！”

　　果农如遭雷击：“啊？哦！好，好的！”低头恨恨说道：“妈的！老子给你婆娘尝个J*B！”

　　“果农与饕餮”的故事发生着的时候，林天鸿已经撤回茅屋管魏荆天要开了钱：“昨晚不得眼没看清，咱俩给人糟蹋的桃太多了，你身上有银子吗？拿出来给人点赔偿。”

　　“呵呵！”魏荆天幸灾乐祸说道：“我才吃了几个？！那都是你糟蹋的，凭啥让老子拿银子给人赔偿？”

　　林天鸿倒也坦荡，摸出仅有的三文铜钱，说道：“行，都算我给糟蹋的，我也拿钱给人赔偿，可是我钱不够呀！”

　　“钱不够关老子鸟事？你等着挨揍就是了！呵呵呵！”魏荆天更乐了，笑道：“他敢揍老子吗？拦得住老子吗？”

　　“耶嘿！”林天鸿反而稳住心神笑了，说道：“你也别想着置身事外往大了搞事，外面路上正有一大帮官差呢，好像就是冲着你来的，咱们悄默声地走掉不被他们知晓也就罢了，否则，哼哼，他们可都带着刀呢，还是官家人，杀人都理直气壮！”

　　听到果农骂咧咧着谁谁谁婆娘进了桃园，突然发出了一长串跌宕起伏的惊呼哀叹声：“啊！啊？哎呀呀······”接着是一声悲愤欲绝的痛骂：“这他娘的是哪个挨千刀的杂种干的？！”

　　林天鸿再也做不到比耐心装沉稳，连忙催促说道：“听听，多心痛，你就一点不惭愧？！别磨叽了，来不及了，快点拿钱走人！”

　　魏荆天神色如常，毫无波澜，说道：“骂的是满地扔桃的，老子有啥惭愧的！”

　　接着又传来一声痛骂悲呼：“哎呀呀，这他娘的又是哪个王八羔子拉的屎？我操——你八辈祖宗！”

　　魏荆天如遭雷劈，勃然变色瞪大了眼睛。

　　“呵呵，这回骂的可是你！”林天鸿不得不佩服果农气势如虹的骂声：这骂功着实了得，快能赶上青尘了！

　　看到魏荆天急匆匆要夺门而出，林天鸿赶紧拦住：“哎？你要干啥？不赔人银子也就罢了，可你也不能打人呀。”

　　魏荆天憋气难受似的翻了翻眼皮，说道：“老子没那么小气，也没那么无赖！”把一块碎银拍到林天鸿手里，继续大步流星往外走，口中说道：“银子你去给，那家伙若是再敢骂人，老子把那些粑粑塞他嘴里！”

　　林天鸿赶紧追上前去，想着先用银子堵住那园主的嘴，哪怕缓缓再骂出口也免去一桩“粑粑塞嘴”的祸事。

　　走近了打眼一看，林天鸿立刻心生惧意，掩住了口鼻，那倒霉的园主已经手脚沾屎，正泫然欲泣地在树上剐蹭，而周边地上，竟然分布着四五摊粑粑。

　　林天鸿哀其不幸地叹了口气，说道：“大叔你别伤心了，我们赔钱给你，你也别再骂了！”躲闪着地上拉的和踩踏的“粑痕”走近了些，把碎银和铜钱一起放到地上，连说着抱歉，抱歉，又小心翼翼退回。

　　果农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问道：“你屙的？”

　　林天鸿赶紧摇头：“不是，不是！”

　　果农的眼神又移向了后头，还没等开口，魏荆天便杀气腾腾地吼道：“老子屙的，你想咋地？”

　　一听这话，林天鸿立即转脸以眼神讨伐魏荆天：“你这是啥态度？你屙的你还有理了！？呃野屎也没这么个屙法的，一坨又一坨的，那么多，还那么臭，真不像话！”

　　果农愣怔怔地看了片刻，咬着牙关无力地点点头：“行！屙的好，我不想咋地，也不敢咋地呀······呜······啊······”竟然哭了，哭的很是心酸委屈。

　　魏荆天的气势立马瓦解，有些不知所措，林天鸿更感愧疚难当，悄悄向魏荆天招手，示意快些灰溜溜走吧。

　　嗨！魏荆天深深叹气一声，彻底气馁，又摸出一块碎银扔给果农，嘴上不干地嘟囔着：“不就是弄两手屎嘛，哭啥？这哪像男人，娘们唧唧的！若是血性汉子，还不得站起来再抹老子脸上！”

　　走出去很远，听到了果农语气强硬的抗争：“老子一个种地的，有啥埋汰这两手屎的！老子埋汰的是这世道！”

　　魏荆天一愣，装耳聋，问林天鸿：“他放的啥鸟屁？”

　　林天鸿说道：“没听清，好像是在骂那些官差吃桃不给钱。”

　　魏荆天装疯卖傻般点头说道：“嗯，骂吧，反正我们给了！”突然古怪一笑，说道：“我得去帮忙教训他们一下，吃桃不给钱，太不像话了！”

　　“哎！别去！”林天鸿阻拦说道：“他们正想抓你呢，去了不是自投罗网？！”

　　魏荆天说道：“那更得去了！想找我不痛快，岂能让他们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