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谁家院》祁仔

8、离谷寻莫

　　郁郁葱葱的树木由嫩绿转为翠绿，再转为深绿，最后转为苍绿，于是阑珊的秋意，在黄绿夹杂的落叶中唱着别离的笙箫，坠入暮谷的尘埃。
　　药王谷的冬天比夜希来的晚些，往年的这个时候，娘亲早已经烧了炭盆为我取暖。这里，却只是有些许冷意。前些天，倪香去离药王谷最近的梧镇买了几套过冬的衣服，穿上暖和了不少。一周前，我喝的药终于停了，师祖又去四处云游了，我想可能我的毒已经解了，或者说暂时稳定了。临走前，师祖特意嘱咐倪香，千万别再让我喝酒，从那之后，只要我出谷倪香几乎寸步不离。
　　我望着天际氤氲的滴水的脸，想起罗城的玉佩，过了年，二月就到了，再减去十天的行程以及途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耽搁的日子，我想我是时候该准备离开了。既然要离开，总的有点离开的样子，心血来潮，我在琉璃仙设宴请众位师兄、师伯，当然还有师父。
　　是日，为了定酒宴，我早早就来了琉璃仙，当然，还有小跟班倪香，就像是我的护身符。我点了歩冰轩最爱吃的烤鸡，大师兄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二师兄最爱吃的东坡肉，四师兄最爱吃的爆炒芦笋，还有倪香最爱吃的一些，师伯们我就类比了他们徒弟的喜好，但是师父总不会也喜欢吃烤地瓜吧。
　　我把菜单推给倪香：“考考你，师父最爱吃什么。”
　　她接过后低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没有。”
　　“真没有？”
　　“没有。”
　　“那师父爱吃什么？”我很是纳闷竟然没有师父爱吃的。
　　“我只知道师父爱喝银耳粥，这上面没有。”她把菜单推了过来，“还是你来吧。”
　　然后，在倪香的注目下我果断的又选了一份烤地瓜．．．．．．回去一定好好问问师父爱吃什么。
　　近午时，我跟倪香选了阁楼上靠窗的桌子坐下。我问倪香：“你猜谁会第一个到？”
　　“师父吧，他今天要到镇上的王家园给人看病。”
　　“我猜是歩冰轩，他最爱吃了，而且最爱占便宜。有这种好事，肯定是他跑的最欢。”我一脸鄙夷地说着，就见倪香摆了个停的手势。
　　我转头看见歩冰轩杀气冲冲地正站在我的身后。“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就不该给你试药，死了我那么多小白。”他边说边把我旁边的座位拉开坐下，“话说，你这白眼狼从哪发横财了，前段时间还跟我借钱，现在就请客。哎，你不会在菜里下毒，趁我们昏迷，偷吧。”
　　“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人。”我瞪了他一眼，望向窗外，恰巧看到师父从路的拐角处走过来，心里顿时暖暖的。
　　“我说呢，笑的那么灿烂。”歩冰轩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师父。
　　倪香笑的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我，看了看歩冰轩，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说话间师父就上来了。我站起来，把我的座位让给师父。师父也不客气，顺势坐下，跟我配合的相当默契。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师父直接问。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措手不及，私心里想着离开时谁也不跟说，留一封信，来个离奇失踪。
　　师父看了看我，没有回答，只是说走的时候把倪香带上。
　　倪香跟歩冰轩都看着我，一副求确定的表情。
　　“嗯，我去罗城有些娘亲的后事要处理。今天请你们就是跟你们道个别。”我想了想，“师父，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是想告诉他，让他不必挂念我，虽然我很希望他挂念。
　　“好。”
　　没过多久，药王谷在的人都到齐了，大家听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还要带走倪香，纷纷漏出不舍之情，吃的更欢了。说是得把倪香不在的那些日子的饭都吃上，还一再嘱咐倪香早点回来。二师伯则建议师父在梧镇弄个比厨招徒．．．．．．
　　夜晚，药王谷渐渐坠入梦境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我。
　　“我睡着了，明天再说。”我大声嚷嚷。
　　“不想我破门而入，你就给我起来。”歩冰轩说。
　　“你敢，”我边说边穿了外袍去开门，“小心我师父揍你。”话虽这么说，但是，歩冰轩却是我在药王谷一起玩的最好的玩伴。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知我知，我们习惯开彼此的玩笑不过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都开的起玩笑；我们用恶语去相互辱骂，却用心在互相取暖。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的这个人其实是从始至终都不曾欺骗过我的人，只是那时的我尙不懂他曾所说的“真正可怕的不是真坏人，而是假好人”。
　　“进来吧，”我冲他招招手，“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好睡觉，很困。”
　　“这是我小时候生辰时，我爹送给我的。”他把一个玉扳指放进我手里，“应该会值几个钱，你去当铺把它当了。”
　　“我不能要，那是你爹．．．．．．”
　　“又不是传家宝，你先拿去吧，等你有钱了，再给我买一个。”
　　“可是．．．．．”
　　“别可是了，你先拿着吧，”他笑了笑，“走的时候就不送你了。记得罗城有什么好玩的，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看看。明天我让老四送你只信鸽。”
　　“好，遇上什么稀奇古怪大的事一定告诉你。”
　　“你睡吧。”他挥了挥手，消失在暮色中。
　　我把扳指拴在绳子上，套在脖子上，告诉自己，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完好无损的把它带回了，不是客气，只为真心。
　　孤家寡人的好处就是来去自如，倪香买了马车，我们就决定出发了。那日，阳关灿烂，师父站在谷口，帮我把四师兄给的信鸽放好。我上车的时候，师父说了一句话：“如果你累了，就回来吧。我定保你余生平安喜乐，不为俗事所扰。”
　　自从娘亲离开后，再不曾有人许诺过我什么，我也再不曾真正依赖过什么人，此时，却有些莫名地情绪在心底泛起了涟漪。我说：“好。”后来，每当我觉得自己孤单难过的时候，想起有那么一个人，在远方，成为我心里最安定的后盾。
　　别离总是让人伤感的，我不知道的是，当我带着倪香走远的时候，师父在药王谷口站了一夜。或许一些错过，终究是过错的终结．．．．．．
　　在打打闹闹，走走停停中我们终于到了罗城，倪香比胡大叔有趣的多，也贴心的多。我们先在罗城选了一间客栈住下，为了不让马车成为我们的负担，我让倪香去城西把马车卖了。趁倪香不在的空档，我去了好当铺，店里的伙计正用抹布大把大把地擦着已经掉皮的柜台，郝老板则蜷缩在柜台的一角，用手支着脑袋打盹儿，旁边趴着一只吐着舌头的小狗，听到了我进来的脚步声，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撕咬着郝老板的裤脚。
　　郝老板揉揉了眯着的眼睛：“客官，当东西？”
　　“郝老板，我不到一年前在您这里抵押过一块玉佩。”
　　“噢，是你噢。不到一年取也是二百两噢。”郝老板眼睛顿时金光闪闪，像是看到了黄灿灿的真金。
　　“额，不是，我是来问一下，还在不在了？钱，我过几天再过来．．．．．．”
　　“这样啊，”一听没钱，郝老板仿佛是被晒蔫儿的菜叶，耷拉着脑袋，“在的，在的。你快点过来取。”
　　“好。”我应承着，退步走了出来。
　　其实，倪香跟着我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我并不确定她是不是值得信任。接下来，我该去找莫非，那么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倪香的。
　　回到客栈的时候，倪香已经握着钱袋在屋里等我了。
　　“你回来了，有没有偷喝酒？”我一进门，倪香就开始追问。
　　“没有。”
　　“以后别想支开我，我可是奉师祖之命看着你。”
　　“好好好，你都跟着，都跟着。”我很无奈地揉揉她的脸。
　　“我明天要去会情郎，你跟么？”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必须跟，”她一拍桌子，“万一你被欺负了怎么办。”
　　“好，城东莫家布庄。”
　　“真去？”她一脸吃惊地问。
　　“可不。”我相当肯定地回答的后果是她一直追着我问了一个晚上关于莫非的事，她一直以为我在敷衍她，而事实上我是真不知道。
　　第二日，吃过早饭，我按照店小二指给我的路线，很容易就找到了莫家布庄。气势恢宏，红砖碧瓦，莫家布庄四个大字赫然于门匾之上。果然有钱，不愧是垄断帝都的皇家布庄。我让看门的守卫，告诉莫非，就说花洛找他。守卫到也和气，问了几句，就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守卫出来问我：“可是药王谷的花洛？”
　　我心想，莫非怎么知道我去了药王谷，不免有些疑惑。
　　倪香见我不答，忙说：“对，就是药王谷的。”
　　“噢，那请进吧。我们家少爷不在，少夫人让我领你们去会客厅。”守卫边走边说。
　　“你们少夫人？”我记得上次见莫非的时候，他还没有娶亲，这么快．．．．．．
　　“嗯，你不知道啊？艾将军之女，半年前嫁于我家少爷了。”
　　“艾溪雪？”我忽然觉得世界真的很小，莫非居然娶了我的师姐。
　　“嗯。”
　　“师姐。”倪香突然惊道，像是看见了大变活人，“你好像马上就要变成二师姐了。”
　　我怕守卫笑话，扯扯她的衣袖，“你不必激动，你还是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