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琴归》眸有鱼

13、近乡情怯忆往昔

　　随后的几天倒是相安无事，沈琴轩心里那三间屋子倒了又建，建了又倒，一次一次反复下来，倒像是一次比一次更坚固了。楚云苏若再以嬉皮笑脸的态度对沈琴轩，沈琴轩也慢慢开始能做到笑着面对。
　　沈琴轩看着路边越来越熟悉的景致，心情也愈发好起来——终于要回家了。
　　是的，回家。对于沈琴轩来说，雁谷才是自己的家吧。从八岁到现在，沈琴轩大部分的生活，都在雁谷里度过。虽然十四岁的时候曾离开了一阵子，不过在江湖上留了个名声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回去。其实在他八岁之前，也理应是有段幸福日子的，那时候爹娘都在，当时的他就算懂得东西不多，但是也看得出爹娘之间的相敬如宾，看得出爹对娘的好。七岁时候爹的离开，对沈琴轩来说本是莫大的打击，只是这打击跟后来遇到的事情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沈琴轩当时是见到了自己娘伤心欲绝的样子的，每日以泪洗面，也无暇照顾自己。而那时候自己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好像突然懂得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懂得照顾悲伤过度的娘亲。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继续下去，自己会长大，娘也会逐渐恢复成原来那个样子。
　　但是后来，沈琴轩才发现，自己确实是长大了，只是娘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娘了。
　　爹去世几个月之后，娘的情绪才稍有恢复。七月的一天，娘将家里的东西都收拾了，说要带着自己换个地方生活，离开这片伤心地。沈琴轩也没多想，就跟着娘离开了，心里还想着，如果娘换个地方能开心一点，那样也好。娘带着自己租了辆马车，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路上自己还睡了好久。醒来之后，发现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小村子。
　　没有了原来城里的繁华，周围一片荒山野岭的样子，村子里也没多少人，人们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沈琴轩心中不是不害怕的，但是看着自己的娘，心只得一点一点坚强起来。
　　和娘在这个小村子里生活了一个多月，娘变了不少，有时候对自己温柔地过分，有时候又常常一个人叹气。沈琴轩只当娘还在想着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地懂事起来。
　　一天清晨，沈琴轩醒后，没有见到娘的身影，以为她是出去买些食物就回来，也没多想。只是到了中午，娘还没回来，沈琴轩就有些担心了。但是他对这里人不生地不熟，完全没有什么头绪，只得继续等。直到夜深，娘还是没有回来。沈琴轩去敲了村子里邻居的门，问他有没有见到自己的娘，那人只是不耐烦地说了句“没有”，便关上了房门。
　　沈琴轩不甘心，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敲了起来，没几个人有什么好语气。不过终归还是有人告诉了沈琴轩，说他娘大清早就离开了村子，还是坐了一辆奢侈的大马车离开的，像是有人来专门接的一样。
　　沈琴轩一下子怔住了——难道娘不要自己了么？他没敢多想，狂奔回自己的屋子，想收拾些行李去找娘，但是一打开柜子，一封信掉了出来。
　　“轩儿：
　　娘走了，不要来找娘，娘对不起你，好好照顾自己。”
　　沈琴轩握着信的手抖了起来。只有这几个字，只有这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扔下自己，毫无顾忌地、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么！
　　沈琴轩将信揉成了一团，狠狠地丢到了地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自己想办法一个人活着？还是毫无目的和方向地去找娘？
　　一夜无眠，清晨的露珠带着微微的寒气，沈琴轩的心也跟着冷了起来，他也决定了要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只是，活下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真的很难，更何况，那时候的沈琴轩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沈琴轩开始去给村子里的大婶帮忙，大婶作为回报，会给他一些米和蔬菜。沈琴轩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屋子，在简陋地灶台上给自己做着寡然无味的饭菜。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他知道，如果要活下去，要干活，要吃东西。
　　虽然自己都忘了，或者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天气也一点点冷起来。村子里那些大婶需要帮忙的地方越来越少，而沈琴轩也不愿意无故接受别人的施舍，饭吃的越来越清淡，越来越少，经常是早晨起来，用一点点米熬一大锅几乎没有味道的粥，一整天只吃一顿饭，剩下的时候如果饿了，就喝粥来充饥。前些日子本以为还能在附近的林子中找些野果充饥，但是上次不知道吃了什么野果，上吐下泻，没办法去找了村子里的大夫，却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点积蓄几乎花尽。自此以后，沈琴轩宁可饿着，也不敢随意吃林子里的野果了。
　　但沈琴轩还只是个小孩子，那时候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所以长期这样下来，原来还是圆圆的脸蛋也只剩了个尖下巴，整个人跟同年纪的小孩子比起来，又瘦又小，脸色也不好，苍白中带着一丝蜡黄。
　　终于有一天，沈琴轩还是病倒了。他摸着自己的额头，热得烫人，他知道自己是受了风寒，但是已经没钱去治了。他在床上蜷成了一团，缩在了薄薄的被子里，明明浑身都在发热，自己却觉得冷到了心里。
　　突然，沈琴轩笑了起来。
　　其实这样也不错吧，他在心里暗想。自己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本就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么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就算活下去，也没人会在意自己。自己以后会遇见什么人，过什么样的日子，谁都不知道。就算能幸福一阵子，最终还是会像爹一样离开。而且像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连幸福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沈琴轩在心里暗暗自嘲道。
　　他的额头越来越烫，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带着满心的失望或是解脱，沈琴轩终是昏迷了过去。

　　沈琴轩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待他看清楚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否则自己怎么可能在从没见过的地方。这是一间竹屋，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但是却不显得简陋，只显得大方而优雅。他想坐起来看看，却发现自己浑身没有力气，而也许正是这点，还提醒着他自己他还活着的事实。
　　是谁救了自己？沈琴轩正在想着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因为是逆着光线，沈琴轩一时看不清来人的样子，直到那人走到了床前，坐到了自己床边。
　　沈琴轩的生活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
　　这人是个男子，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头发简简单单地束着。而眉眼间都是浅浅的笑意，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温柔，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终于醒了。”男子浅浅一笑，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温柔地像是轻轻流淌的小溪水。
　　“你……”沈琴轩本想问他是谁，可是刚说了一个字，嗓子便沙哑地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见状，站起身来，从桌上端了杯清茶递了过来。沈琴轩也没多想，一口气喝完了茶，又以有些期待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望了过去。男子又是一笑，又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嗓子终于舒服多了，沈琴轩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只是个路人。”男子将茶杯轻轻一抛，茶杯稳稳落到了桌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住的地方。”
　　看着沈琴轩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和纠结的表情，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好了小姑娘，你病刚好，先休息着吧，至于这些事情，等你好些我再告诉你好不好？”说罢，男子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揪住了。
　　看着小姑娘满脸的倔强，男子只得又坐回了床边。将小姑娘扶着躺下，又给她盖了盖被子，开口说道：“好好好，你乖乖躺着，我说给你听。”
　　沈琴轩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大半张脸，乖乖点了点头。
　　“我是去那个村子找人的，你现在住的那个房子，里面原来住的是一个药农，我以前偶尔会去他那里买些我这里不常见的药材。很久不去了，没想到他已经不在那儿了。然后我就看见你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浑身都烫得不成样子，还一个劲儿地说着胡话，我在那里给你吃了点药，晚上也没见人回来。而你的病情也没什么好转，我的药又都在家里，只得把你带回来了。”
　　听了男子的陈述，沈琴轩心里也大抵明白了，便轻声说了句：“谢……谢谢这位大哥。”
　　男子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开口道：“大哥……小姑娘，我年纪可以当你爹了。”
　　沈琴轩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看起来明明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怎么说可以当自己爹呢。想着想着，沈琴轩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爹，又想起了离开的娘，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男子看到她哭，有些慌了阵脚：“哎小姑娘你不要哭，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叫大哥也没事的啊。”
　　看着他的样子，沈琴轩悲戚的心情却是有了好转，止住了眼泪，又换上了一副平淡的表情开口道：“我爹死了，我娘也不要我了。”只是微红的眼眶还是表露着她真实的情绪。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了许久，他突然开口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我叫沈琴轩。”
　　男子依旧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转而又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沈琴轩问道：“那沈琴轩，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跟我留在这雁谷里？”
　　沈琴轩一怔，拜师？留在这里？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又找不出什么理由，便点了点头，轻声叫了句：“师父。”
　　“哎。”男子欢快地应了一声，“轩儿，以后跟着师父，师父会好好照顾你的。”
　　沈琴轩眼睛一酸，差点又流下泪来，只是后来还是忍了下来。
　　男子轻轻拍拍沈琴轩的脑袋，说道：“轩儿再多睡会儿吧，先把身体养好了。”然后站起神来转身向门口走去。
　　结果他的手刚放到门上，背后又传来了沈琴轩的声音：“师父，师父你叫什么？”
　　男子缓缓回过头来，唇角绽放出了一个笑容，轻声说道：“我叫青木，轩儿，记住了，青木。”
　　“青木……青木……”沈琴轩反复念着这名字，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小轩，你在想什么，发了这么久的呆？”
　　沈琴轩回过神来，看到身旁的楚云苏和陈纪尧，沉默了片刻，却又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没事，只是快回家了，想师父了。”
　　楚云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才几个月没见就说想你师父了，都八年没见我了也不说想我。”仿佛完全忘了沈琴轩根本还没有认出自己这回事。
　　沈琴轩没听清楚云苏的抱怨，而是轻轻挥了挥马鞭，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现在想起来，自己和师父当时也真是欠考虑。哪有人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就随随便便收徒弟的，又哪有人在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同意拜对方为师的。而偏偏这两个人当时就凑在了一起，才造就了这样的缘分。
　　师父，轩儿回家了。想到这里，沈琴轩唇角又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