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原始之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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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它……沉入地底？”漆拉缓慢地重复了一遍，眉梢微微上挑：“你们有这个能力？”
洛七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仍拿着【聚魂玉】的白银使者，眯起眼：“尤图尔城比柏兰大了几倍，不也被埋土里了？”
漆拉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也看向抿紧双唇的白银使者，他似乎在控制自己不能发声，抿得太过用力，嘴唇都泛起了紫色。
洛七在试探尤图尔遗迹形成的真相。
但他还太年轻，不该这么快就接近某些秘密。至少……等他们从未来那场浩劫中逃出来，再把真相一点点告诉他吧。
打定主意后，漆拉说道：“不一样，尤图尔城是因为遭遇天灾才沉没的。”
洛七哦了一声：“那这次的柏兰是要遭遇人祸咯？”
被骂作人祸的白银使者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成了五座石像。
一直当石像的贝雷尔终于开口：“还是你有别的办法，洛七。”
洛七仰头看着不知长宽几许的未知生物，它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它是否能听懂蝼蚁般渺小的人类所发明的语言？它何时会沉下那比城市还宽阔的身体，压断地面所有生物的脊梁？
但白银祭司似乎并不在意它的存在，仅仅指派了两名王爵和五个使者解决这件事情。
“没有，请吧。”洛七说道，“我会和王爵一起打开传送门的。”
贝雷尔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他，问道：“你确定？传送门可是需要拥有非常精确的空间感，不仅如此，支撑柏兰城七千多人离开所需要的魂力也不少——在大多数黄金魂雾都被吸收到我体内的情况下，能调用的魂力基本只有你身体里储存的那么一点。我认为只有漆拉可以胜任。”
“七千多人。”洛七笑了，扭头看向漆拉，“我包四千，剩下的给你，怎么样？”
这话听上去没大没小。漆拉却知道，洛七担心自己体内剩余的魂力不太够用。
这种担忧只是洛七的杞人忧天，即便漆拉只恢复了一半的魂力，也比在场任何一人还要强大。
漆拉按住洛七的肩膀，拇指在他的肩胛骨上转了一圈，对贝雷尔道：“他能做到。”
贝雷尔便不再说话。白银使者对视了一眼，似乎松了口气，其中一人将【聚魂玉】暂时放下，走到漆拉跟前，给了他一张地图。
“我们正在这个位置，地图的东边就是我们正前方。天格已经将大部分民众聚集在了这里，但或许还有一部分人不在掌控内。”他指了指地图的一个红点，那是柏兰城天格据点的位置。
洛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柏兰没有棋子吗？”
“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棋子的，况且身上没有魂力的人无法通过棋子传送，需要依靠传送门。”
漆拉看向洛七，洛七会意：“那大部分人的转移就交给你了，我去找那些漏网之鱼。”
“小心。”
面临前所未见的巨大威胁，他们默契地把早上的那条告白自动忽略了。
最好是彻头彻尾的忘了，洛七想。这样他人生的失败经历就会减掉一条。
他跃下钟楼，一边找寻着失散在盲雪中的柏兰城居民，时不时抬头望向重新变得白茫茫的天空。
当他第三次看向一成不变的天空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担心天会塌下来的神经病。
其实就算真塌下来，他和漆拉也不会有事。如他最初所想，他们的天赋非常适合逃跑。
所以初次见面时，漆拉毫无胜算，却依然从他眼前逃脱。
一座城的距离太短，短到几乎不用耗费任何魂力就能将人送到漆拉那头。
四下无人，洛七直接做了个弊，生长在这座城市里的植物温柔地与他通灵，提示他何处还有落单的人。
很快只剩下最后一个了，长在柏兰城边缘地带一座阁楼上的盆栽告诉他，它头底下呆呆坐着一个小女孩。
洛七赶到时，女孩依然保持着双手环抱膝盖的姿势安静坐着，她可能听到了洛七故意踩出的清脆脚步声，却只是缩了缩脖子。
“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他尽量放轻了声音，却不知这样更像一个小心翼翼接近目标的诱拐犯。
但女孩并没有提高警惕心，她没有理会洛七，只是看着前方高高的黑色城墙。
“是不是迷路了，我带你回去？”很久没被人无视的洛七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试着理解这个女孩的脑回路。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这讨厌的孩子再不回答，就直接把人扛走。
女孩或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终于有了点动作。她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家在这里。”
洛七看了眼旁边的阁楼：“里面没人了，你的爸爸妈妈呢？”
“在家里。”
洛七疑惑地又瞅了一眼阁楼，他能探知到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活人，也没有尸体。
女孩跟着他的视线看去，纠正道：“不是这栋房子，我家在这里。”
洛七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逐渐变了。
女孩指着的位置，就是距离他们不到三米远的巨大城墙。
“这是我家，但刚刚它的样子变了。”女孩低着头，原来她还抱着一只玩具小熊：“我和熊先生玩游戏，听见了什么东西塌下来的声音，然后周围就变成一片白色。我想回家，我不会记错的，我家就在这里。”
“妈妈说，如果找不到家，就要在原处等着，她和爸爸会来找我的，所以我在这里一直等。”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听上去过于尖细了，“大哥哥，你家也在这里吗？”
洛七捉住女孩的衣领，强行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侧脸看上去十分冷酷：“我没有家，我是为了找你才来的。”
女孩有些懵懂，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小熊。
“找不到家了就再建一个，遇到危险就立刻跑，爸爸妈妈会在背后推着你的。”洛七迅速打开了一个传送门，将女孩往前推去：“待会见到一个漂亮的大哥哥，帮我传话给他，说人齐了。做得到吗？”
女孩眼尾发红，还是点了点头。
送走女孩，洛七回头看着这座“城墙”，它属于头上那个怪物的一部分，基本能确定就是怪物的足部，此刻正安稳地伫立在他面前。
洛七艺高人胆大地走了过去，触碰到这座“城墙”，有些恍惚地收回了手。
有些粗糙的触感。
它真实存在，不是幻觉。
远处不停发出的魂力波动忽然停下了，洛七了然，漆拉已经将七千多人都安全送离了这座城市。
很快，盲雪消散，周围景象变得格外清晰。
剩下的就是——
洛七没有回应漆拉的呼唤，他攀上了这只怪物的巨足。盲雪消除后，他能清楚地看见这只城墙般高大的足部的全貌，所幸并没有真的如城墙般绵延不绝。
与其说是墙，用圆柱来形容会更加适合。
洛七本来已经做好像一只八爪鱼紧紧贴着这根柱子的准备了，但这怪物的足部也长着毛发，尽管末端锋利得像刀子，反而让洛七松了口气。他像是灵活的猿猴一样在毛发丛林中跳跃，一节一节往上跳。
就在他快跳到和柏兰的钟楼同一个高度的时候，下方远远地传来了轰鸣声。他正贴在怪物的足上，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怪物想要逃离的动作。
但还是迟了一步，它发出一声怒吼，笔直的足部终于弯曲，随着塌陷的柏兰城一同坠落了下去。
洛七一开始紧紧地抓着比一个人的腰部还粗的绒毛，试图让自己黏在怪物身上，但那根绒毛不争气地在怪物徒劳挣扎的过程中掉了出去。
掉毛着实是个坏习惯。
整座城的水元素已被贝雷尔挥霍干净，但其他元素可不受影响。洛七唤来了一阵风轻轻地将他包裹其中，像躺在云彩里一般惬意。
他飘在半空，冷眼看着这只怪物落入地下，在它的足部完全沉入地底后，终于能看清上身的部分。
它像是一座山脉在下陷，洛七却瞥见了一块金黄色的东西突兀地长在了山的外端。它不是这只怪物自己长出来的，洛七拉远了距离，看见这东西的模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那个似是黄金打造的马镫般的东西也跟着怪物掉了下去，最后是怪物的脑袋，比起它的足和身体，那脑袋的大小反而正常了许多，像是长在山顶的一块怪石。
那颗足足有一间房子大小的棕色眼珠死死瞪着洛七，他是它下沉时唯一见到的人类。洛七好似没看见那充满仇恨的眼神，稳稳地踩在它的脑袋上，跟着一起下落。
【亚斯蓝帝国·尤图尔遗迹】
漆拉低估了洛七对地理空间的判断力。
即使每次进入尤图尔遗迹都是靠漆拉的棋子，洛七还是精准地感应到这座柏兰城的下方便是尤图尔遗迹，准确说是尤图尔的一块区域。
白银祭司竟然狠得下心让它受损。
怪物坠落于地下城中，将本就破败的残垣断壁粉碎得一干二净。洛七在它触碰到地面前就又飞了起来，等它完全倒地后，才轻飘飘落在了地面上站立的四个斗篷人背后。
四人的身高是三长一短，三个高个的斗篷人连身高都是一模一样，大约在一米八五左右。
而矮上一截的那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稚嫩的脸蛋，看见洛七后微笑着比了个手势，好像在说：
——嘘，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银白色的斗篷滑了下来，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肤，以及挂在手腕上的黄金环扣。
洛七盯着他裸露出的大半只胳膊，上面文满了繁复诡异的黑色文身，第一眼看去像是奇怪的图腾，细细看着又像写着看不懂的密文。
看来，白银祭司撒了点谎，单靠那几个白银使者是做不到沉下一座城的。
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请到了地源一度王爵和他的三个使徒。
洛七用尽全力才忍住将眼前这个男孩衣服扒光，欣赏他身上闪烁的灵魂回路的冲动，他往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疑惑中夹杂着畏惧的神情。
男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轻轻蹙了蹙眉。他身后的三人很快将他围住，伴随着一道幽绿色的光芒，四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凭空出现的光团中了。
而后，熟悉的金色大门从地上升起，漆拉、贝雷尔还有几个白银使者从门中走出，看到眼前这个怪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漆拉冷淡的目光扫过一眼洛七，确认他人还活着四肢健全之后，就不再理他了。
洛七心虚地往他身边靠拢，他和怪物一起往下掉的时候，不知道漆拉有没有捏了一把汗。
“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可以说说这是什么东西了吗？”漆拉看着掉下来之后便一动不动的巨大生物，问着背后的白银使者。
“这是【地圭】，它不是魂兽，甚至不在天格的记载之内。在今天出现之前，它应当只存在于白银祭司的记忆之中。”白银使者的声音消失在空荡的遗迹之中，听不见回声。
“白银祭司的记忆？”洛七为了讨好漆拉，接过问话的任务。
这次见面，贝雷尔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此时眼神溃散，不知道神游到哪了。他好像失去了对所有事情的好奇心，倒显得忧心忡忡的漆拉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似的。
“这是【地圭】出现后，白银祭司才传送到天格的信息。在祭司的记忆中，它是神话级的生物。可以这么理解，它和神话里的神是同一个时代的。”
“【众神已告别人间，同时也带走了神话时代的诸多种族，余下的唯有人类。于是人类成为了新世界的主人，开拓时代从此开始。】”漆拉喃喃自语：“这是《神话假说》的内容，但应该只是史学家自己的想象。神话时代是否存在，一直是他们争论的内容。”
“奥汀大陆上有许多感恩神明的节日和习俗，应该是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习惯。不过随着一代代传承，人们感恩的对象可能已经从‘神’变成了‘白银祭司’。”洛七说道。
眼看他们要开始一轮关于神的争论，白银使者及时打断道：“不论如何，【地圭】不应该存在于现代，它本该随着神话时代一同消失。”
两人一齐用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洛七问道：“怎么消失？你不会要让我们把它宰了吧？”
这只【地圭】或许应该改名叫做懒鬼，从接触到这片土地后，因为坠落而躁动的它忽然又温顺下来，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好像陷入了又一个千年的深眠。
但绝对的体型差距下，在场的人类显然不能因为巨型怪物暂时的沉睡而放下心来。
“正如风水火土四元素彼此相生相克，【地圭】也有克星。它的八足常年与土地相连，它的性情温顺不易发怒，因此获得了大地之神与生命之神的眷顾。它能自由行走在大地延伸的任何一处，它的一呼一吸间，人间已过百年。”
“所有生命之神赐下恩典的生灵，都会受到死亡之神的嫉妒。死亡之风时时刻刻环绕着它，死亡之神的信徒等待着它脱离庇护的那一刻。”
洛七脑内的古话翻译机自动运转，将这几句神经兮兮的话过滤了几遍，才挑了挑眉：“怎样算是脱离庇护？”
“死亡之神的殿堂位于地下，他的信徒便是徘徊于黄泉之岸的亡魂。死亡与生命定下约定，黄泉是生与死的交界，落于此处的灵魂不再享受生命女神的庇护。”
白银使者抬起双臂，两手摊开向外一摆：“这里便是——黄泉。”
尤图尔遗迹确实满足了神话中黄泉的定义，藏于地下，徘徊着无数的亡灵。
白银使者收回手，瞬间完成了从豪横变为谦恭的姿态，他向着漆拉和洛七微微弯下腰：“白银祭司希望二位能化身为死亡之神的信徒，收割【地圭】的生命。”
漆拉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心想难怪如此。
原来白银祭司一开始就打算召集他和身为地之使徒的洛七，白讯是发给他们两个人的。
难怪洛七能在第一时间就找到要做棋子离开的他。
“白银祭司的命令，我会做到。”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左手依次捏住右手的指骨，发出噼啪的声响，“无关人员，就走开吧。”
他此刻背对着所有人，伴随着柏兰城塌陷，太阳从这撕破的巨大口子中照了进来，将几百年未见过阳光的尤图尔遗迹勾上明亮的轮廓，却照不进漆拉黑色的眼眸中。
纯粹的黑如流动的液体般从瞳孔溢出，渐渐包裹住整个眼球，淹没了剩余的那一点白。
神话传说里，全黑眼球者，代表已死之人或者失去灵魂者。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原始之息（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