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原始之息（三） ...
-
【埃尔斯帝国·地星】
同水源的【十字回廊】、火源的【蚕食之刻】一般，地源白银祭司所处之地名为【地星】。
虽然名字不同，但三座建筑不约而同地选择深埋于地下，且由数个棋子做成的通道连接，由此隐藏真实的位置。
塔纳尔——不久前刚和洛七碰过面的小男孩——在他的三名使徒簇拥下出现在地星的最深处。
和十字回廊的构造类似，这里也有三扇边沿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银色大门。这些宝石无一不是珍品，有些甚至连最顶尖的矿石商人也叫不出名字。现在它们被切割成完全一致的大小，整整齐齐地放置在一指宽的门缝中。
塔纳尔所站的位置是通道的最末端，再往前走就会落入不见底的深渊之中，而那三扇门连着的房间却在远处浮起的巨石之上，像是三座孤岛。
塔纳尔的目光直视前方，说道：“你们回去吧。”
他看上去不过是个孩子，声音像两把锋利的刀刃互相撞击，发出铮鏦的响声。
那三个使徒好似复制人一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他们的斗篷逐渐融入地面，人也跟着不见了。
塔纳尔一直盯着三座岛中位置最偏下的那个，他仿佛没察觉到前方无路，径自往前走去。
他并未摔落，一条违背自然定律的石路突兀地从通道的末端延伸出来，生长的速度恰好与塔纳尔步行的速度一致。
他所过之处，便成了路。
塔纳尔礼貌地敲了敲门，随后用戴着金属手套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门眼的位置。上面用极其细微的乳白色砂砾堆成了一个图案，只有凑近了才能看清。
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了，塔纳尔将手负在背后，慢慢走了进去，看起来竟有些拘束。
里边果然是一道水晶墙，一名尊贵的女性正躺在内中。与身着战甲的水源祭司不同，她身上包裹着柔软的动物皮毛，还有树木的枝叶点缀，看起来像是个森林女神。
她的眉心有着一点绿色光芒。
塔纳尔跪了下去——并非单膝，而是双膝跪地。
从他虔诚的神情可以看出，并非被迫，这是他自愿的。
“塔纳尔，很高兴见到你平安归来。”
“吾之神，有您的加护，我必无往不胜。”塔纳尔抬头看着水晶中面色温和的女神，眼中流露出一丝痴迷。
“你此番前往水源，身上的东西没被发现吧？”
塔纳尔将手指插入手腕动脉的位置，掏出一枚金黄色的石头。鲜血喷涌而出，将地板染上血色。
他竟然将只有死亡时才能被取出的命石随意地掏出了。
他手中的并非普通的命石，在圆石的表面，有一道深黑色的阴影，像是巨龙的竖瞳。
“黄金瞳孔已与我融为一体。”塔纳尔轻轻吻上沾着血迹的命石，“这是吾之神赐予我的第二次生命，无人会察觉，也无人可剥离。”
“融合并非完美，塔纳尔，人是无法成为神的。但你确实已拥有了一部分的神力，否则地圭不会被唤醒。”
“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为何要将地圭投入水源？它可是您的眷属，我们花费了大量的力气才将它唤醒，却只是当做一个弃子，太可惜了。”
“因我感知到水源亡灵非常的集中，在那片土地的下方一定深埋着罪恶的土壤。”
“……您对死亡的气息还是那么敏感。”塔纳尔将命石重新塞进手腕处的血洞中，眉头也不眨一下，“水源要隐藏地圭背后的真相，就必须将它沉入地底，故而向我们求助。如您所说，一到约定沉没的地点，我的纹身就变得异常灼热，也证实了那里藏着大量的亡灵。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没有我们的帮助，那座地下城之前是怎么沉没的，是吗？”
塔纳尔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让他看上去更符合外表的年龄。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也八九不离十了。”生命祭司说道，“黄金瞳孔的附近聚集着大量浓缩的魂力，贸然抽离黄金瞳孔，那些压缩的魂力会瞬间引爆，毁灭一座城市不在话下。”
塔纳尔揣着下巴：“您是说那座地下城原本有着黄金瞳孔，而水源祭司把它抽离了，这座城承受不住爆炸的魂力，所以沉入了地底……是这么理解吧？”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吾之神，我得提醒您潜在的危险，从调查的一部分迹象来说，水源这几年一直蠢蠢欲动。”
“塔纳尔，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如今我们的力量太渺小了，一对十一，对神明来说也是巨大的考验。”
塔纳尔闻言有些不甘，一丝嫉妒攀上脸庞，很快又被他压下：“我还见到了您提到的那个使徒。只是，我认为他非常的普通，不配得到您的青睐。”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着：“反而是随后赶来的人……能用棋子传送过来，应该就是漆拉了。他一定在最近干了什么大事，才会缺失那么多的魂力。”
“嗯，水源如今的一度王爵么，他无法满足水源祭司的野心，多半要被降格了。他的天赋在地源不算什么，不需要太多关注。”
塔纳尔把“那区区使徒更不需要关注才对”憋了回去，半晌才说道：“我在他身上感知到了死亡的气息，和收割灵魂沾染上的死气不同，那气息源自他本人。哈，我的纹身对他充满了攻击性，我能肯定……他的灵魂已不属于自身。”
【亚斯蓝帝国·尤图尔遗迹】
好似演出结束，亡灵们如退潮般纷纷离席。
几分钟前，他们像是听到了谁的呼唤，数以千计地穿过四周的建筑物，飘到地圭附近。
感受到亡灵的腐烂气息，因为接触到土地而变得温顺的地圭又开始躁动起来。它的毛发变得如钢针般坚硬，这让它看起来全副武装坚不可摧。
但亡灵却对这巨大的身躯视若无睹，他们有的习惯近战，有的让魂兽进行攻击，他们的进攻让地圭痛苦不已，地圭的反抗却根本伤不到他们。
这让双方的战斗变得不公平起来。在场的活人躲在亡灵的庇护之下，看着这场虐杀，心思各异。
原来这就是白银祭司暗中培养的秘密武器。亡灵能免疫大多数的攻击，不论是物理还是魂术，如果作用于大规模战争中，的确能出其不意。
洛七看了一会战局，眼神不由得飘到站在最前方的漆拉身上。
从刚才起，他便一直背对着所有人。也不见他做了什么，尤图尔遗迹里的亡灵便出现了。
洛七在亡灵潮中看见了几个自己收割的灵魂，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动用契约，但他们还是被召唤来了。
最令他感到不安的还是徘徊在漆拉周遭的死气，但四周亡灵太多，他无法断定这死气源于何处。
洛七盯着漆拉的背影看了一会，缓缓抱起双臂。他想，漆拉大量流失的魂力去了哪里，也许有眉目了。
——汝亲近之人，将为汝惹来杀身之祸。
那天的梦境中，【审判之轮】曾对他说过这句语焉不详的话。亲近之人……指的应该是漆拉，但洛七并未追问这句话的意思。
倘若预言真的存在，那它便如宿命般虚无缥缈，却又会被一一兑现。
在诸多以预言为题的故事里，主人公都会为了改变预言的结局而挣扎，却反而落入命运编织的网中。
所以洛七选择无视了这条预警。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潜意识里对自己实力的自负，漆拉如何也不可能对他造成生命威胁。
此时却不得不在意起来。
白银祭司究竟让漆拉做了什么？
一时间，他心内闪过千头万绪，却迟迟理不清头绪。
“真像死神啊。”贝雷尔忽然感慨道，他也在看着漆拉的背影，就像看着一座触不可及的高山。
察觉到洛七看向自己，贝雷尔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针锋相对的模样。如今洛七已不会因为飞快奔跑而消耗掉大量魂力，贝雷尔也早已能控制住爵印里的【追魂】了。
但洛七瞅着贝雷尔掩盖不住苦涩的笑容，觉得这个男人已经死在了青年时期，眼前不过是具未能解脱的肉|体。
“你的使徒呢？”他想起上次见面时的话题，问道。
“出任务失败，死了。”贝雷尔回答的很简短。
洛七沉默了。
他们都明白，这个使徒的退场并不代表白银祭司放过了贝雷尔。他们延迟了贝雷尔的退场，这意味着取代他的会是比原本这个使徒更可怕的怪物。
“如果……我也有他这么强大的力量。”贝雷尔轻声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垂下眼，不再看任何人。
王爵这个位置，向来不如普通魂术师想象的那般舒适。权与力就像两根荆棘深深扎入拥有者的皮肉里，贪婪地吸食着血液，越想挣脱缠得越紧，唯有死亡方可解脱。
贝雷尔已是将死之人。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贝雷尔，洛七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怒气，沉声快速说道：“不论如何，你也是亚斯蓝的二度王爵，这么逆来顺受的样子可不适合你。”
“不要平静地接受死亡，你的命运该由自己做主，即便是死，也需是战死！”
贝雷尔半阖的眼忽然睁大了，他怔怔地看着洛七，像是今天才认识他。
“什么战死？”漆拉略微有些疲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七忙转过头去看他。
除了面色有些惨白，他看上去好好的，没有任何变化。
在他身后，处决完地圭的亡灵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回归黑暗。他们人数众多，又能互相穿过对方的身体，叠在一起的样子十分诡异。
洛七一时间也找不到安文和侯轻爵在哪，但他注意到有几个亡灵回头看向了他们——准确的说，是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漆拉。
洛七愣了愣，抓住漆拉冰凉的手，很快被他甩开。
漆拉咳了一声，看了眼今天从头到尾不在状态的贝雷尔，还有下达完指令后便如雕像一般不曾动弹的白银使者，忽然又觉得洛七可爱起来。
白银使者终于再次开口：“您辛苦了。”
虽然在场的除了一度王爵，还有二度王爵和地之使徒，但用“您”而不是“您们”却也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是漆拉一个人揽下的活，洛七发现自己收割的亡灵在漆拉转身的瞬间和他断绝了联系，直到现在契约才又重新恢复。
漆拉像是短暂地成为了死者的君王。
“我早说过，无关人员可以离开。”漆拉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满。
贝雷尔呵了一声，颇有意思地看了眼他们师徒二人，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有棋子，我们也走不了。”
洛七还蛮享受他这“发现奸情”的目光，服务周到地将地面制造成一枚通往心脏的棋子，将贝雷尔、漆拉和自己送去了帝都。
被留在原地的白银使者无奈地开始了清理地圭遗体，顺带修复尤图尔遗迹上方大洞的工作。当然，柏兰城无故坍塌，皇室和天格需要做的善后工作可远远不止这么一点。
【亚斯蓝帝国·格兰尔特·王宫】
洛七他们并未进入心脏，刚一落地便接到白讯，要前往王宫议事厅，冰帝艾欧斯也在那里。
漆拉听到冰帝二字有些恍惚，他和艾欧斯已有四年未见过面。自他将年幼的冰帝从风源带回后，艾欧斯便被看管得死死的，以免再发生冰帝失踪这种大事件。
进入议事厅，视线便被一张长宽都很离谱的方桌占满，它几乎占据了这座建筑80%的面积。
目光所能触及的尽头，能看见艾欧斯面色凝重地坐在最大的那把冰蓝色座椅上，他穿得很正式，头上也端正地戴着象征冰帝身份的皇冠。
十六岁的冰帝看起来已经颇有帝王之风了，看到漆拉也不再激动，沉稳地摆了个请坐的手势。
只是他们站的位置距离冰帝……还蛮远的。就在洛七打算随手拉一把椅子坐下时，身边两个王爵忽然没了人影。他定睛一看，这两人已经飞快移动到艾欧斯左手边的第二和第三把椅子边上了。
漆拉仿佛洞悉了洛七方才随便坐的想法，用一种“再给我丢人现眼就去死”的威慑目光看着洛七，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意。
火源的皇室只是摆设，一个只会战斗的国度哪来这些七七八八的规矩。洛七委屈地移动到贝雷尔下头坐着，没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漆拉上方的空位上。
连一度王爵都坐不了的位置，那会是给谁留的？白银祭司可不能从水晶墙里走出来开会。
很快他就知道了。
一名白银使者缓缓推开议事厅的大门，他看起来和其他白银使者别无二致，唯有银白色的兜帽上方，纹着一个图腾。
和地源一度王爵手臂上的纹身有些相似，同样不是奥汀大陆上现有的图案。
漆拉和贝雷尔站了起来，洛七很快地跟上，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代理祭司，以与白银祭司等效的身份出席各种外头的场合，和他曾经担任的白银王爵是差不多的功能。
代理祭司很快坐上了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这样一来艾欧斯左侧已坐了四人，右侧仍是空无一人。
但艾欧斯说道：“开始临时会议。”
甚至没有个记录官。
代理祭司说道：“陛下，对于柏兰城覆灭一事，我感到抱歉。”
“孤知晓发生了什么，祭司不必绕圈了。还是，祭司以为……孤不知道？”
代理祭司沉默了一下，又说道：“我从未想过隐瞒。既然陛下开门见山，也未动怒，便是答应协助天格进行善后了。”
“孤同意不该让亚斯蓝人民知晓这件事的真相，前提是那个怪物不会对亚斯蓝产生威胁。祭司应当明白孤的意思。”
代理祭司这次沉默得更久了，似乎是远方控制他的三名白银祭司意见产生了分歧，大约等了两分钟，他才继续说道：“陛下，并非我有意隐瞒，这个怪物的体内并无魂力，故不算是魂兽，而普通的动物绝无可能如此庞大。连我也不明白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亚斯蓝，所以，很难向陛下保障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情。”
艾欧斯蹙着眉，目光在保持静默的漆拉、贝雷尔和洛七脸上游走——白银使者戴着兜帽，脸被藏进阴影中，什么情绪都不会透露。
他看不出这四人是否对他有所隐瞒。
艾欧斯泄气一般靠在座椅上，右手支着脑袋，垂下眼看着桌沿上刻着的几行小字：
“以魂术立契，吾等化身为剑，守护亚斯蓝疆土不被侵略；以忠诚立誓，吾等化身为盾，维护亚斯蓝皇室永不衰落。以皇血为证，孤为权衡剑盾之秤，亚斯蓝必将世世代代立于四国之巅峰。”
这是帝都迁移到格兰尔特后，冰帝在议事厅亲自刻上的文字。昔时，议事厅常常坐满了人，左侧为魂术界的佼佼者，右侧为王宫中的权臣，冰帝手握天秤高坐首席，一齐商议着亚斯蓝的未来。
艾欧斯忽然抬眼看向漆拉，用一种期待的灼热目光直视他。
漆拉不得不和他对视，手指已在宽大的黑袍中悄悄攥紧。
“老师。”艾欧斯用了这个称呼，“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漆拉生硬地说道：“没有，陛下。”
那团火在艾欧斯眼里熄灭了，他漠然地点了点头：“孤知道了。既然祭司无法保证意外不会再度发生，孤认为便该公开这个怪物的存在，以警醒其他三国。”
漆拉睁大了眼，连贝雷尔也坐不住了：“公开这种未知的东西只会扰乱民心，请陛下三思。”
艾欧斯却不看他们：“不知祭司意下如何？”
“不妥。”代理祭司慢慢说道：“天格已经在搬运怪物的尸体，我会对它进行专项研究，尽快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艾欧斯摇了摇头：“既然这个怪物不属于魂兽，便不该在白银祭司的负责范围内，还是交由皇室吧。”
漆拉狠狠地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却感觉到手腕处一阵潮湿。他挽起袖子，看到一小股清水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袖口，正欢快地在他手腕处流动，像是一个水环。
侧过头，便对上洛七专注的目光。他好似没注意到议事厅里的剑拔弩张，眼里只有漆拉一人。
不知为何，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漆拉心中生起的怒火骤然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尴尬中又有些许害臊的情绪。他勉强撇开目光，看着眼前的桌子。身侧的代理祭司似乎说了什么，他没能听清楚。
没过多久，漆拉又侧过脸，狠狠瞪了洛七一眼。
洛七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夹在二人中间的、知道自己活不太久的贝雷尔：“……”
忽然希望伊凡复活一下，见到这个场面，他应该会再气死一次。
于是，这场皇室和宗教的谈判在三人都心不在焉的状态下结束了，最终地圭遗体的所有权还是判给了白银祭司。
看着艾欧斯毅然离开的背影，漆拉闷在心里的那口气还是吐了出来。他看得出来，艾欧斯已对逐渐扩大权力范围的白银祭司颇有微词，刚才也试图向他投递了一次橄榄枝。
等冰帝再长几岁，白银祭司的日子或许会不太好过。
让人不由得联想到风后西鲁芙，如今的她已是风源无可非议的统治者，不论是魂术师还是普通百姓，都深深爱戴着这位风之女皇。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原始之息（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