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不到的海湾》关竹

5、少年们（二）

　　第二天的清晨，苏铭醒得很早。
　　他躺在床上，似乎还没办法从轮船的摇晃中适应回来。房间里还是有些幽暗，四周的旧时家居好像穿着昂贵过时外套的妇人僵持在角落不肯露面，窗帘的缝隙隐约可以偷偷落入些光，还有些嘈杂的脚步声。
　　苏铭光着脚，偷偷拉开窗帘。
　　这条街上似乎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戴斗笠的男女，他们挑着箩筐匆匆地行走，在街道的尽头拐个弯，即消失在视线之外。空气中还嗅得到咸涩的气味，有些类似那些晚上他偶尔在江轮甲板上透气感受到的无所不在的江水的腥气，但似乎又还不止……

　　“小铭。”一阵木楼梯的吱呀声。
　　苏铭两三步躺回自己的被窝，看着门缓缓打开。
　　“你醒了。睡得好吗？我看天气的确是要暖和许多，你换件轻便点的薄外套，那件厚大衣我拿去洗了。”母亲没等我回答，就转身出了房间。

　　苏铭花了点时间把自己收拾好，等他下楼的时候，母亲和外祖母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怎么才下来？哦，是不是找不到牙刷和牙杯？你看，你都不说，小铭，来先喝点粥。”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且端了粥出来。

　　“阿婆。”
　　门口等着一个女孩。背了个竹筐，背对着光，看不清样子。
　　“哦，小堇来了，快一起吃早饭。”
　　“阿婆，阿爷说让我把这些竹笋带给您。这些笋可鲜了，昨天阿爷刚在后山那片竹林里挖出来的呢。”女孩子的声音好像山间的溪涧般清爽。
　　“早说了只要你这孩子过来，阿婆就很高兴了，还老拿东西过来。”
　　“没事的，都是山里的东西，不费钱的，婆婆不用过意不去的。嗯，婆婆今天有客人啊？”
　　“哎，快进来，这是苏铭，是阿婆的外甥，他和他母亲刚搬来住下，以后你们也可以一起玩玩。”
　　“你好，我是木堇。树木的木，堇堇菜的堇。”女孩微微笑着。
　　“你好，我是苏铭。苏州的苏，刻骨铭心的铭。呃，堇堇菜那是什么？”
　　“那是种中草药，是阿爷教我的……”女孩告诉我这种中草药是可以消肿止痛的，并伸出手作出敷药的样子。
　　“好了，好了，小堇，吃饭吧。”
　　“你知道了吗这可是一味很有用的中草药啊。”女孩的眼睛里有些星星点点的东西，苏铭突然摆脱了停留在身体里的在江轮上的眩晕感。
　　于是，即便在多年以后我都会记住这样一味中草药，是可以消肿止痛的。
　　“你好，我是木堇。树木的木，堇堇菜的堇。”

　　堇是杨老师的学生，杨老师就是苏铭的外祖母。
　　在永镇，只有一所小小的小学校，杨老师倾尽所有财力办了这所小学校。
　　永镇的男人宁愿带着孩子驾船去近处的海域捕捞新鲜的鱼虾，将身体晒成铜色，也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咿咿呀呀地读书，更何况那需要钱。但他们还是会将孩子放在杨老师的学校，因为杨老师愿意接受他们的鱼货而不是学费。
　　而当母亲成为这所学校的第二个老师，这个学校的孩子终于可以不用读到小学毕业再决定是否出海捕鱼，且有更多的永镇的男人要把孩子送到学校，因为他们第一次碰到一个高中毕业的老师，这或是永镇的传奇呢。
　　苏铭也成了杨老师的学生。

　　堇总是和苏铭在一起，堇的爷爷是后山竹林的守林员，但似乎他偶尔也跟着永镇的男人出海，每次回来堇就能吃上些鱼虾，若在平常就只是小屋旁边种的些蔬菜。但是，堇并不喜欢阿爷跟着去出海。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堇喜欢阿爷在竹林里挖笋，或者去山里砍些柴火。
　　海啊，太远啦，堇说着叹了口气。
　　苏铭并没有问及堇的父母，大概看到堇微笑的样子总觉得她就是一个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