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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平八稳的沈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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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最后一批客,沈润德终于得了点空。来不及休息就赶忙往沈小姐屋里去。边走边想该怎么交代,金银可是沈小姐最喜欢的狗。
沈常青老来得女,自然是喜爱的不得了,但是这位沈小姐有些奇怪,从来也不见她像其他女孩子般活泼开朗,平日里也不喜欢花花草草。闲来无事就往沈家大营里跑,偏偏脑子特别好用,又有一股杀伐决断的武将之风,时间长了沈老爷有事也要找她商量。
沈润德想到要和她打交道就有点发怵,倒不是沈小姐真的为难过他什么,就是天然想避着她,少接触为好,人情事故里打滚儿了这么多年的沈润德,要是有哪个人能让他想躲,那就是沈小姐了。沈小姐平日里闲话不多,只要不是应酬的场合,她是很少拿出她的周到热情,所以在外名声很好,但跟身边的人却都不太亲近,每天四平八稳一肚子官司,别人也不知道她天天在想些什么。
沈润德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脚下打滑、一个趔趄,慌乱中险险扶住旁边的墙,才不至于摔趴在这泥水里。沈润德滑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想:“事已至此,直说无妨。”
到的时候沈小姐正在泡脚,陪沈常青应酬了一晚上,舒服的热水缓解了她全身的疲乏,此刻正陷在椅子里昏昏沉沉,听说自己的狗被要饭的打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缓缓的伸出一只脚给伺候的丫头擦干净,又缓缓的伸出另一只脚。最后丫头服侍着仔仔细细的把鞋穿了,才懒洋洋的站起来,对沈润德说:
“润德哥哥,带我去看看那个要饭的。”
“这么晚了,后院小柴房湿冷,小姐明日再去无妨”
话音未落,沈小姐已经踩着干净的绣花鞋,背着手走了出去,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说是让沈润德带路,但现在看来沈小姐在前面走的虎虎生风,就是跟他客气一下。沈润德在后面紧紧跟着,看着她穿着新换的黑色绸袄,如花年龄,却像一个小老头一样背着手走路,一言不吭仿佛是在思考,遇到水坑还“欢快”的跳一下,气氛十分诡异。
两人最终在沈小姐的带领下飞一样到了一间偏僻的房子门口,破旧的房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锁头,看来是刚挂上去的。打开锁头,门里一股难闻的气味就让沈润德眉头皱了起来,沈小姐倒是好像蛮不在乎,一脚跨进屋里。
这是一间放杂物的屋子,常年也没有人气儿,一堆柴火被胡乱的堆放在屋子里,还有点发潮。柴火堆旁边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趴着地上,一动不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馊味,源头就是这位趴在地上的“破布”。沈小姐把手背在身后,绕着“破布”来回踱了两圈。边踱边问:
“他死了吗?”
“还没,昏过去了。”
沈小姐点点头。
“给他点吃的,好好养养。”说罢飞快的一脚又踏出了门,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还是那么懒洋洋的回头说道:“好点了就打,打伤了就养着,然后再打,可别让他死了。”说罢扬长而去,却是一秒都不想在臭味里多呆。
“破布”趴在地上,陷入了昏睡,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半昏迷。淋过雨的衣服贴在身上,空旷的屋子虽然比大街上暖和,但是深秋的夜晚,寒冷的空气还是从每一个毛孔里扎进来,像无数的绵针扎在身上。没等到深夜,“破布”就发起烧来,恍惚中身上体温骤然升高,身边的空气就显得更冷了,鼻腔和嘴巴一直往外喷着干燥的热气,他想跑,却只动的了眼珠,虚弱的扫视了一下屋里杂物的模糊重影,眼皮就又沉沉的盖上了。
醒来的时候,嘴里有些许药汤的苦味,还是那间房子,现在地上铺了半旧的被褥,而自己躺在暖和的被褥里,衣服和身上是洁净的。少年着实花了一段时间适应这种状态,这种平常人都能有的普通生活,能过上一秒钟,就他觉得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然后他就真的掉下泪来,因为没等他心里细微的情绪蔓延开,小屋子就涌进来几个大汉,不由分说的将他从被子里扯出来,非常有默契的一顿拳打脚踢,场面非常怪异的是,每个人都一言不发。“破布”反抗几下,看无法逃脱。于是抱头缩身,任人拳脚落在身上,发出一声声闷哼。眼泪也被震了下来,不是真的想哭,是生理泪水,不由控制的滴落下来。
暴打持续了很久,少年感觉自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然后大汉们气喘吁吁的走了,就像他们毫无预兆的来。紧接着进来两个仆人和一位大夫,仆人一人拉手,一人拉脚的将少年抬回被褥上,大夫早就在被褥前蹲好,一手搭上少年的脉搏,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毛笔翻飞,一张药方甩到仆人面前,“按照这个方子抓药。“
很快药就被煎好送来,药的苦味让年缄言回想起刚醒的时候嘴里的味道,送药的人很有技巧的一掐少年的嘴,一碗药一滴不漏的灌了下去,丝毫没有呛到。
这天,沈小姐吃了早饭,踱步到沈常青房里请安,又经过几次连绵的秋雨,寒意更深了,沈小姐拿着一个手炉,倒是不方便把手背在背后。
沈常青正在三姨太伊兰的服侍下吃药,这边沈常青刚过完六十大寿,而这位三姨太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长得一副清秀的模样,一身暗红色旗袍,勾勒出她成熟曼妙的曲线。沈常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汤让他直皱眉头。伊兰看沈常青吃完药,接过空碗,顺手拿手绢给沈常青擦了擦嘴角流下的汤药,又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盏茶,恭恭敬敬的递给沈常青。
看见沈嫣揣着暖炉进来,伊兰刚坐下又站了起来。
“小姐”
伊兰原来是沈嫣的丫头,虽说做了姨娘这些年,但是总是小心谨慎,不敢多行一步,也不多说一句,估计沈老爷就是爱她这样懂事,这些年在外的花花草草这么多,偏偏愿意把她娶来做姨太太。
“三姨娘”沈嫣也冲伊兰一点头,算是打招呼。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常青随便聊了几句有的没的,然后就开始转入正题。
“嫣儿,前几日做寿,你□□祥刘叔来了,兴文留洋回来,也跟着来了,你留意了吗?”沈常青说到这里用余光瞟了一下专心捧着手炉取暖的沈嫣,看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才接着说道:“那小子几年不见,倒是很有长进,我看着也有一些一表人才的意思,改日说要来登门拜访,你也见一下。”
沈小姐听了这番明里暗里提亲的话,一点少女般的羞怯都没有,老神在在的陷在太师椅里,勾起一边嘴角冷哼一声。
“又傻又壮的,我从小就顶不待见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沈常青边吹边喝着那一盏热茶,苦口婆心的劝道。“兴文这一留洋就是四年,变化还是很大的。”
“人的好教养都是后天学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的蠢留洋也改变不了。”
“话不能这么说,人一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要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磨练。才造就成不同的人,身处漩涡之中的人,每天都能是不一样的。”
“爹,人是天差地别的,大家看着是一样的,脾气秉性可都太不一样了。”
“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嘛。哎,爹何尝不想养你一辈子呀”沈常青六十高龄,最近又染了肺病,眼看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己只有这一个宝贝闺女,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趁自己还健在,给女儿解决了终身大事,找个好人家托付。
沈小姐一听这话,心里一阵难过,走过来握住父亲的手:“爹,您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我不许你说丧气话。”
沈常青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说的过于沉重了,于是换上笑眯眯的样子故作轻松的说道:“对了嫣儿,我让刘参谋长给你物色了一条军犬,全大营最凶的狼狗,明儿就送过来,你看看,比那个只会吃的傻狗可好多了。”
沈嫣听到这里,心里一动,又陪沈老爷坐了一会儿,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告辞出来,一路向后院小柴房走去。
她要去看看那个叫花子,平白无故打死她沈大小姐的狗,算狗倒霉,也要算他倒霉。而沈老爷一番暗示相亲的话,她根本就没往脑子里去。因为她脑子里是装不下刘兴文那种傻傻壮壮的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