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言》缄口不言

1、秋雨里的孤鬼

　　Chapter　１秋雨里的孤鬼

　　荣城深秋。

　　傍晚城里刚下过一场冰冷秋雨，雨后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气，劈头盖脸的吹过来，本来就冷清的街上，仅剩的几个行人也裹紧衣服，步履匆匆，想早点回家钻到暖和被窝里去。

　　沈府门口张灯结彩、本来宽阔的门口被各式轿车停满、其中一大半军车使这支车队显得更加威风。门内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来往宾客都喜气洋洋。

　　沈常青笑容满面，身着一身军服站在大大的“寿”字前面。前来恭贺的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见他一手高高的举着一杯酒向远方示意，一边手轮番拍打着前来敬酒的人们肩上，嘴上佯装真诚的敷衍“多谢多谢”“你老弟也风采依旧啊哈哈”等外交辞令，忙的目不暇接。

　　沈家大小姐沈嫣穿了身青色绸缎衣裙的站在他身边，嘴边带着得体的微笑。轮到她跟各位叔伯问好的时候就把笑容笑开三分，变成应酬的笑。

　　“何叔，这么多年，我爸都老了，您还是这么精神。”

　　“要么后辈这么多孩子，我最喜欢嫣儿，叔就爱听你说话！”何叔非常受用哈哈大笑

　　沈常青宠溺又无奈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闺女：“这孩子！”

　　众人笑做一团，沈常青笑着笑着就是一阵咳嗽。沈嫣笑容不变，暗地里扶住父亲，向一边使了眼色，马上有一名仆人过来附在沈常青耳边切切私语几句。

　　沈常青装作听到了什么，向大家笑着拱拱手，“有点小事要处理，先失陪一会儿。”众人以为沈老爷真的有什么事情，也不好出言相留，纷纷说道“您先忙。”

　　刚来敬酒的王团长酒杯举到一半，沈常青已经走了，一时间尴尬的停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沈嫣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笑道：
　　“王叔，您近来身体可好啊，作为小辈我今天得敬您一杯，请您千万给我这个面子。”

　　沈常青笑容满面的的穿过人流密集的大厅，刚到书房，匆匆环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外人了，泄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仆人赶紧过来将他扶到椅子上，又有一位仆人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老爷，小姐叮嘱了让您趁热喝，效果好。”

　　沈府前院一排喜庆景象，后厨更是忙的热火朝天，只见一个仆人一路小跑着拨开人群，将四盘菜捡到托盘上转身往前厅疾走，转的太猛，差点与迎面跑来的仆人撞个满怀，手中托盘一歪，一个鸡腿儿跌落在地上。

　　趴在不远处的一条狼狗正大光明的小跑过来，飞快的叼起鸡腿向后门跑去。

　　“金银，你这条死狗，回头小姐不在我敲断你的腿。”仆人咬牙切齿却只敢小声抱怨，然后一跺脚又马不停蹄的向前厅赶去。

　　金银是条高傲的狼狗，高傲是因为狗生中不知道什么是饥饿，从来都是沈家小姐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它狗生中吃过的肉，比多少人人生中吃过的肉还多。所以此时它得了鸡腿，也没显得多么急切，只是优雅的叼了鸡腿向后门踱去，想找个安静地方慢慢品尝。

　　说是后门，其实也就是个平常后厨进出的小侧门，此时小侧门处冷冷清清，只是虚掩着一条缝隙。

　　金银灵活的拱开狭窄的门缝钻了出去，然而刚出了门，叼着的鸡腿都还没放下，动物的本能就让它感觉到一丝压迫，不远处墙边的阴影里，一团破布正在向它投射出贪婪且热切的目光，具体来说，是对它嘴上叼着的鸡腿投射出热切的目光。

　　对峙没持续两秒，破布就忍不住扶着墙站了起来，向前疾走两步毫无征兆的扑了过来，瞬间就和金银滚作一团。

　　少年三天没吃上一口饭，又赶上深秋夜雨，本来就单薄破烂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寒风一吹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见到了死去的爹娘。

　　此时他正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靠在墙边，不敢随便动弹消耗力气，他心里隐隐有点怕，虽说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哪怕死了也是被人扔在城外乱坟岗子上喂了野狗，心里就有些不甘。就是要死，也得买得起棺材再死。

　　就在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他闻到了一丝，只有淡淡的一丝飘散在空气中的的，肉的香味。那带着长长睫毛的眼睛，一瞬间睁开了，前方不远处是一只叼着热气腾腾鸡腿的狼狗。

　　三天没吃饭的单薄少年和养尊处优的强壮狼狗之间的对决，不可谓不激烈，只见少年拿出拼命的架势，狠狠将狼狗撞翻在地，然后不顾那甩出去的鸡腿已经泡在泥水里，紧爬两下抓起来就塞进嘴里，骨肉不分的狼吞虎咽。

　　金银猛地被人掀翻在地，滚出两圈，先是发出“嗷呜”一声痛呼，见来人只是一个瘦弱的形象，斗志被瞬间点燃，它站起来像个鸡毛掸子一样抖了一下身上的泥水，张开大嘴向袭击者扑去，与少年翻滚撕扯在一起。一时间狗的狂吠声，人的闷哼声响在一起。

　　狼狗一口咬住少年的胳膊，锋利的牙齿刺进皮肉，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嘴中的这条胳膊咬断。长时间没有进食让少年生出一种漂浮的感觉，刚吃下的鸡腿远远满足不了这个虚弱的身体。

　　他陷在冰冷的泥水里，眼前忽黑忽白，恍惚中，他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便挥舞着向狼狗头上接连砸去。狼狗被砸发出急促的“嗷嗷嗷”声，嘴下一松，少年趁机抽回被咬伤的胳膊。清冷的巷子里，连续不断的狗吠声显得异常突兀。

　　手里的石头沾上了狼狗的血迹，狼狗吃痛开始呜咽着向后退去，步伐居然也跌撞起来。少年狼狈的从泥水中缓缓的站起来，被咬伤的手臂僵直的垂着，另一个手抓着那块带血的石头，如果他自己看的见得话，会知道自己现在满脸血点泥水飞溅，宛如一个刚从地狱爬上来的穷凶极恶的怪物。

　　其实饥饿已经让他变成一个怪物，被鸡腿勾起的强烈食欲，嗜咬着他的神经和理智。

　　他如深夜里的孤鬼一般站在雨后明晃晃的月亮地里恍惚的想，这么大一只狗，一定能让他饱餐一顿。空气中蔓延的血味刺激的他头脑一阵阵发热，看向狼狗的目光也变得贪婪混合着迷恋。是的，迷恋，最原始的，人类对食物的迷恋，哪怕是生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狼狗受到了几下致命的重击，想要逃回沈宅，但是只走几步，就栽倒在地，只剩下一声高一声低的呜咽，而眼前这个地狱来的催命鬼还在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一名仆人听见后门传来嗷嗷的呜咽声，好奇的小跑过来，隔着门缝往外一瞧，发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狼狗此刻瘫在地上，心里哎呦一声，想的倒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叫人来救治狼狗，而是一心想跑赶紧避嫌。现在叫人过来，自己说不清怕是还要惹一身骚，想到那个阴晴不定的沈大小姐，仆人决定不趟这浑水，转身就准备要走。

　　临走前好死不死的往外又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在雨后月亮的照耀下，满脸是血，蓬头垢面，举着一块大石头，表情怪异的向后门走来。仆人愣了一秒，吓得失声哇哇大叫起来。

　　“来人呐，金银被要饭的打死了！”
　　与其说是替金银喊人，倒不如说是替自己喊人，仆人喊完就腿一软，噗通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少年听了叫声，心里反应不是跑，而是有些舍不得这些狗肉。这点思考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能量，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仆人按住乱跳的心，赶忙又破音的大叫一声：
　　“快来人啊！”

　　一刻钟后，沈府管家沈润德一手扯着长袍下摆，一边皱着眉头，在一群护院卫兵的拥簇下，快步走了过来。

　　他为今天老爷的六十大寿忙里忙外，不可开交，焦头烂额，这个时候小姐的狗又出事了，他不得不从前厅一路匆匆赶来扫看两眼。只见一人一狗已经被抬进来摆在后院等候他的发落，如果那个破破烂烂的东西算人的话。

　　沈润德没有一句废话，摆摆手的吩咐下去。
　　“你俩，快点把金银抱去找王大夫救治，我晚些亲自跟小姐去说。”
　　“沈爷，这狗估计是不行了，没得救了。”
　　“废什么话，我看不出来吗？不治怎么给小姐交代，赶紧抬过去。你俩，把这个要饭的给我拉到后院关起来。”

　　沈润德屏住呼吸，看着四五个仆人连忙七手八脚的把散发着臭味的人和干净的狗抬走，被要饭的身上的馊味熏了个心情烦躁。

　　一抬头，见众人齐刷刷的望着他，沈润德伸手一挥，像在赶鹅一般“别他妈在这站着了，该干嘛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