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着雨 等着你》还还

3、第二章 遇见（2）

　　望着窗外的天空，我时常思考着一个关乎人生尊严的问题：高三要是不学习，那岂不是成了与猪同类的高级动物？只会睡觉吃饭啦！这可不行，为了尊严，为了脸面，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女人而绝非母猪，我可以完全无视堆出我脑勺顶的资料书，也可以把自己当成失去嗅觉触觉以及听觉的一等残疾，更可以在炎炎夏天，呆在这个神似桑拿房的教室里，把手当做过滤器，掩住鼻子，从这个汗液湿度高达百分之两百的空气中吸取一点点难能可贵圣洁纯净的氧气！
　　额头上的汗液再一次滑落在笔记本上，笔记本上清秀的“ｘ＋ｙ”一下子被晕开，直到分不清哪个是X，哪个是y。郭梦用手沾了沾笔记本被汗液打湿的部分，本子上的字迹虽说公正清秀，但是排列成蚂蚁样密密麻麻的版式着实淹没了字迹带给她的任何美感。更何况汗液将字迹染成的坨坨儿，不是一处两处啊。哎……复习还得靠它呢！
　　手里的纸巾已经被重复利用的可以挤出水来了，张阔可怜巴巴地不停摇晃着郭梦正在写字的右手，此刻郭梦正被一道线性函数难得直皱眉头，哪受得了张阔这样的骚扰，终于郭梦不耐烦的从屉子拿出一整包纸巾，并将整盒纸巾狠狠的砸在课桌上，白白送给了在她右上角苦苦等待的张阔，这一串动作最后以郭梦投向张阔一个鄙夷的眼神而结束，而那个眼神的真实含义，是告诫张阔：我送给你的不仅是整包纸巾，更是递给你纸时所浪费的时间。
　　“不行不行，实在是太困了！”教室前排突然传来了某人猪一般的梦语，而这声如烟丝一般轻柔的声音，在只听得见“刷刷”翻书声和“咻咻”写字声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的“鸡立鹤群”！眼看着程硕青的脑袋像啄木鸟似的一点点靠近凹凸不平的木制桌面，陈硕青的同桌王志文似乎并没有叫醒这位沉睡中公主的好意，耐不住寂寞的王志文暗无声色的扭过脖子，将目光慢慢的移动到教室的后门，之后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他轻轻挪开挡在眼前没写够几行字的作业本，桌面上一下子就露出了“知音漫客”的封面，他贼头鼠脑的翻动着漫画书的页码，脑子里拼命旋转着班主任刚刚视察前究竟是看到第8页还是第18页！
　　天啊，《知音漫客》的下面居然还铺着成人杂志！
　　这就是我们踏进高三的第一天，没有暑假了，没有周末了，没有可以喘气的课余时间了。而这些，在今天课表出现在黑板的那一刻，还都不算什么。
　　“太好了，沫凡硕青！”自习以后的早餐时间，郭梦拿着汤匙，她迷离的眼睛盯着汤匙背面弯曲的面孔直放电，“六节数学课呢！还是连着上的”
　　有时候，我是打心底佩服郭梦的定力，她怎么能对着没舔干净的勺子乱摆pose，并且勺子中间粘着的咸菜，硬是像极了她嘴边一粒摇摇晃晃的芝麻。
　　硕青嚼着硬邦邦的馒头，完全没法理解郭梦为什么要这么开心：“我今天一天算是废掉了。”
　　“别这样硕青，你没听说吗？我们换数学老师啦，是杨力亭杨老师呢！”
　　第二次注意杨力亭这个名字，是因为学校盛传的一句顺口溜：“拉肚子，就用泻立停；找乐子，就拉杨力亭”。
　　开课之初，数学老师很不幸的检查出怀上了宝宝。当然，不幸这种想法，是吕老师自己提出来的：“你们和老师肚子里的孩子是一样重要的，高三这一年很关键，我真的很担心我突然走了，对你们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
　　吕老师一边摸着她还没显怀的肚子，一边愤慨激昂的假设着我们以后的种种不幸。不知是从后排哪里窜出的问题，立马让昏昏欲睡的我们跟打了鸡血似的两眼放光。
　　“老师，除了您，谁还能有资格代替您来哺育我们呀？”
　　“哦，是杨力亭，杨老师......”
　　一时，笑声四起......
　　杨老师挺着他标准的啤酒肚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和往常一样，他特意和讲台保持着一尺教棍的距离，时不时的还会用眼睛偷瞄一下讲桌的四个棱角，十分谨慎的用手护住肚子绕过这些个危险四角。
　　初秋的凉气不知不觉中侵袭进教室，看着头排开到三档风力的电风扇，我不禁浑身直打哆嗦。屹立于风口的杨老师慢悠悠的握住被风吹滚到桌沿的粉笔，一副微笑安乐的姿态，似乎是在和我们炫耀：肉多，还真是保暖咯！
　　杨老师很神奇，他领导过的数学班，而此时，他正十分满足的吹捧着经过他调教一个月以后的同学们：“十月到了，树上的叶子要掉光了，同学们得知道着急呐……”他讲话的声音慢悠悠，像是在教我们唱儿歌，“刚刚接手你们的时候我就说过，高考数学过不了120，别说我教过你们呀！”
　　杨老师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他从讲台下拿出一叠被填的满满的答题纸，得意劲儿全都表现在脸上：“这些，是这次月考里，我随便从我那个班的学生中抽出来的，你们传传看，多学一学学一学！”
　　试卷传阅下去以后，座位上的同学立马炸开了锅，这让我想起来刚刚进校时郭梦在老师介绍栏看见杨力亭的兴奋。
　　“看到没，上面介绍说他带出的班重点过线率都在95%以上，还有5%......”郭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力亭的板块一眨不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正对着一张神似范伟被列入春晚黑名单后的身份证登记照的照片评头论足呢，“是被保送走的。”
　　郭梦的惊讶感不亚于在她张开的嘴里塞下三个鸵鸟蛋后带给我们的惊讶感，我与郭梦不同，因为在介绍栏上，比升学率更吸引我的，是杨老师版面旁边的新生十佳荣誉榜，在这个以红为底色的表扬榜单里面，我看到了夕阳映入湿润玻璃后折射出的七色彩虹。
　　学校的马路对面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巷子里有着各式各样的小吃店。
　　每到太阳落山，店铺里的老板和伙计进进出出，搬桌子搭帐篷，抬架子摆食材，忙的不亦乐乎。而原本狭窄的巷子，马上被这些多出来的摊位堵得水泄不通。
　　在我的印象里，细长的巷子一年四季都是有光的。可是比起白天里惹人烦躁的阳光，我更喜欢黄昏以后，帐篷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一下子把沉寂小巷的繁华点亮。
　　在这个嘈杂的闹巷里，有一间闹中取静的书店，位处于小巷的最尾端，它有木制的牌匾，木制的大门，木制的阶梯，彷佛这间不过五丈的房子，从里到外，都是用木头砌成的。如果你离进了去闻，兴许还会有闻到木头的清香。
　　书店的老板是一个为人和善的中年妇女，我保证，要是你第一次见她，你一定会被她一双微笑的眼睛迷得眨不开眼。老板的善良是显而易见的，从来她家书店里免费看书的人数就可以推断出来。书店总会轻而易举的塞满人，为了照顾挤不进书店的小朋友，老板特意用木板在店外搭了个看书台，各式各样的图书在木板上有条不紊的排列着，吸引了不少放学回家的小学生。
　　第一次进这家书店，是在班主任的介绍下，陪郭梦替班级订资料。
　　郭梦叽叽喳喳和店里的伙计交涉着。我因为无聊，就站在门口随意向书店里面扫了两眼，无意中竟听见有人挨耳光的声音。
　　“没有为什么，不让你踢球，就是不让你踢”
　　老板猛地从男孩手里夺过足球，一下子把它扔到门外好远好远。巴掌落在了男孩脸上，可是，我却只能看见老板漂亮眼睛里的泪珠。而背对我的那个男孩，仅仅留给我一个恍惚不清的背影......
　　“价格谈好了，明天来领材料，他们答应每本便宜我们两块钱呢！”郭梦洋洋自得的向我竖着“2”的手势，一点也没有发现我脸上的异常，“沫凡，咱们快走吧，看这鬼天气，准不得待会又下雨了。”
　　那会刚进高中，对于周边的任何事物，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好奇心。可是，我却很庆幸，郭梦在这场戏剧发展到最高潮的时候把我拉出书店，毕竟，那种无意间偷窥到别人家事的尴尬，我还是第一次经历。
　　那是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没有灯光闪耀的小巷
　　夜晚的大雨浇灭了小巷所有的灯火，只留下巷口拐角处一盏摇摇欲坠的路灯还亮着。微弱的灯光顺着雨落的方向齐齐散向了拐角对面这座蔓延成山的垃圾堆。雨滴毫不留情的拍打在这些被人遗弃的脏东西身上，彷佛要尽力的除掉那些为人厌恶的灰尘和积淀的有些发霉的味道。可是，它们却不曾想过，混杂了雨水后的垃圾，会变的潮湿，污浊，泥泞，到最后，溃烂成疮，腐烂成渣......
　　没谁会喜欢这种地方。
　　所以，当我发现垃圾堆里站着的不是身着黄色亮条衣服的环卫阿姨时，好奇心又一次迫使我停下脚步。
　　第一眼望过去，什么都看不真切，慢慢的移动步子离近了些，才隐隐约约的看到了。
　　没错，看到了......
　　看到了一个在下雨天没有打伞的男生，高高大大的样子。
　　他挺着修长的腰板，笔直的站在垃圾堆的正中央，手里唯一拿着的手电筒，只能发出不亮的光线，不亮的光线在暴雨的冲打下有点折到了别处，他微微晃一晃胳膊，光亮就从后头挪到前头，又从前头移到右头。
　　那团小小的光亮，来来回回的，在废物成堆的地方，一下一下地起伏跳跃…...
　　我躲在垃圾堆拐角边的路灯下，目光随着他手里的电筒摇晃着，心也是紧紧的揪在一起，一方面怕他发现我，一方面又想多偷看他几眼。
　　我看的异常认真，手里的雨伞被风吹到地上都没想着去捡，反倒是闪电划过天空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全亮了——我看到躺在垃圾堆路灯旁边的足球，正是今天图书馆老板扔出书店的那个。
　　阵阵雷鸣，让世界轰塌的声音终于结束，四下又重新恢复了黑暗，我松了口气，为自己顺利完成慌乱下的小动作窃喜。
　　突然，一道暗光出现在我脚下……
　　“这个？” 男孩高高地举着手电筒问我说。
　　“这个……”我犹豫着，两只手抱着足球不停的磨蹭，刚刚，我可是冒着被雷打的危险才捡到的。
　　“这个是我捡到的！”
　　他关掉手电，两头的眉毛皱在一起，有一种对我较真的意思，可除了表情以外，他没和我做任何言语上的争辩，就转身走了！
　　我抱着足球站在雨里，看见他左边的鞋底粘着饮料瓶上的塑胶纸，蓝色的校服裤上熙熙攘攘的撒着泥巴，这些都应该是他在垃圾堆的时候蹭上去的，他肯定在那找了好长时间。
　　我有一丝丝的内疚，觉得我应该把球还给他。
　　“喂！这是我的伞！”发现不对后，我急忙上前拦住他。
　　“这是我捡的。”他撑起彩虹伞，说话的声音轻轻的。
　　“我……”
　　我低下头，手足无措的慌张感让我整块头皮都在发麻，明明，在垃圾堆捡东西的是他，做错事被妈妈骂的是他，裤脚上沾满泥巴的是他，明明……明明是我看到了他狼狈的一面呀！
　　“把球给我！”突然之间，雨水不断冲打身体的感觉消失了，我呆呆的仰起脑袋，透过柔和的路灯光，第一次看清楚了呆在伞外替我撑伞问我要球的男孩。
　　他离开后，我在雨里站了很久，我想要等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再确认，我见过他，在新生荣誉榜里，那个叫宁宇的男孩。
　　那天，夕阳映入湿润玻璃后从他身上折射出的七色彩虹，和刚刚会发亮的彩虹伞的颜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