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着雨 等着你》还还

2、第一章 遇见（1）

　　这是一个不同于以往的下班时间，我站在职工通道的电梯门口，上面显示的箭头和数字告诉我，如果我早来个几秒钟，大概就可以赶上那台刚下一层楼的电梯啦。
　　其实我并不着急，我甚至想要在楼道里多待会，目光慢慢环绕周边，穿过职工门上的透明玻璃，是一条通往病房的长长走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走廊里的李静端着治疗盘忙前忙后，身后跟着一位刚刚进科不久的新护士，我为这位新人微微捏了把汗--她今天可能会被骂的很惨。
　　护士长从走廊的另一端出现，她拿着会议记录本，该是刚开完周会回来，碰到李静带着新职工，不免停下脚步嘱咐几句。这位平时哧煞风云命令我们做事情的领导，有着为人称羡的生活——她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上班不穿重样的衣服，三十岁的年纪拥有了一双儿女，工作中也能和上级打成一片——可我从不羡慕她的生活，唯独一次，在这条走廊里，我看见她挽起她老公的胳膊，脑袋微靠在他的肩上，他们迈着相同的步伐回家……
　　“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你不会为你的决定后悔，更别怪我没说服你留下。”护士长把申请表递给我，眼神中的挽留让我惊喜感动。
　　电梯的显示箭头终于朝上，为了打发时间，我拿出手机，想着要不要现在删掉手机里早上五点五十的闹铃。打开时钟设置以后，只是个大拇指下点的简单动作，我犹豫了，也舍不得了，这种情绪让我意识到我要离开这里，从明早开始。
　　“沫凡！”电梯里挤满了人，许阳是最后一个走出电梯的，刚做完手术的他，身上套着手术室对外的蓝色长褂，看到我后表现地很吃惊，“你……”
　　“你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
　　“离职手续办好了？”他把目光移到了我手里的文件。
　　“办好了。从今天起，我也可以过一段悠闲日子了。”
　　“什么时候去英国？”
　　“一切顺利的话，下个星期……”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替你践行啊。”
　　“明晚就行！”我为明天的晚餐有人买单而乐开了花，“能让我捎上个饭桶吗？”
　　许阳耸耸肩，看来毫不情愿……
　　真是个比我还小气的吝啬鬼。
　　离职长假的第一天就被一通电话破坏掉了，赶到银行的时候，负责我留学贷款的彭经理身边围着不少人，横着脑袋往里挤，也才得到了他寥寥数语的回答。
　　“林小姐，你的财产证明出了点问题,银行无法将您名下的房产作为您留学的抵押证明......”
　　“彭经理，现在的情况让我觉得……觉得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我感到困惑不解，“能告诉我具体原因吗？”
　　“这个……这个您得去问我们上一级。”银行经理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我们也都是听指令办事。”
　　又是一个推卸责任的好方法，我接过名片，G行总行办公室。
　　忐忑的等待着电话接通，是一位女士的声音：“您好，G行总部，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繁杂琐碎的长长叙述后，所幸对方承诺会给出合理解释：“我们会在48小时内给您回复，如果房产证的姓名和身份证都是您本人的话，希望您48小时内抽空来一趟银行总部，让我们再次核实信息。不过……”对方欲言又止，“在还剩一周的时间里才告知您出了问题，是我们的疏忽，林小姐您得做两方面的准备，比如，向学校申请推迟入学时间……”
　　从银行出来，经过公园，看见了很多带孩子出来晒太阳的三口之家。
　　也许是因为愧疚，我把目光绕开他们，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想着我们一家三口最开心幸福的时候。
　　是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我把面试结果告诉他们。
　　无法想象他们在电话那头的表情，爸爸说他正在给吸毒的犯人按手印，妈妈说她正准备下班，他们都在做着和平常一样的事情，最后因为我的电话，我们三个不同地方的三个人，仍能紧紧连在一起，高兴激动加满足。
　　爸爸说我是他的骄傲，妈妈说在她的心里我是最棒的！之后那种担心受怕辛苦那么久地感觉，在听到他们畅快的笑声和毫不遮掩地自豪的时，一下子就没有了，好像礼物一样，从天而降，毫无防备的惊喜。
　　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自助餐，他们看着我大口塞肉的样子，问我开心吗？
　　那是我在头年工作期间吃过最好的饭，爸妈从老家大老远跑来看我，偷偷将装钱的信封塞进我的包里，还带我去市中心很贵的饭店，满满一桌的食物让我感到满足，但并不开心。
　　我鼓着腮帮嚼肉说，“还是家里的肉好吃些。”
　　妈妈往我碗里夹菜，之后一直不说话，我觉得她应该明白我，嘈杂的饭店里，只有我们三人沉默着……
　　我们常常沉默，在家的时候……
　　太阳大好的下午，爸爸会在阳台擦皮鞋，妈妈会在卧室织毛衣，我会拿着手机坐在客厅听歌，歌声回荡在不大的家，可是即便沉默，我们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不会孤单。
　　他们有多希望我不要辞去工作，又有多希望我能留在他们身边不离开呢？
　　“做你想做的事情……”爸妈昨晚在电话里的声音，久久的挥之不去，“不留遗憾就好！”
　　昨晚他们哭了，我能感觉的到……
　　T机场有太多接机入口，晕头转向找了好久，才找到手机信息里的9号台。我忐忑不安的盯着接机台，终于在发现一团火焰的红色以后，兴奋的大叫起来：“在这里在这里！”
　　我跳到郭梦面前，冲着她又哭又笑：“我一眼就认出你啦！”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不打扮就到处乱跑……”她嫌弃的打量着我——从脚至头。
　　“本来是想洗个头的，可是最后有事耽搁了……”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一眼看见会让人觉得很丑很憔悴吗？”
　　“没心没肺的家伙……”她选择避开我的回答，把手上的行李一股脑全推我身上，眉宇间带着疑虑，显然没我开心，“在哪儿坐巴士呢沫凡，我快饿死了。”
　　“早就准备好了，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巴士驶出机场，用了不少时间，W市多变的春季，常常下雨……
　　“堵车了……”透过玻璃看车窗外的世界，是雨水划过的杂乱无章，我把头抵住玻璃，和郭梦坐在冰凉的椅凳上发呆。
　　从玻璃窗望出去，刚好能看见停在机场门口的商务巴士。巴士瞬间被人群围住，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保安的护送下一个个从车门口的缝隙中挤进去。
　　无数的闪光灯和摄像机跟随着那层黑色保护圈慢慢挪动，车门到机场门口的距离不超过4米，但整个过程却足足花了二十分钟
　　“你见到他了。”简单的陈述句，让郭梦的声音暗淡下来。
　　我挽住她的胳膊，想着好朋友之间久别重逢的见面不该这样，我们应该相互寒暄问候，互吐苦水，之后去许阳安排好的高级餐厅大吃一顿，酒后微醺的时候，她告诉我在国外过的如何，谈过几次恋爱，金融系的老教授帅不帅，喜欢黑人还是白人……我们会彻夜长谈，有说不完的话题。
　　可是……
　　怎么会遇见他呢？
　　深吐一口气，我努力让自己镇定，最后发现心脏还是少跳了一下：“见到了，感觉，他越长越帅了！”
　　“对不起……”郭梦很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他和我坐同一班飞机，看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我没事，就是累了，为了接你我起了大早，让我靠在你的肩上打个瞌睡行吗？”
　　合上眼睛，满脑子全是那一句远到只能凭借唇形才能辨识出的“好久不见”。
　　我总是这样，会把他随意的动作倒扣成一种别有用心的心意后再附加到自己身上。那句好久不见，明明是他对一个同他握手的人说的。他甚至没可能发现我。当时的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层，而他，却是被人群围着走的。
　　眼睛闭上再睁开，我想让自己想点别的，偷偷看车窗外面的世界，雨还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深吸一口气之后，注意力的确分散了些。
　　我总能在人群中毫不费力的认出他，像在高中校园的操场跑道上，像在人满为患的图书馆自习室里，像在放学后人头攒动的校门口前，像在今天，人来人往的机场上，像在现在，睁眼遥视的那个黑色圈圈里面。
　　他真的一点儿没变，谦逊的微笑，招手，点头，抬脚；一连串的动作，像极了记忆中他在球场上的样子；又或者，他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自信，成熟，并且魅力十足，光芒四射。
　　莫名其妙地，一种欣然感攀沿到脸上：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过的依旧那么好。无尽的回忆就像外面的雨滴一样，从滴滴答答，到咚咚哐哐，无法抑制，一时间全都倾洒出来了。
　　“郭梦，你知道吗？教学楼后面的假山喷泉到冬天就没有再结过冰了，离着厕所最近的教室改成绘画室了，数学老师的孩子开始学写作文了，校门口值班室的守门老大爷也已经换人了。”
　　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到最后，不知道眼前模糊五彩的光澜是因为窗外的雨还是眼里的泪，我使劲用手去蹭掉那层蒙蒙的雾气，可没办法，它就是怎么也蹭不掉。
　　“让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留学刚刚开始那段日子，我过的糟糕极了！有时候，一件小事就能让我暴跳如雷。”
　　“超市老板多找我10块钱我没还，想要申请贫困补助又放不下脸面找老师，我不会因为多了这10块钱就成为大富大贵的人，却会因为找老师而成为一个鞠躬进利的人吧？人生就是这么矛盾和复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事实永远不会如自己内心想的那般美好纯粹，想要成为自己心底的那个人，又想要成为现实中方方面面最好的那个人，带着救世主般的心看世界，你永远钻不出自己的牛角尖。”郭梦让我继续倚在她的肩上，“沫凡，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
　　是需要很多勇气来下决心……
　　巴士终于驶出机场，剩下车身后嘈杂喧闹的人群，我无法将目光永远的停留在那里，就像我永远再也无法理直气壮的站在他面前一样。
　　大雨倾盆，思念如泉…….
　　“郭梦，我去不了欧洲了。”
　　“我知道……”
　　“是贷款出了问题。”
　　“嗯……”
　　“我不去了行吗？”
　　“傻瓜……”她无奈的翻个白眼，“你想怎样都行！”
　　“你还饿不饿？”
　　“不饿了。”
　　“那不吃饭了行吗？”
　　“当然不行！”郭梦正襟危坐，突然就笑出声，气氛终于活跃了些，“我想到一个地方，你绝对想吃！”
　　是Z中对面小巷的一家麻辣烫，我没想到郭梦会带我来这儿，坐在人工临时搭建避雨的帐篷里，时不时还会有一两滴雨落到你的头上肩上脖子上，郭梦别扭地挪动着塑料凳，她火红的裙子与当下暗淡的色调形成了强烈反差。
　　“这么多年没来，好像也没怎么变…..”郭梦不自在的披上她的黑色外套，目光滞留在帐篷外面一群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同学身上，“倒是和他们比，我们好像显得很突兀呢！”
　　“毕竟我们已经过了以合理理由坐在这吃麻辣烫的年纪……”
　　“那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就是在那个位置……”她手指着巷尾的一端。
　　“记得，当然记得！”我和郭梦相视一笑，带动起嘴角边沾住的辣椒酱一起上扬。
　　你想回到过去吗？替我占卜卡罗牌的大学室友这样问过我。
　　想，又不敢想
　　为什么想，又不敢想？
　　因为过去太美好，一辈子有过一次就够了
　　也是因为太美好，有时候，还贪心的想多要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