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良辰》昨夜海棠

4、第 4 章

　　四
　　骑着马走在这片焦土上，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尸体腐烂的气息，一片死寂。良辰细细的在地上搜寻着什么。本该是尸体横陈的战场却看不到几具尸体，有的只是几条残肢，越看良辰眉头皱的越紧，不对，太不对了。这地方怎么会连一具焦尸都没有，地上堆积着的只有乱七八糟的兵器和残破的军旗横七竖八插在土里，昭示着它们的主人是战死在这片沙场。有人刻意整理过了这里，带走的却不是兵器和财物，而是尸体！
　　日光渐渐泛红，那些被大火灼烧过的乌灰兵器却反射不出光，这使得远处一把斜斜插在地面的泛着冷光的剑格外显眼。良辰眼神一沉，猛地一挥马鞭朝着那把剑疾驰过去，夕阳斜下，空气中已经开始泛着冷意，风吹在脸上睁不开眼，嘴唇紧紧抿着，缓缓吐着气息按下那些汹涌的情绪。陈林已经死了，那个无所畏惧敢承诺他解甲归田的将军已经死了。到了剑身前他翻身下马，手还是有些微抖地伸去触摸精致的剑柄，上面镶刻着的三颗蓝色宝石，和主人眼睛一样泛着深邃幽远的光。这还是他们十七八岁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陈林带着他闯奇珍阁，抢了裴老头这宝石说是十分喜欢，那老头带了人来讨要，那人却哈哈大笑地当着那么些所谓高手的面再闯了进去，将宝石放在原处并全身而退。那时候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开始带着畏惧，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坚持花大价钱从裴荣那买来这宝石，托秦之漾找了宫中皇家御用的造剑师打造了一柄剑，将宝石镶在剑柄上送给他。那时候陈林开心地真真像个孩子，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你都不夸我几句。”
　　“是，陈大将军厉害，只是别死在战场上就行”他也忍不住的笑。
　　一语成谶。
　　鼻息间满满都是铁锈的味道，良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咬破了唇，唇齿之间已经全是血迹。他抓着剑起身，正要去牵马，缰绳却滑脱了出去，这马却仿佛见着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物，高高的扬起马蹄，嘶鸣不止，不让良辰抓住缰绳，突然间转了个方向飞驰出去。良辰站在原处，手中还拿着剑，眯了眯眼，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战士的尸体又究竟在哪里，我竟是连你的尸骨都找不到么。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逃脱的”秦之漾端起手中的茶，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细细看着，丝毫没有抬眼看坐在他对面的人。
　　良陌脸上没有表情，但是额角的细汗却暴露了这个男人无声的压迫给他带来的紧张，他一眨不眨看着他左前方的窗户上镂空的雕花，神经丝毫不敢放松。“我说过了，兄长救了我”
　　“我要详细的过程，每一步，他是如何做的，写下来”抓着茶杯的手在渐渐使力。五年，他想过没有人比他了解良辰，结果却来了个御封的骠骑大将军陈林；他想过可以控制他的感情，他可以让他无忧无虑，也可以让他求死不能，结果将太子之死等一干罪名全数推给良家却也不能再牵动他情绪一分一毫；他想过破釜沉舟斩掉他的一切，留个什么都没有的傀儡在身边，却发现这人已经可以脱离自己的控制。他到底，还干过什么。“日落前我要看到你写下的东西，如果没有，你再看到的就不会是这间客居了”他站起身走了出去，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张染血的布条。带他的尸骨回来吗，我倒要看看你带回来了又能去哪里。

　　良辰背靠着一棵大树半跪着摆弄着身前的篝火，眼前的弱水在夜色下倒像是砚台中的墨汁，目光再看向远处就是那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的弱水战场，前方这一片平坦无迹的荒漠上有的只是死寂，而自己身后的树林里却不时传来几声沙狐的咕鸣。
　　站起身走到这条细流边，脱下外衫，手放在腰间剑柄上迟疑了一会，他还是回身解下剑和陈林的佩剑放在一起。两把剑静静地躺在地上，良辰不由得心下一痛，一些长时间苦苦压抑的情感交织着汹涌而起，提醒着他终有一天他会撑不住。闭了闭眼，不是现在，还不是现在。
　　走进冰冷的河水中，他感到身体已经越来越疲软，这种冰凉的刺激让他不得不站直了身子，理着思绪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咯吱”旁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几声奇怪的动静。神情一凛，良辰从水里一跃而起抓起岸旁的的衣服披到了肩上，也不敢贸然靠近去取剑，只是弯身取下暗藏在靴边的短刀。暗暗的树林里隐约晃着几个黑影，倒像是人形，影影绰绰地靠近着。白日里那个老伯的话突然响起在脑中，鬼？良辰嗤笑出声，如果是鬼他倒是想取来二两陈林最喜欢的桂花酒逗他出来，不过如果那个人真的在，估计不用自己引诱他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出来吓自己。
　　这几个影子移动的极慢，良辰确定不是夜间来河边饮水的野兽之后也就走过去捡起了佩剑，主动向黑影靠了过去。
　　越靠近看得也就越清楚，这确实是几个人没错，但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仔细一看他们的脸色却又不是喝醉了酒的潮红，而是青黑，在如此暗的夜色下也可以看清的毫无生气的青黑色，五官看不清楚但又给人极不协调之感。仿佛是感觉到了良辰的靠近，这几个人影突然变得极度暴躁起来，双手狂乱地向前抓着，衣袖已经变成一堆下垂的布条，除了跌跌撞撞走路发出的碰撞声，他们开始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和白日里自己在医馆听到的低吼声竟是一样。
　　那几个身影几乎是扑了过来，良辰闪身避开心下想着这些怪物移动速度倒不是很快，他轻身绕到他们身后，剑光一闪砍去了离他最近一人的手臂，那怪物却分明不觉痛感地继续扑上来。再次避开后良辰下一剑直挥至它颈项间，同时提气翻转于这几个怪物之间砍去他们的双腿。这怪物被挑断双腿之后跌落在地上，喉间发出吼声，却不能再动作。良辰站定后从袖间取出了一个火折子，静心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后点亮了火折子。
　　在光照下可以分明看出这几个怪物居然的的确确是人，但却不是活人！良辰皱起眉，莫名有些心慌，用剑尖挑起这几人破布般锤在眼前的衣物，果然在一人的胸前发现了一个“晋”字。良辰不禁怔住，这些丝毫没有意识的怪物就是那些在沙场上征战的士兵么，那他始终找不到尸骨的陈林呢。心下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打起精神向那树丛间走去。
　　他一直都知道，那份一定能够找到他尸体的自信不过只是个借口罢了，他觉得这个可以带着他在奇珍阁高手间来去自如，这个可以在虎视眈眈的朝堂之上赢得百官敬畏，这个被百姓封为战神的人，又怎么会就这么轻易的战死沙场。他一度以为自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其实心中只有一片空白，徒留着那人的一句话，“卸甲归田，纵情山水”。